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天子,見啥吃啥,李家的一切食物他都感興趣,李家的茅坑都恨不得挑起一指頭嘗嘗鹹淡。
萬一合口味呢?
朕就是如此充滿童趣和好奇的漢子。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男人也喜歡吃大豬蹄子。
在這個年代,豬其實已是家養的牲畜了,在“家”這個漢字裏,上面的蓋頭代表房子,下面的“豕”字其實就是甲骨文裏的“豬”,意思是房子裏養了豬,就是一個家。
隻是豬的肉質沒那麽美味,而且權貴士大夫覺得豬很髒,豬肉是下等人才吃的東西,故而不屑去吃。
今晚李欽載算是爲李治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李治沒想到豬蹄炖入味了居然如此好吃,入口即化的口感令他欲罷不能。
吃相什麽的已不在乎了,在李欽載面前,李治完全不必端着皇帝的架子,可以徹底地放飛自我。
吃得滿嘴流油的李治眼裏有光,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方向,那奮不顧身奔赴的樣子讓人莫名感動。
認真的男人最帥,認真啃豬蹄的男人……勉強也算帥吧。
轉眼間,三隻豬蹄已下肚,李治啜着油油的手指,戀戀不舍地看着砂鍋裏剩下的五隻豬蹄。
理智告訴自己,他不能再吃了,再吃就爆血管了,可那該死的口腹之欲卻仿佛化身爲邪惡的小惡魔,不停在腦海裏慫恿他,再吃一個,再吃一個……
“再吃一個,朕就不吃了!”李治咬牙,徒手又撈起一隻豬蹄,張嘴就啃了下去。
這話說的,連砂鍋裏的豬蹄都仿佛受到了侮辱。
“陛下,您不能再吃了,再吃您的血管就爆了……”李欽載急忙勸道。
“啥爆了?”
“您的血管,”李欽載小心翼翼解釋道:“就像牛糞裏插了根炮仗似的,砰!爆了……”
比喻不吓人,但惡心。
李治想象牛糞爆炸的畫面,那濺滿一地的……
瞬間沒了食欲,手裏的豬蹄不香了,索然無味如同進入賢者模式。
“景初,你可真是個人才,連比喻都如此傳神貼切。”李治歎了口氣。
“東西不能浪費,留着收好,朕明日再吃。沒想到豬蹄居然有如此風味,景初果然不凡,任何東西到了你的手裏,都能變得神奇起來。”
李欽載如釋重負,趕緊吩咐下人泡了一壺銀杏葉水,給李治解膩降壓。
“陛下剛才忙着吃,臣不忍打擾,其實臣有話要說。”李欽載垂頭道。
李治似笑非笑:“你說。”
“呃,遠在潤州任刺史的我爹,名諱上思下文,倆月前不小心摔斷了腿,臣心焦慮惶恐,欲向陛下告一段長假,攜妻兒赴潤州,侍奉父親大人膝下,盡人子之孝道,還望陛下恩允。”
李治眯起了眼睛,笑道:“朕原以爲隻有伱家的牛才會不小心摔斷腿,沒想到令尊也有同樣的愛好……”
“愛好……”李欽載一呆,急忙道:“不是愛好,是意外,意外。”
“遠在潤州安然無恙的令尊,若知他唯一的兒子用這種借口跟朕告長假,不知是何種心情,你這人子之孝道,真的把朕笑到了,哈哈。”
李欽載額頭的汗都冒了出來,剛才的語氣那麽誠摯,哪裏出了問題?
“陛下,臣是認真的,确實思念父母了,欲攜妻兒赴潤州探望承歡,還請陛下恩允。”
李治歎了口氣,道:“今早在皇後那裏受了委屈吧?”
李欽載一怔,搖頭道:“臣不委屈,皇後所言句句在理,站在天家的立場,她的每一個字都無法辯駁,是臣天真了。”
李治淡淡地道:“理确實在理,但情卻毫不留情。曆代帝王如何做人做事,朕不清楚,但朕的大唐,不會做這種糊塗事。”
“貞觀四年,大唐橫掃漠北,定突厥,蠻夷番邦入長安朝賀,尊先帝爲‘天可汗’,景初啊,你覺得‘天可汗’這個尊号,僅僅是因爲大唐威服四海,讓蠻夷狄戎不得不從嗎?”
“錯了,自先帝始,大唐能令四海歸心,蠻夷臣服,不僅是因爲兵鋒無敵,更因爲大唐的帝王心胸寬廣,海納百川。”
“隻要臣服于大唐,爲帝王所用者,無論内外諸夷,皆一視同仁,永不加疑,子孫蔭之,君若不信,不妨問問突厥的阿史那族人,問問契苾何力,問問大唐軍中手握兵權的異族将軍。”
“連異族人朕都能容納,絲毫不疑地放心讓他們掌兵權,朕難道容不下一個爲社稷屢立功勞,出身三朝功勳的股肱之臣?”
“野心,權欲,不臣……笑話!莫說你李景初根本不是這種人,就算是,朕若連拿捏這點野心的能力都沒有,何顔當這個大唐天子!”
李欽載心中感動,眼眶漸紅,此刻的李治,終于有幾分大唐天子的模樣了。
而李欽載,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大唐萬物可容的廣闊胸襟。
在這片熱土上,大唐能容納一切,包括光明與邪惡。
它的胸襟,來源于天子的自信,和威服四海的兵鋒,以及摻雜着幾絲胡人血統的豪邁與率真。
将這些糅合起來,再融入幾許寬容與悲憫,幾許血色和詩意,以及落魄才子心中的一道月光。
所有這些加在一起,便是獨一無二的大唐。
“臣……感恩陛下器重,報效之情,無以複加。”李欽載感動地道。
李治沉聲道:“朕知道你在皇後那裏受了委屈,婦人之辭,不必在意,朕對你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若連你的忠誠朕都不信了,天下之大,朕還能信誰?朕真的隻能做個孤家寡人嗎?”
“告假之事,再也休提。朕知道你的委屈,但景初你必須也要知道,大唐姓李,不姓武!”
“若因皇後寥寥數語而生了退意,是大唐社稷極大的損失,朕損失不起,景初且平複心緒,朕以後還要重用你,你是朕最看重的國器,國器不可蒙塵,不可泯于世間,否則必受天咎。”
李欽載垂頭沉默半晌,突然道:“陛下,臣……還是想告一段長假。”
李治一愣,道:“朕剛才說得不夠清楚嗎?”
“陛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臣深受感動,也發誓未來繼續報效社稷,但臣還是想告一段長假。”
“爲何?”
“因爲臣不識擡舉。”
“…………”
“好吧,因爲臣想撒撒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