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聊起的第一件正事,爲陣亡的将士請求撫恤。
作爲主帥,這是李欽載應盡的責任。
那麽多熱血兒郎,爲大唐慷慨赴死,每個人都爲社稷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活下來的人怎能讓長眠的英雄失望?
李治頓時露出肅然之色,道:“早在景初歸京之前,朕已下旨從優撫恤陣亡将士,景初放心,朕不會讓将士們的親眷後人寒心。”
“臣多謝陛下。”
李治又道:“朕聽說,你請求蘇定方将陣亡将士的遺骸送回關中?”
李欽載垂頭歎道:“那是将士們陣亡前最後的請求,故土難離,落葉歸根,臣實在無法拒絕……”
李治點頭:“陣亡将士的籍貫朕已下旨令有司查清,然後令籍貫所在之官員妥善安葬于故鄉。”
大殿内氣氛陡然有些沉重,武後嫣然一笑,道:“今日是君臣重逢的大喜日子,不應悲傷,陛下,是否傳太常寺歌舞?”
李治也展顔一笑,道:“皇後所言正是,既是大勝,又是大喜,怎能做那兒女之态?來人,傳歌舞。”
一隊歌舞伎袅娜入殿,行禮後站在大殿中間。
李欽載發現這隊舞伎居然穿戴铠甲,手執刀盾,目光不由一凝。
激昂的樂聲響起,大殿内的氣氛突然變得壯懷激烈,舞伎們竟然如同軍隊對陣一般,開始變陣,手中的刀盾也在激昂的樂聲中熠熠生光。
歌伎們的歌聲也适時唱起。
“主聖開昌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李欽載頓時肅然起來,表情凝重而端莊。
《秦王破陣樂》,由名臣魏征等人撰寫歌詞,後爲唐初軍歌。這首歌舞的意義對大唐皇室和臣民來說,非同一般。
沒想到李治竟安排如此隆重的歌舞來迎接他,李欽載不由感動之極。
一曲歌舞畢,李欽載朝李治行禮:“臣愧受此曲。”
李治笑道:“你完全擔當得起。一人之力,爲大唐掙來千裏版圖,一曲《破陣樂》,怎能盡述景初之功?”
說着李治與武後相視一笑,李治突然沉下臉,嚴肅地道:“李欽載聽封。”
李欽載急忙起身離座,雙膝跪在大殿中央。
“卿殚國懷忠,守土拓疆,周旋于敵酋而不失其智,身陷于重圍而不易其節,碧血赤膽,智勇恪忠,朕得此賢臣良将,蒙天之憐也,焉能不封?”
“敕晉李欽載‘渭南縣侯’之爵,增實食邑五百戶,賜上田兩千畝,賞黃金三百兩,絲帛五百匹。可許禁中騎馬,賜紫金魚袋一。”
“其子李荞,着晉飛騎尉,其妻崔氏,着晉一級诰命。”
李欽載吃了一驚,這封賞,着實有些過重了,原以爲隻是封個縣侯,沒想到李治不僅賞賜了一大堆,連妻兒都封了,典型的“封妻蔭子”。
李欽載急忙道:“臣隻是立了微末之功,陛下不宜封賞過重,恐朝堂非議,累損陛下聲名,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治哈哈笑道:“一點也不重。景初啊,正是由于你給朕長了臉,朕才有底氣封賞,朝臣若有非議,不妨讓他們當面與朕辯說,他們若有本事立下這等功勞,朕也不吝加封重賞,呵,他們有那本事嗎?”
武後也笑道:“景初盡管放心,以伱立下的大功,陛下封賞正适宜,朝中不會有非議,隻會人人稱羨。”
李欽載無奈歎了口氣,隻好道:“臣,謝天子隆恩。”
…………
太極宮門緩緩打開,一名宦官捧着黃絹匆匆出了宮門,直奔英國公府。
英國公府正張燈結彩,李勣親自站在中庭,指揮下人布置酒宴,打掃庭院。
六十多歲的年紀,李勣站在院中仍像一棵永不彎腰的青松,此刻的他滿面紅光,不時捋須微笑,精神矍铄的樣子至少還能多活二十年。
得知孫兒在吐谷渾立下大功之後今日歸京,李勣從大清早便忙開了。
将門之後,最風光的時刻莫過于大勝還朝,這是屬于武将的榮耀,李勣戎馬一生,深知經曆了生死戰場後的将軍,歸來後更需要家人的熱情,來撫慰戰争的心理創傷。
庭院外的回廊下,李思文耷拉着腦袋路過,李勣眼尖看見了他,頓時道:“思文,過來。”
李思文快步走來,朝李勣行禮。
李勣看了他一眼,道:“從潤州回來數日,你可知今日欽載歸京?”
李思文垂頭道:“午時聽下人說了。”
李勣嗯了一聲,道:“欽載如今出息了,在吐谷渾立下大功,這樁功勞之大,連老夫都羨慕不已,你這當爹的難道一點都不高興?”
李思文笑了:“孩兒自然也高興的,但教子當嚴厲,無論他立再大的功勞,終歸不能給他好臉色,不然這劣子定會飄飄然,不知哪天又惹下大禍。”
李勣搖搖頭:“教子過嚴也不好,再說欽載如今早已長大成人,不怕丢臉的說,他如今的成就和本事,可比你強多了。”
李思文老臉一紅,不自在地哼了一聲,道:“本事再大,他也是我兒子。”
李勣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嫉妒像一泡憋久的尿,都快噴出來了,老子不如兒子,當爹的不臉紅嗎?”
李思文頹然一歎:“孩兒承認,欽載這幾年确實越來越厲害,我不如他。”
李勣嗯了一聲,道:“知恥而後勇,以後多琢磨點實事,任上多爲子民多謀些福祉,你兒子在鄯州舍生忘死,爲救數萬百姓,不惜自陷重圍,你若有此氣魄,潤州早已是繁城美景。”
邊城的軍報早已傳到長安,阖府上下皆知李欽載的種種事迹。
李思文也無話可說,真的,無論任何方面,這個兒子好像都比他強多了。
李勣又緩緩道:“欽載進宮面聖,說話就要回家了,大過年的,你莫再跟以前一樣闆着臉,或是滿院子追打欽載……”
“他如今已成人,幹了不少光宗耀祖之事,咱李家或許會添他這一脈分支,從此開枝散葉,你再責打他,不合适了。”
李思文頓覺不高興了:“我是他老子,憑啥不能打他?”
李勣大拇指一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氣定神閑地道:“因爲這話是他老子的老子說的,你若再敢揍自己的兒子,老夫也揍自己的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