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閃爍着神鳥光華的身影向着地面徐徐墜去,李宰如同護航的僚機一般保持着恒定的距離,以極強的存在感将池韓陽與江甯蘊等人隔開。
而即便是江甯蘊,在這樣的時刻仍舊并沒有輕舉妄動。
原本一直由國兵司澹台家管持的仙禮重陽冠突如其來地現世,對江甯蘊來說便代表了兩個難得的機會,代表了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國兵司不知何時早就已經遺失了重陽冠,随後一直使用一個假貨瞎糊弄!
如果如此,便是欺君。
第二種可能,則是國兵司并未遺失重陽冠,相反,他們還利用驚部暗中與血港勾結。
倘若如此,那麽謀反的就遠遠不止一個驚部,而是整個國兵司!
江甯蘊深吸一口氣,與李宰保持着距離,和柳承等人一同落回了地面。
從楊楚然死的時候開始,江甯蘊的一部分注意力就始終放在了李宰的身上,再沒有離開過。
這個國兵司的部尉到底是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強大的力量?
陰沉天空中那幾顆耀眼的明星高懸着,存在感異常的強烈。那些自星空中射下的寒光速度快的實在太過古怪,讓江甯蘊在海州這個戰場上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那麽從容。
但那個部尉李宰又太過奇怪,他傷勢分明很重,卻又有這樣毫不相匹配的狀态。
再加上,不知道爲什麽,江甯蘊從此刻李宰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古怪的非人感,他的行動靈活,卻毫無半點多餘,看到江甯蘊與看到楊楚然的時候更是沒有任何區别。
有什麽東西不對,江甯蘊想。
她沒有靠近,隻能遙遙看着李宰伫立在地面,伫立在火光前。
楊發财已死。
楊楚然已死。
他們都死在了這戰場萬衆矚目的中心,因此,恐怕再不會有哪個驚部的叛軍,哪個大旗門的反賊再妄想着翻盤。
風穿過名爲海州城的廢墟,兵刃落地的聲音零星地響起,越來越多,漸漸變得有如一場暴雨。
未死的水鬼停止了掙紮,明白局勢的旗門中人,也舉起了空空如也的雙手。
不管是兵士,還是玩家,都以最爲直接的方式感受到了戰鬥的結束——方才還與自己厮殺的人,卻因爲相隔甚遠的一場強者的争鬥落敗,而放下了兵戈。
先前未分勝負的戰團,現在已經是一群人向着另一群人投降的局面。
而那些已分勝負的戰團,那些明明已經戰勝了面前朝廷軍的驚部官兵,在此刻也才剛剛發現自己沒法左右這名爲“大局”的結果。
“……跑嗎?”
某個戰勝了朝廷軍的驚部小隊中,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議。
提議很快被隊長否決了,他們跑不掉。
他們有過很多機會,驚部中不是沒有抗命潛逃的,更不是沒有一開戰直接投降的。
他們抱着那絲部尉與大旗門能夠勝利的幻想,放棄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現在已經沒機會了。
“沒機會了,投降吧。”
有人說。
他們面面相觑,默默地認同了這個結果。
但他們原本能夠投降的朝廷兵士已經被他們斬殺,他們左盼右顧,隻好望向那個閃爍着火光的方向。
“把兵器都扔下,甲卸了,兩隻手都舉起來。”
這是象征着無法反抗的一連串保證。
他們舉着空無一物的雙手,跨過剛死于自己刀刃下朝廷軍的屍體,走向了自己能認得出的,那些自己絕對無法戰勝的人。
“總司大人,我們投降。”
他們有些手足無措,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和猶豫。
唯唯諾諾的樣子,又有誰能夠想到方才他們還是揮舞刀劍的兇手。
江甯蘊聽了他們說的話,心裏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臉上更是不加遮掩地露出輕蔑的神色來。
忽然,她仿佛想到了什麽似的,一下子露出一副認真的面孔,轉身看着這群降兵,正色道:
“我司中官兵怎麽可能做出你等這班不忠不義的叛國之事?!你們背叛了國兵司,背叛了泗蒙,便去跟國兵總司謝罪!”
幾個投降的官兵面面相觑,國兵總司人遠在泗陽,如何謝罪?
莫說見不到了,就算是見到了,按傳說那位澹台總司的性格,他們的命怎麽可能還留得下?
“大人……”
領頭的再次朝着江甯蘊開口,顯然是有些怕了。
江甯蘊的嘴角不被人注意地微微上翹了些許,她微微側過頭去,一縷頭發在身後的火光中飛揚着。
“你們最對不起的,難道不是殿下?那邊跪!”
江甯蘊微微側身,讓這群殘兵看到了韓東文的方向。
她身側的柳承皺起了眉頭。
即便這群兵士已經投降手無寸鐵,但也絕對不應該能夠靠近韓東文的!
可江甯蘊的話說得又很狡猾。
那邊跪。
可以是,去那邊跪,也可以是,朝那邊跪。
如果是朝那邊跪,那便合情合理,此處戰場上有天子所在,我一介總司并非最位高權重之人,你的敬意應該朝着天子。
可要是這群兵士理解成了,去那邊跪呢?
誰都說不好。
他們若是攜帶兵刃上前,按規矩就一定會被立斬,但他們現在舉手投降,兩手空空,李宰又會怎麽做呢?
江甯蘊在用他們的命,嘗試着去理清李宰和韓東文那邊發生了什麽。
而引導他們将“那邊跪”理解成“去那邊跪”的,便是江甯蘊說完話之後不經意的一小步,一個小側身。
這位泗蒙大妃姊妹的容顔勢必是不差的,在戰火中,在生死交加的關頭,那個側顔更讓人看出一絲不一樣的獨特氣質。
柳承思索了片刻,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那群兵士真的朝着李宰和韓東文走過去了。
“殿下!”
“殿下開恩!小人已降,小人已降啊!”
“殿下!”
他們步伐不慢,離得卻也不近。
在領頭的人約莫距離韓東文還有百步的時候,江甯蘊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
李宰動了。
李宰微微擡手,連看都沒有看着這群投降的士兵,就已經揮動了茯苓刺。
那柄很短、僅僅有小臂長的茯苓刺。
随後,遠在百步之外、口中喊着投降的那人,一下子沒了聲。
寒光亮起,似乎自星空落下,從那人的天靈蓋正中穿過。
自上而下,一分爲二。
他的身體甚至還因爲慣性向前邁出了半步去,仿佛行駛到一般從馬車上脫落的輪毂,仍會向前彈跳旋轉一般,出去一段距離之後才落地。
也就是因爲這慣性的幾步,讓跟在他身後的幾人都沒有及時地停住腳步。
一個。
兩個。
三個。
往前走的幾人,竟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一分爲二。
兩爿。
四爿。
六爿。
江甯蘊輕歎了口氣,輕輕舉起手中的簪子,幾道藤曼悄無聲息地延伸出去,準備将活着的幾個士兵拉扯回來。
“唰”
輕聲響起,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驚訝非常。
自己的藤曼同樣也被李宰頭上星空落下的寒光一下子切碎,一視同仁!
李宰現在是……
他沒意識?他分不出敵友的?
這個念頭從江甯蘊的心中閃過,與此同時,一陣噩耗般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
“剛那女的說那邊是殿下啊?”
“是殿下嗎!”
“朝廷赢了嗎?”
“快讓我看看殿下!”
偃旗息鼓之下,方才戰亂中四散而逃的海州城民,漸漸地從安全的地方露出頭來,小心地彙向了已經平靜下來的戰場中央。
李宰猶如一顆沉默的炸彈一般,安靜地伫立在韓東文的身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