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晉爵确實激動人心,但對李欽載來說卻不那麽重要。
他奉旨出使的目的,可不是沖着升官晉爵去的。
倒不必攀上“偉大”“高尚”這些字眼,李欽載的本意也沒那麽偉大,所謂的忠君愛國,哪一樣都談不上。
他隻是喜歡這個年代,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不妨爲這個世道做點實事。
做個簡單的數學題,如果這個朝代能延續兩百年,那麽自己努力一下,給這個朝代續命一百年,何樂而不爲?
别的不說,自己的子孫後代至少也能多享兩三代太平日子,也算福蔭後世了。
這才是李欽載願意辛苦出使,甚至不惜與敵拼命的初衷。
世上大多數凡夫俗子如果急眼了,拼命了,他們的初衷都不會是忠君愛國,更多的是爲自己或子孫後代。
李欽載也是凡夫俗子,吐蕃兵圍山頭,他不得不拼命的那一刻,說實話,當時心裏想的并不是報效李治,爲社稷獻身。
而是自己豁出了命,說不定也算個烈士,李治若知自己捐軀,多半會讓荞兒繼承自己的爵位,這一脈香火也能繼續享幾代富貴。
當初那麽英勇激昂慷慨就義的樣子,其實認真推敲起來,滿滿的全是私心,臨死關頭,忠君愛國早被抛到九霄雲外了。
并不偉大,可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酒足飯飽,李欽載在刺史府美美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踏實,既沒有提心吊膽擔心敵軍突襲營地,也不擔心白脂美人半夜鑽他的被窩。
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李欽載神清氣爽伸着懶腰走出房門,剛邁出一步便被冷風吹得一哆嗦,忙不疊退回了屋子裏,然後趕緊命人送來炭火。
炭火還不夠,還要有風,有肉,有火鍋,要有美女,要有驢。
硝煙已是前塵事,精緻的小日子必須支棱起來,五少郎既然投了這麽個好胎,怎能委屈自己?
戰争時期與将士們同吃同住,将士們啃肉幹,李欽載也跟着啃肉幹,還必須裝作很好吃的樣子,沒辦法,一軍主帥必須要擺出同甘苦共患難的姿态,才能得到将士們的擁戴。
但戰争結束,馬放南山之後,該有的階級還是恢複一下吧,權貴終究是權貴,平民終究是平民,這不是喊幾句衆生平等的口号就能填彌的事兒。
火鍋制作很容易,它比世上絕大部分烹饪手法更簡單,一鍋高湯,幾盤生菜,一個油碟,齊了。
鍋裏的羊肉片上下翻騰,李欽載燙得龇牙咧嘴,味道……比前世還是有些差距,畢竟這是個沒有辣椒的年代。
劉阿四匆匆走進屋,低聲道:“五少郎,這幾日部曲弟兄放出百裏之外,仍沒發現紫奴姑娘的蹤迹,她好像在西北地面上憑空消失了。”
李欽載連食欲都驟然減了幾分,擱下筷子歎道:“這該死的女人,睡完就跑,完全不想對我負責……”
劉阿四又嫉又羨地道:“恕小人直言,這不正是男人的理想麽?一個絕色美豔又有情有義的女人,一夕之歡後,居然還不用對她負責,拍拍屁股就走,啧!羨煞旁人。”
這話渣得有點過分了,李欽載瞥了他一眼,道:“你跟那個綢緞鋪女掌櫃的事兒……”
劉阿四露出難過的表情:“小人也想效五少郎之風采,睡完拍拍屁股就走,人家不讓睡……”
李欽載嘴角一扯:“注定無緣,不必萦懷,畢竟咱們也快回長安,不出意外的話,你和她這輩子怕是見不着了。”
劉阿四失落地道:“不讓睡也就罷了,小人爲了睡她,在她的綢緞鋪裏前後花了不少錢,買了好幾匹各種綢緞布料,回長安後披紅挂彩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跑去西域做買賣了,我說我跟敵人拼命了,誰信?”
一臉愁容的劉阿四分外純情,李欽載頓時心理平衡了。
我的女人雖然跑了,但至少我睡了,眼前這位,還處于舔狗狀态,更失敗的是,居然還舔不着……
爽了。
原來自己的快樂果然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看見劉阿四難過,李欽載突然覺得,自己的女人跑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過來,坐下一起吃火鍋,把老魏也叫來,大家一起吃……”李欽載熱情地招呼道。
“對了,添一雙公筷,老魏玩得太變态,我怕被他傳染了啥病。”
“阿四你就不必了,伱倒是想得病,實力不允許呀,注意飯前洗手就好。”
下午時分,有客至刺史府。
鄭仁泰和裴行儉相攜而來。
祿東贊下令撤軍後,安西都護裴行儉所部一萬安西軍繼續向東開拔,将吐谷渾北部清掃一空,與鄭仁泰的六州兵馬在青海湖附近會師,裴行儉将安西軍交予副将,然後輕車簡從來到涼州。
所謂“清掃”,說起來簡單,但實際上很殘酷。
爲了達到清潔幹淨的目的,一萬安西軍隊吐谷渾北部幾乎是無差别的打掃,無論是吐蕃軍的散兵遊勇,還是吐谷渾的大小部落,或是北方的遊牧民族,一旦與安西軍遭遇,便是血淋淋的肅清。
滅國之戰,不分軍民,隻要是非我族類,都在屠戮清掃的計劃之中。
大唐要的是這塊地,至于地上的異國百姓,說實話,可有可無。甚至于,清除更有利于大唐日後對這片土地的統治。
這隻是戰争中随處可見的一幕,殘酷卻真實。
裴行儉四十多歲,正是男人的黃金年齡,他的模樣有些清瘦,颌下一縷青須無風而動,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采,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透着豁達與幹練。
李欽載親自迎出府門外,将裴行儉和鄭仁泰迎進刺史府。
兩位客人都是名臣,裴行儉在曆史上似乎更有名。
不僅如此,裴行儉還有一個身份,他是蘇定方的學生。
那麽,問題來了。
一位青史赫赫有名的曆史名臣,如果在戰場上被人放了鴿子,他是會嘤嘤嘤找老師告狀呢,還是一拳捶死那個放他鴿子的人?
李欽載不才,恰好就是放他鴿子的那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