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巧了嗎這不是。
兩道圍牆上,趴着兩夥人,還都是熟人,每天住在同一個館驿裏,彼此臉上幾顆青春痘都數得清清楚楚。
吐蕃人穿着吐谷渾的衣裳,吐谷渾人穿着吐蕃的衣裳,穿着吐蕃衣裳的吐谷渾人罵穿着吐谷渾衣裳的吐蕃人,穿着吐谷渾衣裳的吐蕃人要打穿着吐蕃衣裳的吐谷渾人……
場面很簡單,說起來很複雜。
漆黑的夜色裏,兩個趴在牆頭上的武士兩兩對視,像一對雙向奔赴的情侶,眼裏的深情款款連夜色都快被融化。
“不要臉!你們想幹什麽?”吐蕃人指着對面牆頭上的吐谷渾人氣急敗壞地罵道。
吐谷渾人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卑鄙狗賊,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賊子,你們想做什麽,以爲我不知嗎?”
吐蕃賊子大怒:“彼此彼此,你們的鬼伎倆一樣龌龊卑鄙。”
吐谷渾武士怒道:“伱們還穿着我吐谷渾的衣裳,想嫁禍于人,無恥之極!”
“你們穿的何嘗不是吐蕃的衣裳!”
兩人對罵半天,發現誰也占不到便宜。
因爲彼此的動機都是一樣的無恥,實在難分伯仲。
兩人對罵許久,然後很有默契地同時矮下身,回到圍牆下。
“快派人去館驿,向王後報信,事有變,卑鄙的吐蕃賊子亦要刺殺李欽載,接下來如何行止,請王後示下。”吐谷渾武士神情凝重地道。
圍牆另一頭,吐蕃賊子也将衆人聚到一起,凝重地道:“吐谷渾狗賊竟與我等目的相同,想來都是要刺殺李欽載,事情麻煩了。”
“唐使馬上要經過這條路,咱們到底殺不殺?”
吐蕃賊子沉聲道:“馬上派人去館驿禀報,餘者留在此處靜觀其變。”
兩撥人馬在圍牆内蟄伏下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即将爆發的壓抑氣息。
空氣沉默,可該來的終究會來。
當道路的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圍牆内埋伏的兩國武士出現了短暫的騷動。
兩撥人馬焦急地看着他們的首領,手裏的彎刀在月色下散發出幽幽的寒光。
“将軍,殺還是不殺?請将軍速速定奪。”一名吐蕃武士急道。
吐蕃武士的首領牙齒咬得格格響,聽着圍牆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機會就在眼前,究竟是放過還是抓住,此刻他已陷入掙紮中。
然而腳步聲已近,容不得他再猶豫下去,在部将的催促聲中,吐蕃首領拔出了刀,惡聲道:“殺!”
圍牆的另一頭,吐谷渾武士們也紛紛焦急地看着首領。
不過這位首領的性格可能沒那麽沉穩,在麾下部将催促了幾聲後,吐谷渾武士首領狠狠一咬牙。
“殺!”
神奇的事情又發生了,幾乎在同一瞬間,兩邊的圍牆上再次攀上無數人影。
雙方剛攀上牆頭,便見對面一群人正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雙方的動作頓時一滞。
與此同時,雙方人馬的心中都浮起了同一個疑問。
對方人馬突然冒出來,究竟是刺殺李欽載,還是攪局來殺自己的?
驚疑之心立起,雙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兩國交戰,雙方将士早已視對方爲不共戴天之仇敵,此刻事已有變,彼此發現了對方的存在,那麽對方的目的仍是刺殺唐使嗎?
人心那麽壞,當然不敢信。
所以,對方必然已改變了目的,變成了攪局殺自己,然後在唐使面前邀功。
沒錯,肯定是這樣!
吐谷渾武士首領越想越氣,太過分了,太卑鄙了!人心怎麽能壞成這樣!
“欺人太甚!”吐谷渾首領索性不管今晚的目标了,解決眼前之敵才是最重要的。
“給我幹死他們!”首領怒吼道。
另一邊的牆頭上,吐蕃武士首領本來沒想那麽多,今晚大家埋伏在此的目的,彼此心知肚明,既然兩國都想殺掉唐使,今晚大家暫時合作一次未嘗不可。
然而當對面的吐谷渾武士跳下牆頭,拔出了刀,卻朝自己這邊沖來時,吐蕃武士首領這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天真懵懂了……
“狗雜碎,都瘋了嗎?”吐蕃武士首領罵罵咧咧,索性也不管那麽多,拔刀指着吐谷渾武士吼道:“幹死他們!”
旁邊一名武士急道:“可是唐使他……”
“唐個屁的使!先幹死吐谷渾的雜碎!”吐蕃首領罵道。
讀過許多曆史,也看過不少兵法,可當吐谷渾武士朝自己沖來時,吐蕃首領還是上頭了。
去特麽的刺殺唐使,老子先把吐谷渾這群不分輕重的瘋子幹死再說!
雙方武士紛紛跳下牆頭,将牆外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然後,雙方開始火并。
偶然的巧合,以及雙方首領的一次誤判,事情朝着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
兩國使團參與這次刺殺行動的人數總共兩百人左右,兩百人同時跳下牆頭,罵罵咧咧便與對方戰作一團。
刀劍相擊聲,慘叫聲,痛罵聲,在這條漆黑幽長的小道上響徹一片。
狹窄的道路不容易躲避,雙方傷亡人數迅速增加。
道路的盡頭,李欽載和部曲們剛走進來沒幾步,便聽到前方的厮殺聲。
李欽載頓時停下腳步,驚疑地望着前方。
劉阿四和老魏神情一緊,立馬拔刀擋在李欽載面前,劉阿四沉聲喝道:“結陣!”
十餘名部曲迅速圍住李欽載,結成一個簡單的圓陣,緊張地注視着前方厮殺一團的人群。
李欽載當然不會逞英雄,他是個非常惜命的人,立馬道:“派一個人回刺史府,調兵來!”
一名部曲離開隊伍,飛快朝刺史府跑去。
李欽載和衆部曲皺眉盯着前方不管不顧厮殺的人群,等了許久,發現前面的人并不是做戲,也不是埋伏。
他們是真真正正在拼命厮殺,刀砍進肉裏,一陣陣非人類的凄厲慘叫,和發了瘋般沖向對方的武士們,還有地上躺滿的屍首和一灘灘鮮血……
李欽載越看越迷糊:“這是什麽情況?”
老魏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兵悍卒也看不懂了,傻愣愣地搖頭。
劉阿四沉聲道:“看穿着,雙方應是兩國使團人馬,隻是不知他們爲何突然厮殺起來。”
老魏撓了撓頭,遲疑地道:“也算……正常吧?聽說他們同住館驿内,也是隔三岔五火并,常常鬧出人命,不過今晚這場面有點大了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