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青瓊走到桃莫顔身邊,跟他一起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道:“她收用了金明。”
“無妨。”
“金明不是她命定的六夫郎之一。”
“無妨。”
“還差四個。”
“還有時間。”
幻青瓊松了一口氣,在桃莫顔身邊坐了下來,緩緩地将腦袋擱在他的肩上:“那一世,委屈你們了。”
桃莫顔臉上露出些許寬容笑意,伸出手臂攬住了她疲憊的肩膀:“臣侍等心甘情願!”
幻青瓊沒再說話,隻将身子更貼近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如今,她已經知道,這個時空的存在本就是千年前從神族而來的幻氏女祖遺留下來的一個糾結的心願化成。這個心魔糾結千年,這個時空也就存在了千年。
千年來,女祖的後代——曆代曌皇都因責任和忠義的牽絆娶足了六個夫郎,與他們生兒育女,但心中所屬卻從來都不是他們六人之一。而那一心熱戀的唯一一個,卻永遠是愛而不得!
情與欲、愛與義,糾纏成一代代都無法勘破的心魔。
那一世,她的女兒納蘭藍與她的愛人死生相伴,不離不棄,終于打碎了這個心魔的一半,擊碎了那一世的時空連接。
那一半心魔破碎時,女兒的王夫君榮帶着一雙兒女幽兒和翰兒,及時趕到了女兒身邊,硬是豁出了自己的全部骨血和生命,在破碎的時空中構造出一個小小的結界,将女兒和她的六個沉睡的夫郎保護在其中。
如此,這七個人才于崩塌的時空之中得以構造出這個短暫的新時空。
隻要在這個新時空崩塌前能夠破除女祖的另一半心魔,那在破碎時空中苦苦支撐的女兒一家子就得救了!
而在當下這個脆弱的新時空裏,也唯有她和她的六個夫郎共同勘破了天機,憑着自己殘存的一點能量,苦苦地爲女兒織造着時空裏更多的幻境,讓一無所知的女兒憑着本心去勘破女祖的另一半心魔。
關于非愛的責任與忠義的心魔。
桃莫顔的安慰她信,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六個夫郎本就不是實體,而是女兒意念中賦予的能量所化。支撐了這麽就,他們的時日不多了。
但願接下來加速構造的情景裏,女兒能破除萬難……
長安公主收了三位侍兒之後沒幾天,大安宮裏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者一身銀色長袍,面罩半邊銀色面具,露出的下半邊臉頰白玉般光潔甯靜。他說:“請殿下随微臣趕往邊境,挽救我曌國邊軍三日後的一場血光之災。”
曌國的天算子,蔔算之事從未出過錯。烏雲珠即将繼任曌國太女,如此大事自然不能推脫。當日,她按照這位天算子大人玉琳琅的要求,将所有随從都留在大安宮,隻帶了神醫花辭一人,便跟着玉琳琅匆匆上路。
這一路原本想要縱馬疾馳快速抵達,也不知爲何,三人一路走得卻是危機遍地、步步維艱。過河,橋會坍塌;吃飯,碗會打碎;烤火,木柴會爆開,睡個覺,都能碰上地龍翻身(地震)。
玉琳琅的面具在烏雲珠落水的時候爲了救她被樹枝刮落了急流。花辭和他們被水沖散,烏雲珠醒來時躺在山洞裏,玉琳琅正發着高熱。大約是沒有藥物,幹柴又極少,他将兩人的濕衣服剝淨烤幹之後,用所有的衣物把彼此纏裹在一起,用腰帶系牢了,将烏雲珠緊緊抱在懷中。
烏雲珠皺眉看着兩人這副樣子,穿起衣服什麽話都沒說。她以前并不認識此人,他總不至于也對她情根深種。
玉琳琅也默默地穿起自己的衣服,發着抖靠在山洞石壁上,一句話都沒解釋。
花辭匆匆尋來,在附近找來草藥退去了玉琳琅的高熱,紮完針時奇怪地問了一句:“從玉兄脈象上看,倒不想是随便浸一浸水便會傷寒至此的樣子。如今卻發了這樣的高熱,敢問何故?”
玉琳琅低頭穿衣服,很平靜而直白地回答:“當時殿下昏迷中冷顫不止,不如此,無法取暖。”
花辭難以置信地呆在了那裏。而烏雲珠猛地轉身直直看向玉琳琅。
玉琳琅擡頭平靜地看向公主:“事急從權而已,殿下不必介意。”
烏雲珠看着他片刻,問:“若我介意了,天算子大人可願從此委身于我?”
玉琳琅也靜靜看了她片刻,緩緩地回答:“願意。”
花辭手中的針包啪嗒落了地。
烏雲珠掃了花辭一眼,複又看向玉琳琅:“那麽從今日起,你不但是天算子,還是我的侍兒。”
當夜在一小鎮投宿時,花辭習慣性地要定三間客房,玉琳琅卻退了一間,花辭怔了一下。
入住時,玉琳琅跟在烏雲珠的身後往烏雲珠的房間走,花辭想也沒想一把拉住,臉色有些郁怒:“身子都還沒好透,想幹什麽?過來跟我一屋!”
玉琳琅深看了花辭一眼,微微一笑拿開他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腕脈上:“那場高熱本就是我有意爲之,如今自然是沒事了。不信請診。”
的确是沒事了,但花辭就是心裏不舒服:“那也應該好好将養着,起碼攢着體力趕路。”
“花少主好好睡。”玉琳琅并不回話,颔首離開,自然寫意地進了公主的房間,随手就扣上了門。獨留花辭在門外,心情複雜難辨。
就這麽……急着落定身份麽?那個女人有什麽好!一個剛開葷便葷素不忌的女色鬼而已!
回到房間,砰地一聲狠狠關上房門,花辭心中氣苦地咒罵着這一對不知廉恥的糟糠貨,尤其是那個身份尊貴卻半點不知廉恥的女人。
其實,在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當上這什麽公主之前,他們早就見過面,而且還不止一次。但這個混蛋女人,竟然忘了!
三年前,這女人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小少女,他便在采藥時見過她。
那時他一副尋常采藥打扮,但自忖也是一個如珠如玉的翩翩美貌采藥郎,在半山腰時聞到山下飄來一陣陣烤肉香。那香氣異乎尋常地勾人味蕾,他一個沒忍住,尋味而去,便見到了正在烤肉吃的她。
她沒太注意他,也沒主動出讓烤好的肉串給他。但他生氣地開口說用良藥跟她換幾串烤肉時,她還是很開心地答應了。
她有着來自草原上的最正宗的烤肉手藝,調料又帶得全,烤出的肉極其美味。花辭吃了這樣的烤肉,心情頗好,決定原諒她的有眼無珠。
但他都說了告辭,她竟然應了一聲後,既不起身相送也不趕緊問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裏,頓時讓他再次推翻了原諒她的決定,發狠地想着離開這裏就把這有眼不識金鑲玉的臭丫頭忘了!
但還不等他忘掉她,沒過幾天,他又在自家藥房見到了這個丫頭。
父親親自領着她來的,說是給她哥哥拿一味藥丸。而他恰是那個給她取藥的人。見到她進來的那一刻,他十分地驚訝,連臉都惱得熱了熱,還好馬上壓下去了。
父親給她介紹他的時候,他特意地站得筆直,冷着一張臉,眼睛微微向下帶着一點睥睨地瞅着她,心說算你運氣好,最終還是如此費心地找到了小爺我。看在你對我如此上心的份上,稍稍記住你一點也沒什麽。
可是誰想,她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時,隻是因爲他的怪異目光而愣了愣,然後便像大家貴女對待從未見過的陌生人那樣,頗爲生疏地微笑着點了點頭,就算是打完了所有招呼。
他氣狠了,拿藥給她時,他背過父親,下死力狠狠地瞪了她片刻。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從他手中取藥,他沒放。她拽了兩下沒拽走,詫異地擡頭,對上他兇狠的目光,又愣了愣,噗嗤一下笑了,扭頭對他父親道:“花家的藥千金難求,哥哥一點小病便來叨擾,的确是麻煩神醫了!但還請花神醫看在姑姑面上,原諒一二!”
他差點氣得一個倒仰!他是如此小氣的人嗎?她竟當他是舍不得這一小瓶普通的丸藥,所以瞪她!
最後他幾乎是把那瓶藥摔進她的手裏的!
她叫烏雲珠,來自曌國草原上的野女人,他狠狠地記住了!
别讓她再碰見他!
然而老天爺仿佛聽不見他的心聲似地,兩年後,他不但又碰見了她,而且還是在最最不想碰見人的時候偏偏碰見了她!
那是在他進入太醫院供職之前,祖父安排他做最後的曆練——親身嘗試宮中常見的各種害人的藥和毒。
他十七歲,最是好面子的時候,别的毒也就罷了,家人看到也無妨,還會因爲他以身試藥更加敬重他幾分。但某些藥,他卻是死活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他藥性發作時的窘态的。
所以要試那最後一類藥的時候,他特意一個人跑到了荒郊野外。但,他真的不是故意去那片吃過烤肉的山林的。他去那裏,隻是因爲那裏有一眼非常隐蔽的小小溫泉,有助于他更加敏感地體驗藥性和事後沐浴清洗。
他是醫生,試藥這種事,很嚴肅,很認真。他從頭到尾都一絲不苟。趁着正午陽氣正盛,光線也足夠明亮能夠看清楚身體的各項反應,他認真地脫衣、進入溫泉、吃藥、記錄身體反應,漸漸增加藥量,直到身體再也承受不住,決定自行動手纾解。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該死地發現,溫泉裏有人!
難道說,這個人一直就待在溫泉裏,他看到了他身體的反應?
他惱羞成怒,顧不上纾解自己勃發到了頂端的欲望,悄無聲息地從水底潛過去,緩緩地在此人身邊起身。
他目瞪口呆地看到了熟睡到兩頰嫣紅、微張的嘴角還可愛地沾着一點鮮白果肉渣滓的她!
那一刻他完全大腦空白,視線完全是無意識地盯在她其實美麗到讓人過目難忘的小臉上,盯着她的臉、她的唇,沿着她光潔美好的曲線慢慢地下移……
接下來的一個片刻,他完全沒有記憶,他的大腦是空白的!隻記得她的臉、她的唇瓣、她的身體和自己突然間就極緻到什麽都看不見了的感覺!
當他回過神來,舒暢而又酸麻地看到水中正慢慢稀釋的那一線白濁,陡然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麽事,那種極度羞憤的感覺讓他永生難忘!
從此,他恨上了她。
雖然他是因爲服藥的反應,雖然她從頭到尾熟睡着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但他竟然對着一個根本記不住自己的女人,看了一眼她的身體就那個了,這讓他情何以堪!
即使是他服藥了,但絕不該看眼一個女人的身體就那樣,一定是因爲這個女人是特别的!特别地風騷!特别地壞、專門勾引男人、不知廉恥!
他一次次地以腦海中她青春勃發的身體印證自己的惡意揣測,十四五歲就長成那樣,必然是個女色痞!
深深種植了一年的恨意還是很有成效的。她收了第一個侍兒還沒有幾天,他就撺掇着第二個美豔的男人爬上了她的床。緊接着又有了第三個。
看,她果然如他所料,是一個特别風騷、特别不知廉恥的臭丫頭!
他覺得很快意。直到這次出發,看着她一路遭罪、落水,他都是覺得十分痛快的。隻落水後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卻沒夠到的那一刻,他醒神後對自己有些不滿。
他竟然救她?他清醒地知道那一刻其實自己并沒有想到什麽家國大義,那麽他爲什麽下意識地要救她?
他最後覺得,一定是自己作爲一個醫生,實在是太善良了!連這樣的女人都下意識地要救!
可是不吃不睡地再次找到她和玉琳琅之後,他心裏卻越來越不開心,漸漸地煩躁郁怒起來!
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她還能再無恥一點麽?
玉琳琅都說了當時隻是事急從權,她爲什麽還要接着往下說?大家都當做沒有發生過不就好了?當真是急色到趕路途中都無男不歡麽?
還有那個玉琳琅,什麽東西!這種女人也甘願伺候!
也是,那臭丫頭過了一年身子長得越發地沒廉恥了,前凸後翹的,再加上細腰長腿和一張颠倒衆生的勾人臉,玉琳琅一個二十一歲都沒嘗過女人味兒的處子,一時豬油蒙了心也是有的。
更何況,因爲他這個醫生不在,玉琳琅抱過她的身子。那樣的身子,伸手抱過的男人,大約從此就放不下了。
花辭惱得呼哧呼哧地把自己摔在床上,雙手墊在腦後瞪着房頂咬牙。卻正在這時,聽到耳邊傳來疑似竹床搖動的“吱呀”一聲。
花辭頓時像是被咬了屁股的貓一樣嗷地跳起身來:“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啦!”色鬼!色鬼!兩個沒廉恥的色鬼!
窗外,幾棵修竹無辜地随風搖動着,不時發出“吱呀吱呀”幾聲……
第二天清早,烏雲珠和玉琳琅下樓吃早飯,就看到挂着深深兩個黑眼圈的花辭仇視地瞪着兩人,咬饅頭的動作怎麽看怎麽像是咬人。
“有病?”烏雲珠早習慣了花辭一路的惡劣态度,今天更惡劣了一些她也沒覺得有什麽。
“該是昨晚沒睡好。”玉琳琅深看了花辭一眼,勾了勾唇角,平靜地把小菜往公主這邊移了移,又給公主盛了碗粥。
烏雲珠投桃報李,順手從盤子裏拿了一個饅頭遞給玉琳琅。
花辭猛地把手裏沒吃完的饅頭扔回盤子裏:“吃飽了。你們慢用!”頭也不回地率先出了門。
烏雲珠搖頭不理,端坐吃飯。玉琳琅無聲一笑,繼續服侍公主用飯。
三人剛剛上路,密報送至,邊疆戰事已起,霍飛帶領的五萬将士被扣沼澤,生死不知。
仿佛厄運結束,行路中再無阻礙,一天一夜之後,三人順利趕到沼澤。
烏雲珠站在無邊無際、雜樹叢生的沼澤邊沿,看着沼澤上空飄搖的霧氣,覺得整個人有些恍惚。
兒時至今的記憶在腦海中閃過,她忽然覺得自己所處的像是一個夢境,一個有些渾渾噩噩的夢。
她自小聰慧絕倫,到底聰明到什麽程度連她自己都不知上限,從未覺得自己跟“渾渾噩噩”這個詞沾邊過。但此刻,她偏偏就是這麽覺得。
有那麽一刻,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在一個夢裏。而且不是她自己的夢,更像是别人的……劇本。而她,隻是劇本中的一個花旦。
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前三次,分别是在納了夜寒、希音和玉琳琅的時候。那種時候,她總覺得有些身不由己,仿佛自己是個牽線木偶,并沒有神智,隻是在演出。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她雖無甚深情,但也談不上痛苦。至少她對自己納了的這些人是有所感動的,更何況他們還有忠義。一個帝位的繼承人本該如此,她所做的,正是她命運的本分。
談不上你侬我侬、水乳交融,反而更類似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每回納了一人,她便莫名地覺得身上的債還了一分,有種說不出的松快。
倒是金明,着實是個無奈的意外。
兩天後,霍飛獲救。獲救時,霍飛和他的部下倒是并沒有太多傷損,隻不過全都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若是烏雲珠晚來一兩天,大約這數萬人的軍隊也就要葬身在這茫茫沼澤之中了。畢竟他們已經困在沼澤中五六天,軍需辎重全失。而沼澤太大,敵軍把他們趕入了沼澤之後,他們輕而易舉地迷路了。
而女皇新晉封的長安公主,卻能一眼識别沼澤中的路徑,隻用了兩天便找到了他們,然後隻用了一天多就帶着他們走出了沼澤。
饑餓疲憊至極的幾萬軍隊互相攙扶、拖拽着走出沼澤之後軟倒在地,劫後餘生的慶幸讓無數人哭成一片。
平地而起的震地哭嚎中,霍飛雙膝一軟跪倒在烏雲珠面前,驚煞了衆人:“霍家軍受公主大恩,然軍隊的忠心隻能獻給帝皇,無法報答公主搭救我數萬人的恩情!飛實在無以爲報,唯有以一己之身終身伴于公主駕前,請公主收下飛吧!”
烏雲珠一怔,尚未有所反應,就聽旁邊一人突然怒喝道:“不行!我不許!”
霍飛一雙劍眉蹙起:“花辭,不要胡鬧!”雖然兩人是從小到大的好友,但現在可不是花辭随便胡鬧的時候。
花辭臉色極其難看:“誰跟你胡鬧,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你給我起來!”說着伸手就硬要把霍飛從地上拽起來。
霍飛雖體虛,但畢竟是将軍,身手原本就好過花辭,見花辭來真的,頓時也有些怒了,下狠手一把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再不理睬,隻恭敬誠懇地端正身軀,再次跪倒在烏雲珠面前:“公主!”
花辭狼狽地倒在地上,滿腔複雜的情緒堵在嗓子眼兒,扭過頭怒瞪着霍飛的一雙眼都是紅的。
烏雲珠此刻已經平靜下來,也不說答應或者不答應,也不急着讓霍飛起來,聽到此言隻微微挑了挑眉:“以身相許?若我不是什麽公主呢?若我長相十分醜陋呢?若我隻是個年老體衰、面貌醜陋的村婦,意外進入沼澤帶了你們出來,你可還會以身相許?”這話有些尖刻了,言外之意就是質疑霍飛看上的其實是她的身份和皮相,所謂報恩根本心思不純。
霍飛自然也聽出了這層意思,但他絲毫不怨烏雲珠如此問他,反而覺得公主的性子十分合乎自己的脾胃。人與人若要長久相交,可不就是要有什麽說什麽,不能瞞着掖着嗎?
霍飛擡起雖憔悴但依舊英挺非凡的臉來,堅定坦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若公主不是公主,隻是個年老體衰、面貌醜陋的村婦,即使不如此刻般如此欽慕,飛一樣會已身報恩。好男兒立身于世,有所必爲!”
“霍飛!”花辭再次猛撲上去要捂住霍飛的嘴,被霍飛再次掀飛,氣得眼淚都差點憋出來。這些人都是瘋子,瘋子!
衆目睽睽之下,大将軍霍飛自請追随,長安公主最終應了。而花辭瘋了一般兩次拼命阻攔的舉動明顯是不敬公主,在公主駕前失儀,被公主扭頭就罰了十杖。
大軍休整之後,因邊關戰事尚未平息,霍飛仍需帶着麾下人馬趕赴戰場,而烏雲珠則打算留下花辭在軍中,杖傷養好後暫充軍醫,她則帶着玉琳琅回京複命。
離開的前一夜,霍飛匆匆處理好公務,仔仔細細沐浴更衣,親自手提一盞大紅燈籠,在暮色蒼茫中來到了烏雲珠下榻之處。
年輕的将領雙眼明亮地看着烏雲珠:“飛願爲公主侍寝。”
他是幹脆人,既然跟了公主,就沒有想過二嫁。再說公主那天問他的話他雖沒那個攀龍附鳳的心,但這位公主是曌國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貴的女人,這是事實。
不管是論地位還是論美貌,長安公主都是全曌國兒郎最想嫁的妻主,這是不争的事實。他能因爲報恩而跟了她,的确是公主給了他面子。雖然,他的本意并不是要這些尊榮。這位公主殿下,是真正的吸引他。
公主顧及他的臉面,并未召他侍寝,這其中未嘗沒有避免他當時之言隻是一時沖動的意思在。畢竟隻要沒有侍寝,就有機會離開,他堂堂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将軍,若是娶個門戶相當的女子爲妻也是理所當然、輕而易舉的。
但他卻從未想過後悔。甚至連當日說那一番話,也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抉擇。
那些天,他們饑寒交迫,幾乎困死在沼澤中,當公主淡定地在夕陽燦爛中背着光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握着劍坐在石頭上微微仰頭望着她。
她是那樣地冷靜、明豔、霸氣、随性,仿佛寒夜中一盞燦然的燈火在所有人的面前點亮。
那一刻他強自保持冷凝的面色下,心中如巨石砸破了冰湖,冰面下無人可知其波濤暗湧。
一日一夜,她帶着他們走出沼澤,沒有半句多餘的話,輕松随意,卻又睥睨天下。他始終沉默地走在她身後,将她的一舉一動都收入眼中、烙印在心上。
她問他,如果救他的不是她,而是一個醜陋的村婦,他是否也以身相許,他說是。但更多的她沒問,他也就沒有說。
他願意對一個對霍家軍有大恩的醜陋村婦以身相許,一生忠誠,但,不包括心。他的心裏,現在已經有了一個人,無論換成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再趕走這唯一的一個人。
所以公主留給他的這個反悔的機會,他不需要。
相反,他迫切需要的,是在公主離開前,将自己和她的名分牢固地綁在一起。她的身邊,必須要有一個屬于他的位置。
他是行軍布陣的人,深知戰略的重要。他明日就要去打仗,一段時間都無法随侍在她身邊。爲防離開後她輕易忘記僅僅相處數日的他,他必須要先站住一個身份、保住一個位置。
他是幹脆利落的人。他很明白,她身邊不乏優秀、俊美的男兒,退一萬步說,萬一她真的今後不肯給他一個名分,甚至忘了他,他好歹有過今夜,這一生想起來,也不至于太過遺憾。
已經散發更衣正要歇息了的烏雲珠停住了打算邁向卧榻的腳步,披散着滿頭青絲扭頭略帶震動地看着面前明顯剛剛出浴、幹淨俊朗的紅衣青年,有些不解他臉上執意的固執和眼中莫名期盼的光芒:“侍寝?你真的想好了?”
最近收人的節奏太快,她覺得自己有些麻木。男女那回事,她覺得還不錯,畢竟如了她帳子的都是極品。不過她也并不十分貪戀此事。至于誰侍寝,或者有沒有人侍寝,區别不大。
但如果眼前這位非要不給自己留退路要跟了自己,她也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理由非要拒絕。這個人,她看着也還算順眼,有那種好像前生有緣的感覺。
納了,也就納了。畢竟,女皇說過,她将來至少要娶六個夫郎。如果加封太女前她自己沒招夠這個數,女皇會給她指夠這個數。她現在短短時日雖說已經收了不少,但離六個還差些。
眼前人顯見的是不肯走了,也罷。
烏雲珠無所謂地笑了笑:“那麽,把燈籠挂出去吧。”
清晨。
送别亭裏并沒有行人駐足。這裏畢竟是邊境,戰火未歇,哪來那麽多迎來送往。城内方向行來一隊人馬時,清晰的馬蹄聲頓時便驚動了亭内唯一等待着的人。
花辭憔悴着一張臉,有些緊張地不自覺往柱子後躲了躲,隐了身子之後卻又頓了頓,探頭朝外望去。
送别亭在道旁的山坡上,離得近些的話,視線往旁側擡一擡也就看得到亭内探出的人臉。隻是不巧,城内行出的人此刻并沒誰想到還會有人相送,隻從大路上一路騎馬而來,到了長亭下,并未多看一眼,隻不約而同籲了一聲,停缰下馬。
霍飛搶先一步下馬,伸手扶了烏雲珠一把。烏雲珠雖然覺得上馬下馬好比呼吸一樣不值一提,還讓人攙扶一把甚是多餘,但昨夜溫情猶在,也不太好過于拒絕新侍兒這小小的殷勤。
誰知這位新侍兒卻是個與前幾個侍兒不同的。扶了妻主下馬之後,并未放手,反而是握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将烏雲珠拉進了自己高大寬闊的懷抱裏牢牢抱住,根本不把旁邊的玉琳琅和軍中派來護衛的幾個将士看在眼中,臉頰自然地貼在她的腦袋上磨蹭了下,深吸一口氣,毫不避諱地道:“公主若喜歡飛的伺候,此次回宮之後,可否給飛留一個位份?”
烏雲珠原本就驚到的表情頓時愣住。一旁的玉琳琅也驚了一下。
“你這是……何意?”旁人也都這麽收用的,正式點燈籠用過了,便是她的人了,今後誰都知道是她身邊的侍兒,她并沒有聽那幾個提過位份這個問題。霍飛他……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霍飛還真就是那個意思。他毫不意外懷中女人的意外,笑着親了親她的額頭,覺得她偶爾懵懵的模樣分外可愛:“飛自認爲還堪一用,願禀明皇上,求公主夫郎之位!”既然已經做了她的人,爲什麽不争最高的位置?她是他心動的女人,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他自然要争她身邊離她最近的那個位置。
“呵!”一旁,玉琳琅忽然笑了一聲,真當他是死的嗎?“對不住了,霍将軍。這公主夫郎之位,離宮之前陛下已經許給了在下。”
什麽?這一次連烏雲珠都驚着了:“你說什麽?離宮之前皇上就許了你做我的夫郎?”這怎麽可能?離宮時她還沒收了他呢,出發時才第一次見到玉琳琅這個人。
玉琳琅恭敬地行禮:“公主恕罪!琳琅非有意欺瞞公主。隻是皇上和幻殿那邊一起交代下來,必須等時機自然而至,公主在不受任何引導的情況下自願收用了琳琅,回宮後才許琳琅公主夫郎之位。”
烏雲珠沒說話,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
她怎麽覺得,有什麽事越來越不對?
而此時,送别亭裏的花辭已經面無血色。
當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好友正大光明地把那個女人抱在懷裏,親昵地吻她的額頭,毫不避諱地索要他想要的位份,他的心經曆了一輪清晰的痛楚、憤怒、酸澀和嫉妒。
當玉琳琅道出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他更是被轟得呆若木雞。
他終于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了。
一念通,百念通。他也終于明白自從認識這個女人以來,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是來自于何處。
可是直到他真正明白自己心裏真正所求的,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玉琳琅是他給的機會成了她的枕邊人的。再往前,希音也是他直接撺掇着推到她床上去的。他到底是有多蠢,多蠢才能做出這麽多糊塗到頂的蠢事來!
半夜裏就爬起來巴巴地在這裏等着,等來眼睜睜地看着霍飛秀恩愛,等來玉琳琅不甘人下地宣告他将是她的夫郎,等來眼睜睜地看着她翻身上了馬背,擡手告别,眼看就要離開……
花辭猛地驚醒,高喊着飛身而下:“殿下且慢!”
烏雲珠抖缰正要起行,忽聽側上方送别亭方向一聲大喊。扭頭就見一道天藍色的身影連點幾棵樹的樹冠,急速向着自己沖來。身形太快來不及看清人,卻覺得聲音有些熟悉。
正詫異間,那人已經一臉驚惶地飛至跟前,竟是花辭那厮!
烏雲珠越發詫異,這貨什麽時候竟然也能驚惶成這樣?這是遇到老虎咬了屁股?
豈知此時花辭的心情即使是咬了老虎的屁股都沒有這麽讓他絕望。他此刻隻覺得這才剛亮起來的天都又快黑了,隻剩下眼前的人是他救贖的最後一根稻草。
也是受了霍飛直白豪放的刺激,滿心絕望的他想也不想地最後一腳一點道旁的樹梢,飛身直直落在了烏雲珠的馬上,張果老倒騎驢一般一屁股坐在烏雲珠身前,長臂一伸一把就把烏雲珠狠狠抱住了!
“明明是我先的!我才是你第一個男人!”
烏雲珠木木僵僵地擡頭看了看明晃晃的青天,覺得今天的雷有點多。這個連清白都不要了,當衆就撒謊說這種不要臉的話的家夥,真的是花辭那貨?
莫不是中了某種腦抽的毒?
禦醫花辭不知怎麽犯了神經,死活抱着公主不撒手,非說一年前就曾與公主在曌都外山野間的溫泉共浴,并且把男兒家最美好的第一次給了公主。
這話真真是強詞奪理得很,烏雲珠也覺得這貨真是胡說八道。可他提到什麽溫泉山、什麽烤肉,她倒是真有印象自己是常常去那裏泡溫泉、打野物烤來吃的。
可男兒家的第一次什麽的,花辭語焉不詳,她是真的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占過這貨的便宜!
花辭一口親在了公主的唇上:“公主,花辭不做軍醫,花辭懇請随公主回宮,今夜便侍寝!”
長安公主一行回到曌都,女皇親自到城門口迎接,看到無奈的女兒身邊臉色不虞的玉琳琅和一臉春色喜滋滋賴在女兒身邊的花辭,情不自禁地笑了。
如此甚好,時空的維持力隻剩最後一天,但幸好,隻差一個了。
泊牽的喜事盛大而輝煌。因爲就在長安公主回宮的當天,幻殿測出下任女皇的命定之人,女皇當即頒布聖旨,令公主即刻就任太女之位,當日便将就任太女的典儀和大婚的典儀合并一緻,缺席的霍飛令金明代爲行禮,即日就位、完婚。
當日成婚的六位夫郎裏,夜寒、希音、玉琳琅、花辭、霍飛都是侍寝過了的,連代爲行禮的金明都伺候過太女殿下,隻有泊牽一個是真正的新人。于是連猶豫都不必,大婚當夜,太女烏雲珠一路牽着泊牽的紅綢,陪他入了洞房。
這一夜,烏雲珠睡得很沉。
隐約中,她似乎記得大婚新娶的夫郎泊牽儒雅羞澀的笑容靜靜地朝着自己綻放,整個過程伺候得十分溫柔和煦,她十分意外地舒服。出于憐惜,她又回饋了他一次。事畢後,他在錦被中抱着她慢慢平抑呼吸,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語:“臣,十分心悅殿下。”
那樣儒雅含蓄的人忽然直白地說這樣的話,她也心頭泛甜,忍不住笑了。
她這一生身邊會陪着的這些男人,都十分地合她的心意呢。
然後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似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長到帶着自己的六個夫郎和一個侍兒活完了自己的一生。在那一生的時光裏,他們漸漸地走進了她的心裏,成爲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愛人。她繼承了帝位,他們忠心耿耿地在朝堂上輔佐她,體貼親密地在生活中陪伴她。她似乎沒有生育,但那一生,在她與他們彼此陪伴的餘生裏,他們所有人都覺得圓滿幸福、沒有遺憾。
也許,這并不是一個夢,而是整個時空濃縮成了一段溫馨的、隻有她和他們的時空旅程。
……
當陽光再度曬上她的眼睛,她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
看着眼前紅色、藍色的兩個襁褓和那抱着一雙襁褓朝她微笑的一身軍綠的男人,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龐,定定地許久許久,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