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長安城。
一騎快馬飛馳入京,直赴太極宮。
半個時辰後,李治接到了來自百濟國的軍報,掃了一眼軍報後臉色立變。
狠狠将軍報拍在桌案上,李治怒道:“胡鬧!”
旁邊的武皇後很自然地拿起軍報看了看,然後也變了臉色。
“水師海上迷路,誤登倭國本島?”武皇後吃驚地道。
李治怒道:“這是李欽載派人送來的軍報,皇後你相信水師迷路誤登倭島嗎?”
武皇後搖頭,苦笑道:“百濟國至大唐登州,早已是多年固定的航線,就算大霧鎖海,水師也斷然不可能迷路的。”
李治面色鐵青,冷哼道:“李景初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軍令,朕和水師大總管孫仁師何時下過軍令讓他攻打倭島了?六千餘将士跟着他一頭撞進倭島,前後無援,孤軍深入,他以爲他是霍去病嗎?”
李治越說越氣,大聲道:“無法無天!朕若不治治他,遲早恃寵而驕,非國朝之福!”
“來人,着削去李欽載縣子之爵,撤免……”
話沒說完,武皇後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輕聲道:“陛下,李景初畢竟是英國公的孫兒,您看……”
李治一愣,咬了咬牙,道:“英國公之孫難道就……哼!來人,宣英國公入宮觐見。”
半個時辰後,李勣匆匆入宮。
入殿後李勣發現武皇後沉默不語,李治面色鐵青,李勣心頭一沉,仍然平靜地行禮拜見。
李治帶着怒火,将軍報遞給李勣。
李勣匆匆一瞥,頓時怒了:“豎子惹了好大的禍!簡直混賬!”
李治努力平複情緒,低聲道:“老将軍,朕素來敬仰您,可令孫實在是……太膽大妄爲了,軍報已至長安,消息瞞不住人,朕若不究,難以服衆,老将軍的一世英名亦有損害。”
李勣果斷地行禮:“老臣請陛下嚴懲此豎子,縱是斬首亦絕無怨恚。”
李治點了點頭,又道:“斬首……倒不至于,但必須得嚴懲,否則朕實難掩悠悠衆口,還望老将軍體諒朕的難處。”
頓了頓,李治又安慰道:“景初少年意氣,難免沖動,這次朕狠狠給他一個教訓,對他不是壞事,以景初之大才,來日爲朕再立新功,朕還是會重新起用,委以重任的。”
李勣搖頭道:“豎子不堪爲用,老臣請陛下削其爵,罷其職,讓他終生白衣,做個庸碌田舍農夫便罷。”
李治頓時一滞,本來他是很生氣的,可李勣比他更生氣,語氣更激烈,大有把自己的親孫子除之而後快之勢。
這麽一對比,李治忽然覺得自己沒那麽生氣了。
“老将軍不必激動,哈哈,不是多大的事,不至于的,不至于的。”李治反倒安慰起李勣了。
李勣沉穩地道:“老臣沒激動,但景初此子肆意妄爲,違抗軍令,必須嚴懲。老臣家門不幸,出此誤國誤君之孽畜,老臣治家無方,難辭其咎,請陛下降罪。”
李治急忙道:“老将軍越說越嚴重了,萬莫自責,景初還是很有分寸的,以前也立過不少功勞,過不掩功,除此一事,景初仍是我大唐社稷之大才國器,萬不可過于苛責。”
李勣長長歎息,躬身道:“老臣聽憑陛下發落,絕無怨言。”
李治小心地道:“那朕……就略作小懲了?”
“請陛下從重嚴懲!”
李治猶豫再三,剛才在氣頭上時,他想削了李欽載的縣子之爵,可氣頭過了以後,仔細回想整件事。
嗯,什麽海上迷路,誤登倭島的鬼話當然不可信,違令确實是違令了,可人家既不是謀反也不是投敵,人家也是一腔報國忠勇之心,登陸倭國奮勇殺敵去了。
所以,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如何理解。
畢竟是三朝功勳之後,人家的祖父還是核彈級别的鎮國砥柱,懲罰太重的話,難免傷了忠臣之心。懲罰太輕的話,朝臣又不會放過他。
大唐天子也不好當呀。
“咳,罰,罰……一年俸祿?”李治遲疑地道。
不僅李勣皺起了眉,武皇後都看不下去了,不着痕迹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李勣沉聲道:“陛下不可兒戲,此子必須嚴懲,罰俸祿這種不痛不癢的懲罰,何以儆效尤,何以掩悠悠衆口?”
李治歎氣,他對李欽載寵愛得很,對他的才華和爲人亦深爲喜愛,連自己的兩個親兒子都毫不猶豫送到他身邊求學,可見李治對他的才華多麽看重。
嚴懲……實在狠不下心。
正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宦官跪在殿門外,喘息着道:“禀陛下,倭國本島八百裏急報!”
李治一驚,急忙道:“快呈來!”
宦官匆匆入殿,将軍報捧給李治。
展開泛黃的軍報,李治匆匆一瞥,然後倒吸一口涼氣:“這……”
武皇後從他手中接過軍報看了一眼,亦吃驚道:“李欽載程伯獻率六千水軍将士橫掃倭國,已占國土其半,倭國國主遣使求和,被李欽載嚴拒,王師将士繼續向東推進,前鋒已至倭國京都飛鳥城外……”
殿内李勣亦大吃一驚,臉色立變。
六千多人登陸敵國,一不小心就占了人家一半國土?這特麽是要滅國的架勢呀。
殿内君臣三人面面相觑,一臉震驚。
然後李治臉上露出苦笑,無助地望向李勣:“老将軍,這……如何是好?朕是嚴懲,還是給他升官呀?”
李勣努力平複了情緒,表情仍然沉靜,冷哼道:“違令在先,師出無名,無論這孽畜立了多大的功勞,老臣以爲都必須嚴懲。”
李治搖頭,緩緩道:“老将軍,這份軍報委實出乎朕的意料,沒想到景初竟能幹出如此大事,倭國若真被我大唐掌握,對我大唐國威,對百濟新羅兩國的震懾,對高句麗的牽制,都是有益無害的。”
武皇後也是聰慧的女子,聞言兩眼一亮,道:“若我大唐掌握了倭國,那麽對高句麗便成東西夾擊之勢,還有大唐北部的遼城和南面的百濟和新羅國,高句麗便已陷入我大唐的四面包圍之中了!”
武皇後一語點破,李治和李勣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從貞觀年開始,大唐兩代帝王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高句麗麽?
倭國若已被大唐掌握,高句麗陷入四面包圍,離滅亡還遠嗎?
幾乎不必采用任何戰略戰術,隻要将高句麗周邊鄰國堅壁清野,扼死陸路和海路,高句麗必将自亂。
這個戰略意圖以前不是沒人想到,而是那時倭國與大唐是友好鄰邦,又自甘藩屬臣國,每年派大批遣唐使求學,卑微舔狗的姿态擺得太誠懇,大唐實在不好意思對它下手。
如今唐倭已是交戰國,李欽載違抗軍令,卻出其不意占了倭國一半國土,這時再看大唐東面的地圖,整盤棋頓時全活了,主動權已完全落到大唐的手中。
抛開李欽載抗命違令的事實不談,六千餘将士登陸倭國,對大唐确實利大于弊,更重要的是,李欽載的時機抓得又準又狠。
白江口一戰,倭國水師全軍覆沒,四萬餘軍隊盡喪汪洋,國中正是空虛之時。
李欽載趁機登陸,可謂風卷殘雲摧枯拉朽,倭國境内幾無可戰之兵,此時占領倭國正是天時地利人和皆俱。
違令确實違令了,但……幹得漂亮!
那麽問題來了,李欽載究竟該罰還是該賞?
李治和武皇後的目光都落在李勣身上,而李勣畢竟是三朝老狐狸,此時心念電轉,捋須沉聲道:“陛下,老臣還是覺得,必須嚴懲李欽載!”
“過不掩功,但功也不可掩其過,李欽載擅自違令,此風不可長,否則軍中何以立威?死罪或可免,活罪難逃。流徙也好,羁押大理寺也好,總之必須嚴懲。”
李勣說得大義凜然,站在他的立場和地位,此時此刻隻能這麽說,而且必須這麽說。
但凡李勣稍微流露出爲李欽載求情的言辭,迎接李家的必是一場狂風暴雨。
李治寵愛李欽載,但朝臣可不會寵愛他。
見李治猶豫不決,李勣語氣堅定,武皇後眨了眨眼,笑道:“陛下,是懲是賞,爲時過早,眼下重要的是維持戰局,既然倭國已陷其半,咱們必須增援李欽載,莫讓他真的成了一支孤軍。”
李治聞言一振,急忙道:“沒錯,維持戰局最重要,其他的瑣事先擱置不議。”
“派人快馬急赴百濟國,召孫仁師水師所部緊急東進,登陸倭國長崎,陸路劉仁軌所部抽調一半精兵,亦随孫仁師水師同艦而行,水陸兩部計一萬兵馬,帶足糧草軍械,馳援倭國李欽載所部。”
李欽載的抗命之舉,無意中卻調動了大唐整個東面戰線的唐軍力量,各路人馬急赴倭國,馳援李欽載所部。
李雲龍攻打平安格勒戰役的快樂,李欽載終于想象到了。
見李治下了旨,殿内李勣捋須不語,臉上仍然怒容未消,然而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笑意,卻深深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