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武後對李欽載的評價很客觀。
李欽載确實不會被任何權勢所用,這世上隻有效忠皇權才是最安全的,皇權之外的任何勢力都充滿了危險,因爲它們不是君授之權,而是“結黨”。
結黨很危險,一旦帝王看不順眼了,朝堂局勢失衡了,派系黨羽必然會被帝王調整清洗,直到它們重新在朝堂内達到平衡爲止。
後黨也不例外。
如今的武後還沒本事翻天,朝堂仍掌握在李治手裏,李欽載更不可能站到武後的隊伍裏,那是自掘墳墓。
“說來景初對朕的兩位公主皆有大恩,素節昨日還跟朕說,必須讓兩位姐姐當面拜謝你的大恩呢。”李治含笑道。
李欽載急忙道:“不必了,臣隻是盡本分而已……”
頓了頓,李欽載飛快瞥了武後一眼,補充道:“臣并無他意,隻是覺得兩位公主無辜又可憐,她們本無害,不必受此冤屈。”
“無害”二字,李欽載咬得比較重,武後的表情怔忪過後,随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知道這是李欽載釋放的暗示,大意就是,這次我不是故意針對你,隻是純粹覺得兩位公主可憐,想救救她們而已。
可是這次李欽載實在把武後得罪狠了,怎麽可能輕易原諒他?
李治笑吟吟地看着李欽載和自己婆娘之間的暗流湧動,卻仿佛渾然不覺,扭頭朝旁邊的内侍道:“召素節和兩位公主進殿。”
很快李素節和兩位公主來到大殿内,李素節朝李治行禮,兩位公主怯生生看着坐在殿内熟悉又陌生的父皇,也盈盈下拜,垂頭的刹那,淚珠兒晶瑩落在地上。
李治的神色也短暫地怔忪片刻,這才強笑着讓三人平身。
接着李素節又朝李欽載行弟子禮,李欽載點頭示意。
兩位公主互視一眼,一齊上前朝李欽載拜倒,齊聲道:“謝李縣伯救命大恩。”
李欽載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回禮。
李治笑道:“景初安坐,她們的大禮,你受得起。”
李欽載苦笑道:“陛下,臣隻是盡本分而已,怎敢當此大禮。”
正要繼續謙虛幾句,李素節卻突然朝李欽載雙膝一跪。
李欽載吓得差點跳起來,兩位公主行大禮可以理解,咱們師生這麽熟了,行此大禮非奸即盜。
“伱想幹啥?”李欽載一臉戒意地問道。
李素節伏地拜道:“先生,弟子兩位胞姐深慕先生才學通天,欲向先生求取學問,願以弟子禮侍奉先生,求先生應允。”
李欽載毫不猶豫道:“看見你身後的大門了嗎?給我圓溜溜的滾出去。”
李素節哀求道:“先生開恩,兩位姐姐确有求學之心,先生身負絕世學問,弟子兩位姐姐願将先生的學問傳之于後世,立前人未有之宗山學派。”
李欽載斷然拒絕:“我不收女弟子。”
“爲何?”李素節失望地問道。
“我婆娘,也就是你師娘是個醋壇子,我若收了女弟子,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
誰知兩位公主也突然朝李欽載跪倒,垂頭道:“弟子誠心求學,請李先生成全。”
李欽載仍搖頭拒絕。
李治看着兩位陌生的女兒,又看了看李素節哀求的表情,心中一動,立知她們爲何執意要拜李欽載爲師了。
當兒女無法從父親那裏得到庇護,唯有另求他人,她們還是孩子,再也經不起風雨了。
想到這裏,李治心頭一陣愧疚。
他這樣的父親,真是失敗到極點了。
而他,甚至無法對她們做出彌補,因爲連他自己都不能保證,她們若仍然生活在宮裏,會不會被皇後以某種正當的理由加害。
武後的手段,沒人比李治更清楚。
或許,讓她們離開這座宮闱,在遠離朝堂的地方安心求學,不失爲一條活路。
有李欽載照顧她們,李治也能放心,他知道李欽載不會辜負他。
于是李治突然道:“景初,你就答應吧。”
李欽載一愣,看着李治的眼睛,見李治的眼中充滿了懇求,李欽載頓時也明白了兩位公主拜師的用意。
暗暗歎了口氣,你特麽娶了個不省心的婆娘,憑啥要我來擦屁股?
我雖發明了衛生紙,但擦屁股并非我的專業呀。
李欽載迅速瞥了武後一眼,見她面無表情,對兩位公主拜師和李治的懇求仿佛毫無所覺,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如同透明似的。
李欽載遲疑片刻,終于道:“好吧,我……”
話沒說完,李素節大喜,飛快起身站到兩位公主中間,雙手各自按住她們的腦後用力,沉聲喝道:“快行大禮拜師!”
兩位公主猝不及防,被李素節狠狠按下頭顱,接連朝李欽載磕頭。
仿佛害怕李欽載會反悔似的,李素節按住兩位公主的腦後不停用力,喝道:“再拜!拜!”
一邊說,李素節的眼淚如驟雨落下,兩位公主也明白了弟弟的用意,不用他按頭,她們已不停地朝李欽載搗蒜般大禮叩首。
她們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一邊叩首一邊帶着努力壓抑的哭腔。
如同深水裏掙紮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兩位公主看到了生的希望。
這種希望,是連父親都吝于給予的。
在這世上,她們其實與孤兒無異。
李欽載,是她們生命裏出現的唯一一道光。
爲了活下去,她們必須追趕這道光。
大殿内,李治也流下了眼淚,是愧疚,還是心疼,唯有他自己清楚。
武後仍然面無表情,此刻的她,像一尊沒有思想的雕塑,對身外的一切都選擇了無視。
人間悲喜,生離死别,武後經曆的不比任何人少,兩代帝王寵辱,後宮多年不見硝煙的厮殺,她的心腸早已冷硬如鐵。
看着兩位公主磕得連額頭都滲出了鮮血,李欽載感到一陣心酸。
生平第一次爲兩位陌生的女子感到心疼,無關男女之情,隻有滿心的慈悲。
“好了,禮畢,我收下你們了。”李欽載沉聲道。
兩位公主仿佛沒聽到似的,仍在不停叩首,還是李素節制止了她們。
将她們扶正身子,李素節擡袖爲兩位姐姐擦去額頭上的血,流淚卻笑道:“疼嗎?”
義陽公主搖頭,回以微笑:“不疼。”
李治哽咽片刻,黯然歎道:“景初,好生待她們,朕虧欠她們的,你幫朕彌補回來,好嗎?”
李欽載直視他的眼睛,點頭道:“臣不會委屈她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