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在中午的時段,一起去醫院探望躺在病床上的舅舅。當他看到已經好些天未見的筱紅,整個人情緒顯得有點激動。想說點什麽卻始終沒說出口,隻是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許久都不願松開,眼睛裏也隐約開始泛紅。筱紅始終一言不發地低着頭,可迅速在臉頰兩側滑過的淚滴,分明也在悄然表達内心壓抑着的某種情緒。
等快到學校下午的上課時間,舅舅有些意外地單獨留下了琪年。他坦然地告訴琪年,自己已經到了癌症晚期,來勢洶洶地急性并發症,将原本可以再延長兩三年的生命,壓縮不到半年的時間。拒絕化療,每天隻靠基本的藥物做些基礎護理和止疼,在清醒的時候,會在一個本子上寫下自己想說的話,還有些零碎事項的處理,關于自身的一些積蓄,購買的保險,房産的分配處理。
“琪年。你母親發生車禍之前的一個月,恰巧在我這裏存了一筆錢,當時說是擔心日後萬一有什麽意外,希望我能堅持撫養你到18歲,而我恐怕也要辜負這個約定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着舅媽,作爲監護人。她雖然性子有點急,但肯定也會盡心盡力地爲你着想。”
琪年聽後,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外國男人,在那輛灰色小轎車前,和舅媽摟摟抱抱的場景,臉上不由閃過幾絲輕蔑與憤怒。可看着舅舅兩鬓迅速斑白的頭發,充滿倦色的神情,卻懷着無比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指甲刺着手心柔軟的肌膚,傳來一陣陣疼痛感。
内心越來越疼痛,外表反而越來越平靜。
筱紅剪去一頭長發,變成了齊耳的短發。取下了各式各樣灰色,藍色的隐形眼鏡,重新戴上了許久不用的黑框。那種久違了的熟悉的乖巧感,她開始更加認真地和琪年一起學習。隻要是學校不忙的時候,琪年也都會和筱紅利用中午或下晚自習的時間,來醫院陪着舅舅,說說最近學校的趣聞瑣事。
随着舅舅昏迷的時間變長。舅媽去醫院探望的次數,也逐漸變得越來越少。甚至有時連回家的時間也開始不固定起來。而那個外國男人,在周末的一個中午,提着一堆英文名的禮盒,驟然地出現在了家裏,出現了在琪年和筱紅面前,半洋半中地發音,熱情的和她們打着招呼。舅媽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迅速上前接過那一堆禮盒,随後又貼心地端上果盤和咖啡。
仿佛很早就知道外國男人會來,舅媽早就在廚房裏着手準備着豐盛的飯菜,不斷地冒着香氣。早上起來很早,卻一直餓着肚子的琪年,突然感到胃裏一陣惡心翻滾,于是換好衣服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走在路上,像極了最孤獨的人,琪年開始覺得自己對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興趣。這種精神抽離,讓當下所感知的聲音與畫面,都布滿了陌生與疑問,如同海浪潮湧般層層緊逼,在内心裏掀起一陣陣巨大的惶恐與厭倦。
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黎安了,她很想立刻見到她。
如同在森林裏迷路的小獸,突然間看到了出口,于是重新精神抖擻地朝着某個方向奔跑起來。琪年在附近的蛋糕店買了黎安平日最愛吃的黑森林,匆匆忙忙地打了車。
時針剛好指向一點整。黎安穿着一身酷酷的純黑色,準時出現在了教室裏,隻是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消瘦了很多。
兩個人的對視短暫倉促,卻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琪年照例站在她左手邊的位置,從最基礎的律動開始,熟悉的音樂,熟悉的步調。
每分每秒的練習。呼吸,都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