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尉已死!掌門伏誅——!”
“部尉已死——!掌門伏誅——!”
“部尉已死——!掌門伏誅——!”
對于戰場來說,戰鬥的勝利固然重要,然而同樣重要的,是勝利消息的傳達。
當不再有自上而下傳來的軍令時,戰局并沒有結束,作爲執行機器,士兵隻會依照最後收到的軍令行事。
因爲有這樣的執行力和信任,才是優秀的軍隊。
驚部當然是優秀的軍隊,隻不過其主人已經不是泗蒙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那些流竄在海州城各地的驚部軍隊似乎一下子分成了兩種人。
那些底層的普通士兵們大多都沒有了鬥志,知道大勢已去,不如束手投降來得簡單。
而相對高層一些的指揮将官們,卻大多都暴起抵抗,或者拼死逃竄——他們知道泗蒙律,謀反忤逆賣國的,九族連坐,盡數誅殺。
大頭兵是反了,但并非“謀”反,那是聽命的結果,作爲軍隊,他們早已被訓練聽命。
聽誰的命?
自然是這些驚部高層軍官。
即便如此,這些驚部士兵也必定會被打入大牢,抑或流放發配。
但好歹活着。
而這些軍官是活不下來的。
所以他們一定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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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司大人,已經确認沒有流落在外面的百姓了,接下來怎麽做?”
硝煙鋪滿了天幕,已經沒有人能分清楚現在是什麽時辰。
瓦礫、碎石,夾雜着焦臭和血腥的空氣讓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很大的決心。
小紅豆看着往日空曠寂寥的殿前廣場,此刻已經滿是唉聲載道的海州百姓,心裏疼。
有人受了傷,有人失了至親,有嚎啕大哭的黃口小兒,也有無力垂下手奄奄一息的耄耋老人。
哪裏還有無事的人,隻能輕傷的幫着重傷的罷了。
“總司大人?”
身邊人詢問了許多次,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
自己怎麽會是總司呢,總司那是江甯蘊、澹台複那等的大人物。
她用力地晃了晃腦袋,仿佛要把自己此刻紛亂的思緒給搖出腦袋似的,盡力理清了自己的思緒。
“等到驚部部尉戰敗,就讓異人全力追擊驚部罪将,他們一定會跑的。”
這是殿下安排的下一件事。
自殿下從離宮出發之後,讓她做的事情全都聽起來摸不着頭腦,卻都一件一件地應驗了。
小紅豆想不通。
驚部部尉爲什麽一定會戰敗?
爲什麽戰敗後那些将領一定會跑,而不是投降?
爲什麽是異人去追捕這些将領,這些異人又爲什麽會聽命于自己?
但韓東文本來就不需要她想通。
楊楚然敗了。
敗将逃了。
“追捕驚部敗将,一個也不要放跑!”
小紅豆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中氣一些,但在她自己聽來,還是半點底氣都沒有。
她這樣的性子,總是會把自己想的沒用些的,這是她自小的毛病。
其實她已經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忍住沒有在這句命令的後面,加上一個“好不好?”了。
“沖!”
吓了她一跳的是異人震天的吼聲。
他們……聽命了?
他們不光聽命了,甚至還……還很高興?
小紅豆的嘴巴微微長大了一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異人的舉動。
他們或許不像尋常的武将那樣有嚴苛的軍中禮數,但他們确确實實地聽話了。
場面還很混亂,秩序也亂七八糟。
但比起那些駐守在原地看戲一樣的國法司官兵來說,這些異人确實是已經真真切切地動了起來了。
他們魯莽,混亂。
但起碼是在動的。
小紅豆看着人群,心裏不知道爲何,生出一絲微妙的感動來。
她擡眼,看了看遠處火雲籠罩的方向——韓東文所在的方向,眼中又蒙上了一層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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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取出雲珀劍——65%】
韓東文靜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初号機——曾經的池寒陽雙膝跪在他的面前,低頭露出後方的脖頸。
這具人傀周身燃燒着熾烈的火焰,映襯成出泗蒙天子的剪影,也将李宰身後的影子拉長了一大截。
一具燃火的屍體,一君,一臣,伫立在這方才最爲焦灼的戰場中央。
距離他們幾十步遠的地方,注視着他們的人越來越多。
站在最前面的是江甯蘊。
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如同一個檢視着銀兩出庫的監銀一樣專注而充滿提防。
作爲國法司總司,作爲江家現在最爲重要的人,她需要知道韓東文得到重陽冠之後做了什麽。
江家從來有一個秘密。
舉泗蒙全國上下,大小宗門,大半歸屬國兵司,歸屬澹台家。
國金司暫且不論,在這種情況下,江家能夠以國法司的身份,站穩自己在泗蒙的江山,靠的就是這個秘密。
自小,她就聽聞世上是有神靈的。
和所有幼童一樣,她向往着那些超脫世外的仙境,她暢想着神靈,也虔誠地燒香、祭掃。
但她畢竟是江甯蘊。
但她畢竟是江家的女兒。
江甯蘊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接觸神靈的那一天,那是一個尋常的晚上,妹妹一面插花,一面看着自己練功,姐妹二人都覺得這隻不過是在一片月光下度過又一晚而已。
“爲什麽從不教我刀劍呢?”
小江可茵嘀咕着,分不清這是一個對姐姐的問題,還是自言自語。
“我也從未學過人傀的法術呀,哪有人能什麽都學的?”
汗水沿着江甯蘊的臉頰滑落,落到地面的青石闆上濺開,留下花朵一樣的水痕。
她一面回答着妹妹無心的問題,一面刺出一劍。
“莫非是我身體太弱了?”江可茵鼓起了腮幫子。
江甯蘊苦笑了一下,收回剛刺出的一劍,在手腕上舞了個劍花:
“這劍,我拿着也很重的。”
江可茵看着姐姐手中劍刃反射的月光,忽然将手中的一支小白花遞了出去。
“我不愛花的。”她說。
“從來都是姐姐你喜歡花,爲什麽不是我來學劍,你來插花?爲什麽不是我來流這許多的汗,而你去學人傀的法術呢?”
聽了妹妹的話,江甯蘊的嘴巴微微張了張,似是想要回答,卻又想不到答案。
“你更漂亮些。”她最後說。
江可茵微微皺眉。
誇一個女孩兒漂亮,并不是任何時候都能讓她心情好的。
一絲寵溺的無奈爬上了江甯蘊的眉頭,她正要張口再說些什麽,忽然面色一變,雙手握住劍柄攏在額前,低頭道:
“母親。”
江可茵一愣,也迅速轉過頭來看向身後,同樣低下頭來問候了面前的婦人。
那是一個美麗得像雕塑一樣的女人,眉宇間甚至還帶着少女一般的神采,皮膚上更是未見半點歲月的留痕。
若有人在旁邊看着,隻怕以爲江可茵和江甯蘊這兩個小女孩口中的母親,叫的是她身後的什麽人。
她的衣服雪白,皮膚幾乎要沒有血色,手裏卻捧着一個匣子。
“這兩支簪子是你們的,生辰快到了。”
她的語氣不像一個給自己女兒禮物的母親,更像一個安排作戰計劃的将領。
“可茵,你明年就能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