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沒有親眼見過所謂炮仗是何物,李素節僅僅隻是叙述,李治就上頭了。
他太渴望軍事上的勝利了,但凡有利于大唐将士擴張國土,節節勝利的事物,李治總會情不自禁激動。
這是李治的執念。
他一直活在李世民的陰影裏,天下的臣民也會不自覺地拿他和他的父皇做比較,比較之下,李治确實難免略遜幾分。
貞觀年間,大唐甫立,周圍有太多的敵人需要大唐去征服,太多的土地需要大唐的将士去拿過來,所以武德和貞觀年間,大唐對外用兵交戰的次數很多。
直到李治登基,不僅僅是前輩們把該打的仗都打得差不多了,重要的是,天下連年用兵久戰而積貧,百姓們已實在撐不下去,李治不得頒布政策休養生息,讓百姓們喘口氣。
可是他的心裏,父皇李世民的赫赫偉業是他永遠邁不過去的坎兒。
不是他非要比較,而是天下臣民在比較。
這位新天子軟得很,不像他爹那麽硬氣。
這位新天子溫溫吞吞的,上過戰場和沒上過戰場的果然不一樣,哪像太宗先帝……
這位新天子登基後沒打過幾仗,刀子全沖着自己人了,連親舅舅都被幹掉了……
閑話聽多了,執念便由心而生。
他要超越父皇,他要創出一番比父皇更偉大的功業,他要在太廟祭祀先帝時昂首挺胸面無愧色。
年前對鐵勒一戰,薛仁貴三箭定天山,算是挽回了李治的幾分顔面,大唐王師的威名再次震撼周邊鄰國。
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李治需要更大的勝利,需要擴張更多的國土!
隻有國土超過父皇在位之時,他在天下臣民口中的形象才會略微好轉,背後議論起他時,不會再說他處處不如先帝。
然後,在這個時候,李欽載發明了火藥。
正如當初李治打算重修《氏族志》時,敲打一下世家門閥時,李欽載恰好編撰了《百家姓》。
正打算北征鐵勒時,李欽載恰好發明了神臂弓。
正打算出恭,李欽載發明了衛生紙。
最後一件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總之,時機巧合得好像李欽載盯着他的心思,而特意開發的新産品似的。
發明新物件很稀奇,更稀奇的是,李欽載能夠貼合上意,每次都找準了時機發明出新物件,這就很讨喜了。
不知别人怎麽想,反正李治很歡喜,同時李治也愈發堅定了他對李欽載的猜測。
此子必是墨家弟子,身負絕世才學。
寫得錦繡文章,作得不朽詩句,在帝王的眼裏也算才學,但隻是爲盛世錦上添花的才學。
李欽載所負之絕學,才是真正被帝王重視的,帝王需要什麽,他便給什麽。
出身又是三朝功勳之後,對官場和權力又沒有任何野心。刻意避開朝堂勾心鬥角的争鬥,更不摻和國事朝政和帝王家事,像一個隐士般蝸居于鄉野。
這樣的人才,李治怎能不喜?
“王常福,速遣禁中快馬,召李欽載回長安奏對。”李治當即下令道。
“且慢!”武皇後突然制止了王常福,轉身對李治道:“陛下,臣妾以爲,天子當禮賢下士,對經緯天地之英才當大禮以求,方得忠心。”
李治一怔:“皇後的意思是……”
武皇後嫣然一笑:“陛下應該親自去見見李景初,親眼見見他造出的新物件,是否如他所說那般厲害。”
“天子折節屈尊,親臨而就,對李景初來說更顯隆重和恩寵,此子有大才,當須以禮求之。”
李治沉吟過後,贊許地看了武皇後一眼。
這個女人的胸懷,比昂藏男兒更大氣,更宏博,明明是個女兒身,内心卻奔騰着大江大河。
這或許便是她的魅力所在,李治當初不顧天下臣民譏諷反對,将這位曾經侍奉過父皇的女子冊立爲皇後,除了愛意之外,她的性格和格局觀也是原因之一。
“便依皇後所言,常福,備車馬,簡儀仗,朕親自去一趟甘井莊,哈哈,說來景初親手所烹的佳肴,朕垂涎久矣,又可大快朵頤。”李治爽朗大笑道。
武皇後淺笑嫣然,目光流轉,飛快在李素節和李顯兩位皇子身上一掃而過,對李顯略感失望。
皇子之間不能不做比較,明明是兩人同時親眼見到的東西,李素節留了心,立馬将它聯想到能否用于軍事,而且還特意央請李欽載不要外洩秘方。
而李顯,僅僅隻是聽了個聲響兒,就沒有然後了。
兩廂比較,高下立見。
親生的嫡子竟不如庶子,武皇後怎能不失望。
尤其是,這位庶子還是仇人的兒子,武皇後愈發意難平。
李治做事的效率很高,當真是說走就走。
家宴進行到一半,連兩位皇子的學業都沒問,李治便率先離席而去,準備乘坐馬車出宮了。
武皇後和兩位皇子恭送李治離開後,回到承香殿,家宴不覺少了幾分味道。
武皇後暗暗一歎,擱下了玉箸。
兩位皇子也識趣地起身告辭。
李顯行完禮後便興沖沖地跑了,久未回寝宮,他特别思念寝宮裏養的貓和鳥兒,迫不及待回去看看它們。
李素節站在殿門外,保持躬身的姿勢,等待武皇後銮駕先行。
武皇後無奈地看了看李顯興沖沖的背影,再看了看恭敬行禮的李素節,又歎了口氣,心情頗爲複雜。
走過李素節身邊時,武皇後停下腳步,側身看着他,低聲道:“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長輩之間的事,殃及不到晚輩身上。”
“再說,就憑你如今已是李景初的門下弟子,本宮也絕不會拿你怎樣,隻要你莫犯傻。”
扔下這句話後,武皇後翩然離去。
李素節站在原地,神情怔忪片刻,忽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眼淚不斷撲簌而下,最後忍不住嚎啕了一聲。
剛哭了一聲,李素節立馬收住聲音,死死咬着嘴唇,任淚長流,卻不再發出一絲聲音。
數年來高懸在他頭上的那柄刀,終于收回去了。
因爲那一句“就憑你是李景初的門下弟子”。
殿外空蕩蕩,李素節仍跪在地上,眼淚沒停,嘴裏不停喃喃念叨:“李景初的門下弟子,我是……李先生的,門下弟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