村長原本想瞞下這件事。
爲的是避免兩村之間産生矛盾。
可眼下群情激憤,他若是再瞞下去反而成了他的不是了。
“安靜安靜。”村長拍了拍桌子。
“你們放心,我沒答應,況且這事本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一切還得照顧丫頭的意思來。”
雖然種植基地帶活了他們整條村,可村長也不是那拿着雞毛當令箭的人。
衆人聞言紛紛看向顧南煙,眼神中有不安, 還有期盼。
顧南煙沒有立刻表态,反而問起學堂的事。
“他們就是因爲這個,不肯收歡哥兒入學堂?”
村長先是點頭,頓了下又搖了搖頭。
“老栓頭讓那學堂先生出了道題,歡哥兒沒答上來,他就說歡哥兒愚笨,不适合讀書。”
村長看向孫子, 見他漲紅着臉垂下頭,心中酸澀不已。
成才回來的時候, 偶爾也會教他幾個字。
歡哥兒認字很快。
幾乎看一遍就會。
成才說他有讀書的天分。
他這才跟大兒子商量着,送孫兒去學堂。
誰知遭了這麽一出。
想起當時孫兒那受傷的眼神,村長就覺得心裏一揪一揪的難受。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讀書這種事他們不懂。
有沒有天分他們更是看不出。
雖然大家都懷疑下山村公報私仇,卻也保不齊歡哥兒真沒有天分。
眼見歡哥兒頭垂的更低,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衆人都有些不忍。
這孩子雖然平日裏皮了些,該幹的活卻一點都沒少幹。
有時候左鄰右舍需要幫忙,他也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也算是個很好的孩子了。
“他們出的什麽題?”一直沒說話的顧南煙,冷不丁問道。
“這……我也不記得了,什麽弟子什麽人的,我也聽不懂,不過聽着像是我們家成才平日裏背的書。”
村長以爲顧南煙在問他,想了半天也才想起來三個字。
“歡哥兒呢,你可還記得?”顧南煙再次問道, 這回直接點名。
歡哥兒擦了擦眼淚,低低的“嗯”了聲。
“老先生問我,‘弟子入則孝, 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是什麽意思。”
顧南煙挑了挑眉:“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小孩子在父母兄長跟前要孝順,出外要敬愛師長,說話要謹慎,言而有信,和所有人都友愛相處,親近那些具有仁愛之心的人。做到這些以後,如果還有剩餘的精力,就用來學習……”
歡哥兒的聲音悶悶的,似乎有點委屈。
“哦,那先生怎麽說的?”
“先生說我答錯了,弟子入則孝,指的是學生在先生面前要孝順, 而不是孩子在父母面前要孝順。”
“那你覺得自己答錯了嗎?”顧南煙語氣難得柔和道。
歡哥兒沒吱聲, 抿着小嘴再次垂下頭。
顧南煙也不催他, 安靜的等着他說話。
半晌後, 他才讷讷道:“這段話小叔叔同我解釋過,我覺得小叔叔說的對,我沒答錯……”
顧南煙輕輕颔首,問村長:“那老先生什麽來曆?”
村長道:“聽說是一位大儒的學生,寒窗苦讀幾十年,學問不小,中了秀才後原本想考舉人的,奈何年紀大了受不了奔波,這才放棄,後來被下山村請了去。”
“那是挺厲害的。”顧南煙聞言感歎,“臉皮厚的厲害。”
衆人:“……”
衆人再次面面相觑,有點不明白她的意思。
“公主的意思是……”村長也很疑惑。
這位先生可是老栓頭重金請來的。
據說縣城不少私塾都在搶他。
可惜他淡泊名利,隻想找個小村子頤養天年。
這才被老栓頭說動。
不過,聽公主這話,似乎……
“歡哥兒方才說的那段話,是論語中的一段,他沒答錯。”
“沒答錯,那……”村長怔怔的看向自家孫兒。
歡哥兒則猛的擡起頭,一張小臉上滿是驚喜,随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讷讷的低下了頭。
“可是……老先生是大儒的學生,他說我錯了……”
顧南煙嗤笑:“他說你錯,你便是錯的?”
這小崽子方才不還梗着脖子說自己沒錯嗎。
這才一會功夫就變卦了?
這麽善變的?
顧南煙正了正神色道:“咱們别的且不說,這道題出自論語,而論語是每年科考的必選題,科考選的是什麽?童生、秀才、舉人甚至進士!”
“而你隻是個剛剛啓蒙的孩子,拿這種題來考你,明擺着欺負人。”
要不她怎麽說這老先生臉皮厚呢。
自己都沒弄明白的問題,還敢拿出來考别人。
而且還是個孩子!
強不知以爲知,簡直丢盡了全天下讀書人的臉!
“再者說了,我聽你阿爺那意思,這老頭寒窗苦讀幾十載,臨老才考中了秀才,得多蠢才能辦到?”
這還大儒的弟子?
哪個大儒那麽眼瞎,收這麽個智障做弟子!
“他唯一的優點,也就幾十年如一日的落榜,卻還能堅持不懈的哐哐撞大牆。”
人家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他可倒好,一個腦震蕩跑不了。
衆人:“……”
這……很有道理啊!
那老先生若真這麽有本事,還能幾十年都考不中秀才?
幾十年的時間啊。
蒙都該蒙對了吧!
衆人沉默。
“這樣說的話,下山村的人,豈不是都被騙了?”比較靠後的一個小夥子突然出聲道。
那可是一月五百文。
一年六兩銀子呢。
他可是聽說過。
下山村村民自覺高人一等。
村裏所有的小男孩都要送進學堂。
有一個兒子的就送一個,倆兒子的就送倆。
有些倒黴點的,家裏全都是男娃娃。
聽說爲了供幾個孩子讀書,全家人吃糠咽菜。
若是被他們知道,這老先生其實連個孩子都不如……
果然還踏馬是城裏人會玩。
小夥子看了看歡哥兒那邊,感覺心裏涼嗖嗖的。
“既然是這樣,那歡哥兒沒去成豈不是好事,省的好好的讀書苗子,讓人給教壞了。”劉氏淡淡的總結道。
顧南煙深以爲然。
先生不可怕,就怕先生沒文化。
學習一途,不單是老師遠弟子,弟子也要選對老師才是。
“哎,那以後若是想讓孩子識字,豈不是還要往鎮上跑?”
“是啊,來回一趟至少一個時辰不說,這車錢……我算算……哎呦,一個月得三百六十文呐,這哪能抛費得起。”
“别說銀子抛費不起,一個時辰能幹多少活呢,我跟我們家男人可都在種植基地上工……”
“我們家也是,要不還是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我們家鐵蛋考秀才。”
“那倒也是,不過多認幾個字也是好的……”
如今他們手裏都有銀子了,不愁吃不愁喝的,想的最多的,自然是子孫後代的前途。
識字的人,走出去都能讓人高看兩眼。
大家談論的熱火朝天,一個個面露惋惜,感覺桌上的肉都不香……香還是香的。
村長也很愁。
他正想着,要不要将自家孫兒送去鎮上讀書呢,就聽到顧南煙突然問他:“村長,上山村南頭是不是還有塊空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