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長安城,李欽載馬不停蹄進太極宮。
進入宮門,李欽載在宦官的引領下朝安仁殿走去。
從宮門到安仁殿,首先要進承天門,然後入太極門,入了太極門才算是宮城範圍,進門便是中書省,舍人院,門下省和弘文館。
以李欽載的身份,進宮城以後當然沒資格直穿太極殿,所以他還需要繞過太極殿,從中書省的左側,繞經掖庭宮,然後是承慶門,最後才到安仁殿。
路線很複雜,而且路途也很遠。
以前皇帝對有功之臣的封賞,動辄添一句“準許禁宮騎馬”,這句話還真是皇帝對臣子的體貼入微,因爲太極宮真的很大。
比如李勣這樣的老臣,從朱雀門進皇城後,要步行走到安仁殿面君,估摸最少得走三萬步以上,見一次皇帝,微信運動步數都能封神了。
這把年紀如此運動,身體稍微差一點的估摸會死在觐見天子的半路上,李治可就說不清楚了,所以準許禁宮騎馬确實是老臣的福利。
隻不過這樣的福利基本沒人真敢用,敢騎一個試試,别說天子對你會不會猜忌,監察禦史們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走進承天門的李欽載走路的姿勢都很謹慎,保持着一個臣子該有的禮儀。倒不是因爲恭敬,而是不想惹麻煩,不想落個失儀的口實給自己找不自在。
從中書省繞經掖庭宮時,李欽載突然聽到掖庭宮的宮門裏傳來一陣嚎啕哭聲。
李欽載腳步一頓,随即裝作什麽都沒聽到,邁着謹慎的步履繼續走。
宮裏水深,不要多管閑事,一旦摻和進來,不定會捅了哪個馬蜂窩。
然而掖庭宮門方向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慘,聽聲音有男有女,不知何故。
李欽載朝領路的宦官問了一句,宦官淡淡地朝掖庭宮方向一瞥,道:“掖庭是冷宮,奴婢聽說今日梁王殿下進宮探視義陽和高安兩位公主,約莫是因爲梁王馬上要赴任梁州,兄妹離情難舍吧。”
李欽載恍然。
梁王李忠,這位可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李治的庶長子,本是李治與宮人劉氏所出,因王皇後無子嗣,李忠便過繼給王皇後,後來被李治封爲太子。
直到武媚被冊封皇後,這位可憐的太子立馬就被廢黜了,改封爲梁王,如今的太子是李治與武後的長子李弘。
而義陽和高安兩位公主,是李素節的親姐姐,三姐弟皆是蕭淑妃所生,蕭淑妃在與武後的宮鬥中失敗被殺後,兩位公主被長期囚禁于掖庭冷宮。
這也是李素節爲何總是保持戰戰兢兢的姿态的原因,武後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看看李素節的這兩位姐姐便知道,“斬草除根”這四個字不是說着玩的,武後之所以沒下手,是因爲位置剛剛坐穩,怕落人口實。
若再過幾年,武後坐穩當了,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麽事。
不過李欽載好奇的是,一個是前任皇後的繼子,另外兩個是蕭淑妃的女兒,同父異母的兄妹按說關系不會好到哪裏去,爲何今日梁王居然會進宮探望兩位被囚禁的公主?
宦官淡淡地笑了笑,明明是宮廷奴婢,卻露出一臉倨傲之氣。
“皆是淪落之人,當然走得近,反正這輩子榮華富貴沒指望了,索性也就不避諱了。”
李欽載沉默片刻,道:“李素節呢?他是兩位公主的弟弟,他不來掖庭照應一下兩位姐姐麽?”
“以前來過幾次,但兩位公主疼愛得緊,生恐害了他性命,郇王殿下每次探視,兩位公主又打又罵把他趕走,後來郇王殿下便不敢來了,隻是經常吩咐宮人送一些衣食用度。”
李欽載點點頭,扭頭朝哭聲傳來的方向再次瞥了一眼,沉默地繼續跟着宦官往安仁殿走去。
李欽載也隻是凡人,沒那麽偉大高尚,世間的不平事太多,他能管幾件?重要的是,就算他出手管了,能管得了嗎?
來到安仁殿,除履入殿,行臣禮拜見李治。
李治今日心情不太好,昨日的大朝會上被群臣怼到牆上,這是登基以來很少發生的。
“景初來得正好,朕今日想飲酒,你與朕同飲。”
見禮之後李治沒廢話,直接開席。
宮廷的酒宴不比權貴府邸,排場大得很。
酒菜剛上桌,太常寺的舞伎便翩翩而入,随着樂班的奏唱,在大殿中央蹁跹而舞,如同一隻隻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亂。
李欽載眼觀鼻,鼻觀心,不敢亂瞟。
宮裏的女人,哪怕是個倒垃圾的大嬸,理論上都是屬于李治的,外臣若想活到壽終正寝的話,賊眼珠子最好不要亂看,很容易惹大禍。
酒過三巡,舞伎們恰好也舞完了一曲,行禮後悄無聲息地退下。
李治迎頭飲盡一盞酒,擱下酒盞歎道:“景初,朕這個皇帝當得憋屈,明明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千秋功業,朝堂裏個個都打着自己的小心思,在他們嘴裏,朕成了好大喜功的昏聩之君。”
“朕登基以來,自問勤勉,如履薄冰,一日不敢懈怠,朕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堂堂正正爲民謀福,爲何那些朝臣們就是不理解呢?江山是朕的,難道朕是個敗家子,故意要把它敗光嗎?”
李欽載沉吟片刻,低聲道:“陛下,可是爲修路造船一事不被朝臣認同而煩心?”
李治颔首:“看來你也知道了,不錯,朕昨日差點在太極殿上與朝臣們吵起來,他們衆口一詞,皆雲不可爲,仿佛朕做了什麽喪心病狂的惡事,有幾個禦史當庭就要擊柱死谏。”
李欽載苦笑道:“臣造出水泥後,無意間對陛下說了修路造船那些話,沒想到給陛下帶來如此大的煩憂,是臣的過錯。”
李治擺手:“景初你公心體國,何錯之有?錯的是那些老頑固,老匹夫!那些人自己有私心,目光又短淺,自然要反對朕。”
李欽載想了想,試探着道:“要不,咱們緩幾年再說?”
李治怒了:“憑啥要緩幾年?今年北方大旱,以工代赈正是機會,有此成例,以後可循此而行,今年若緩了,朝臣們得了勢,以後若要推行就更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