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陸鵬便同了何心隐父女來到孤山書院。這書院别的不說,位于西湖這樣的地方,風景之優美是毫無疑問的。從書院大門走進去,隻見一排白色牆壁的廂房左右對立,中間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種滿花草。
此時朝陽初升,陸鵬一眼就看見十餘名身穿潔白袍子的少年書生站在院中,正神情激昂地在争論着什麽。
隻聽其中一人朗聲道:“仁義爲天地之根本,正氣是萬物之基礎,我輩讀書之人,自當弘揚正地正氣,仁心聖道,更有何疑?碌碌無爲,如縮頭烏龜一般空活一世,學問再高深有什麽用?本就應當積極奮發,投身天下,以天下大同,四海歸仁爲目标!”
另一人冷笑道:“空談仁義,滿口大言,實則百無一用,又有何益?順其自然的大道,你們儒生是不會懂的了!”
又一人搶着叫道:“你們不要争了,我心學才是正道!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連自己本心都未修煉明白,還敢妄談天下之事?”
又一人笑道:“天下大事和我等有什麽關系,好好讀書就是嘛!我們這些書生難道還能上陣打仗不成?你們争得真是莫名其妙!”
隻聽一片吵鬧之聲,陸鵬暗自納罕,何心隐卻是一臉淡然,仿佛司空見慣。思橙捂着小耳朵,搖頭晃腦地道:“聒噪!”
忽然一人轉頭看見何心隐,頓時喜道:“何先生回來了!”
大部分人都興高采烈地湧上前來跟何心隐打招呼,一人叫道:“何先生,你這次去了北方吧?給咱們講講北邊的局勢吧!”
何心隐笑道:“你們又是在争什麽呢?”
一名身材極爲高大的青年上前拱手道:“何先生,我們正在讨論當前的天下大勢,先生能否指點一二。”
何心隐頓時皺起眉頭,沉聲道:“天下大勢是你們在這裏能妄談的嗎?行了,都别胡說八道了,回去看書吧!”
他看起威信甚高,将衆人驅散後,領着陸鵬一邊走一邊小聲道:“我們書院學風自由,經常互相辯論,我還以爲他們在争什麽學術問題呢,想不到是說這種事情,這些家夥膽子可真不小。”
從古至今書生談論政治都是常态,陸鵬毫不稀奇,隻是剛才聽到的那些話怪裏怪氣,聽得他一頭霧水。
何心隐笑道:“書院裏既有儒道兩家之争,又有各個支派,十分複雜,往往争來争去就争到了根源上,一點不奇怪。”
說話之間,已走到廂房盡頭,從一扇小門進去,轉過一個小園子,後面又是兩間屋子。
何心隐推開一間的門,走了進去,擡頭一看,咦了一聲道:“奇怪,怎麽隻你一個人?”
陸鵬向屋裏瞧去,隻見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站起身,面帶微笑地走上前,笑道:“喬院首回廬江去了,這幾天放假,其他人都沒來啊。”
何心隐奇道:“放什麽假?”
那中年人俯下身逗了逗思橙,才道:“如今大勢風雲突變,不少學生都退學了,院首幹脆停下了課,等局勢穩定下來再說。”
說着看了陸鵬一眼,好奇地道:“夫山啊,你這是去了哪裏?”
何心隐皺眉道:“難怪隻看到這麽幾個人,嗯,我有事回老家了一趟,這是我一個侄子,陸鵬,字乘風。”
又向陸鵬道:“乘風,這位是黃道周黃先生。”
陸鵬向這黃道周打量了一下,此人面色微紅,臉龐瘦削,目光十分銳利,審視地看了他一會,沉聲道:“夫山,令侄這是要來書院念書麽?隻怕離複課還有一段時間。”
何心隐點了點頭,向他問道:“幼玄兄,近來杭州局勢如何?”
黃道周搖了搖頭,慨然歎道:“沒什麽好的變化,雖然有種風雨飄搖的感覺,但沒人敢站出來,還是那般沉悶不堪。”
何心隐跟他談了一會,便告辭出來,向陸鵬道:“看起來這次的風波已經波及到這裏來了,先安穩地住下吧,看看會有什麽變化。”
離開書院回到小院,遠遠地就看見院門口站着兩個人。走近一看才見是兩名小姑娘,一個穿藍衣,一個穿紫衣。
思橙老遠就揚着手歡叫道:“藍姐姐紫姐姐!我爹爹回來啦!”
兩個小姑娘都是丫環打扮,搶上前向何心隐作福,紫衣小姑娘笑道:“何先生,小姐命我們送思橙小姐的東西過來啦。”
她手中提着一個大包袱,裏面不知道裝了些什麽。何心隐臉上現出感激的神情,歎道:“有勞兩位了,請轉告小小姑娘,幫忙照顧思橙這麽久,何某感激不盡。”
兩個小姑娘相視一笑,藍衣小姑娘捂嘴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先先客氣啥,對我們雲大姐好一些就行啦!”
何心隐一臉尴尬之色,陸鵬在旁邊看得好奇,兩個小姑娘也時不時好奇地向他看上幾眼。
将東西搬進屋内後,兩名小丫環就告辭而去。思橙上前抱着何心隐脖子叫道:“爹爹,我要雲姨給我當娘啊!”
何心隐皺眉道:“小孩子亂說什麽?”
尴尬地向陸鵬道:“她們是西湖邊一個奇女子的丫環,這一次我出去這麽久,思橙多虧她們幫忙照顧了。”
陸鵬嗯了一聲,感覺何心隐周圍這些人都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