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李家人皆醉。
就連從不沾酒的崔婕,也悄悄端起李欽載的酒盞飲了幾口,被李欽載發現,崔婕臉頰酡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香舌。
荞兒顯然是人來瘋,人越多越興奮,團圓宴上蹿下跳,得意忘形,最後居然跳上矮桌手舞足蹈。
李欽載終于忍不住了,什麽大過年的不打孩子,呵,李思文打麻将還想打他呢。
李思文要揍兒子,李欽載憑什麽不能揍兒子?
同一個家族,同一個命運。
啪啪狠揍了幾下屁股後,荞兒頓時乖巧了,畢恭畢敬坐在桌前,老老實實吃飯喝水,禮數之周到,比正人君子還完美。
這就對了,樹不修,不直溜,人不揍,哏啾啾。
團圓宴後,李勣趁着酒興吆喝家人打麻将,老頭兒對此物似乎有上瘾的迹象。
但李勣非常堅決地拒絕了李欽載的參與,直言不諱地說,老夫不跟賴賬的人玩牌,丢不起人。
李欽載灰溜溜地領着妻兒回了自己的小院。
天色已晚,荞兒迷迷糊糊睡着了,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屋子後,李欽載和崔婕回到主廂房。
昏黃的燭光下,夫妻倆相視一笑。
“夫君酒未盡興,妾身陪你小酌一番?”崔婕輕笑道。
從霜端來酒水,崔婕給彼此斟滿,然後端起杯,鄭重地道:“夫君這一年辛苦了,爲國爲家,爲妻兒爲父老,夫君舍命赴義,感動上蒼,老天爺才施舍了咱家這般好福氣,多謝夫君。”
李欽載端杯良久,道:“夫人持家教子,含辛茹苦,爲夫我在外奔波,夫人苦了累了,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這一年委屈夫人了。”
崔婕眼眶一紅,笑道:“各有各的辛苦,能嫁給夫君這般英雄人物,是妾身之幸,但願君心似我心……”
夫妻倆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李欽載心中突然湧起萬般豪情。
男人這生物奇怪得很,隻要婆娘在耳邊說一句辛苦,一句心疼,男人在外面受了再大的委屈也頓時忘懷,明日繼續往死裏折騰自己,就爲了給妻兒多掙點家業。
權力也好,錢财也好,将它們加于妻兒身上,男人便覺得自己的付出值得了。
在外面不管别人把自己當成多大的人物,他都覺得無所謂。
但隻要婆娘說一句,他是家裏的脊梁,是能給妻兒遮風擋雨的樹蔭,頓時便湧起一陣豪情和滿足。
這大約便是婚姻帶給男人的動力吧。
淺酌低語,黑夜漫長。
除夕要守歲,夫妻倆便借着對酌打發時光。
李欽載說起出使西北的所見所聞,經曆過的生死劫關,還有被崔婕催促,不得不提起的紫奴。
這一夜,夫妻倆說了很多話,最後醉意深沉,也不記得到底有沒有守到天明,李欽載和崔婕便相擁合衣睡着了。
這個除夕夜,溫暖得仿佛春天提前到來。
…………
頂着宿醉起床,李欽載使勁敲了敲腦袋。
很痛苦,腦子裏好像闖進了一夥強盜,正在哐哐砸門。
新年第一天,李欽載決定啥也不幹,專心扮演一條鹹魚,在床榻上躺一整天。
剛打定主意,管家來報,有客來訪。
客人不少,都是熟人,而且是老中青三代。
在長安的老将們都來了,契苾何力,梁建方,程咬金等等,除了仍在吐谷渾大殺四方的蘇定方,該來的都來了。
李勣在軍中的威望甚高,自李靖去世後,李勣已隐隐成爲大唐軍方第一人,所以衆位老将選在大年初一這天登門拜訪,自是情理之中。
來的不僅是老将,還有中年人,比如薛仁貴。
當然,少不了年輕人,比如薛家犬子薛讷,申國公的孫子高歧,李欽載的幾個混賬弟子李素節,李顯,契苾貞等。
老中青三代齊聚英國公府,其中絕大部分皆是将門出身。
國公府前堂一時間飛沙走石,暗無天日,一個個殺人如麻的老将軍腆着臉向李勣恭賀新年。
也不知他們生平背負了多少冤魂,大吉大利的賀語說起來像在對着李勣的牌位念悼詞,堂内陰風陣陣,不寒而栗。
李勣卻好像很享受老将們的賀詞,捋須坦然受之,老将們說完了賀詞,接下來的話題便葷素不忌,也不管大過年的是不是太晦氣,張嘴便是好消息。
蘇定方在吐谷渾斬首多少多少級,坑殺多少不服王化的吐谷渾部族人口,劫掠了多少牛羊和錢财……
李欽載扒着前堂的廊柱,小心地探出頭,看着這些名震天下的老将們豪邁狂笑,笑聲裏殺意森森,李欽載不由頭皮發麻。
“老殺才”這三個字絕對不是誇張的形容詞,而是純粹的寫實。
笑聲剛落,梁建方不經意便看見了堂外廊柱邊小心窺視的李欽載,不由大喜:“小後生莫跑,老夫已看見你了!”
傻子才不跑,李欽載是陽光燦爛積極向上的年輕人,跟這群老殺才絕對沒有半點共同話題。
毫不猶豫扭頭便朝大門跑去,卻不料梁建方一把年紀,身形居然比他快多了,像隻耗子似的嗖地竄了出來,李欽載剛跑出幾步,就被梁建方活擒。
很沒面子地被他夾在腋窩下,這時的李欽載果真像一條被賊偷了的鹹魚,一臉生無可戀,認命地被梁建方夾到了前堂内。
剛放下他,堂内的老将們頓時沸騰起來,一個個排着隊的拍他的肩,天花亂墜地誇贊他。
“英公有個好孫兒啊,這次出使歸來,老夫看了軍報,真的很嫉妒了……”梁建方歎道,眼中的嫉妒真實且誠摯。
然後梁建方當着李勣的面給李欽載出馊主意:“好侄孫,哪天你闖個彌天大禍,逼伱爺爺把你逐出家門,回頭來給梁爺爺當孫子,怎樣?梁爺爺用八擡大轎把你請回家。”
李欽載惡寒,汝聞人言否?
李勣捋須笑吟吟,居然也不生氣,反倒是滿臉矜持的得瑟。
契苾何力也歎道:“英公令孫這回可真是立下了潑天大功,莫說梁老匹夫,長安城裏的老東西哪個不嫉妒英公有個好孫兒,二十歲出頭啊,便已封侯,而且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沒沾家裏半點光……”
向來寡言的薛仁貴也道:“賢侄以一人之力,将吐谷渾納入大唐版圖,此功……真不知如何說,當年衛公平突厥,賢侄或許可與衛公相提并論了。”
得瑟的李勣這才不得不開口:“仁貴此言過矣,不可再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