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李家是個大家族,李勣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有子二人,女二人,孫輩共有五人。
從大唐需要人口的國勢現狀來說,李家無疑算得上模範戶了,因爲生得夠多。
因李勣功高威重,三朝天子接連給李勣的平輩和子孫輩都封了不少官職,這在古代叫“恩蔭”。
恩蔭的意思是,不管你有沒有本事,隻要你的親人很牛逼,你就可以當官,你可以不牛逼,而且最好不要牛逼。
一個家族出一個牛逼人物就夠了,多了上頭,上皇帝的頭。
李勣的兄弟和子嗣皆在外當官,孫輩裏面,李敬業,李敬猷,李敬真等皆有官職在身。
李欽載是孫輩裏面最小的,可惜爲人太混賬,以前幹過不少混蛋事,在長安名聲幾乎臭了大街。
天子縱有意恩蔭李欽載,也不敢亂封官職,怕出事。
有了官職的人再幹出什麽混賬事,丢的可就是國威皇威了。
飛馬玉雕被賣事發後,估計李治在後宮裏也悄悄擦了一把冷汗。
特麽的,幸好沒給這混賬封官,不然就是打皇家的臉了。
所以李欽載今年二十歲了,卻依然是一介白身,倒也破罐破……嗯,求仁得仁,至少幹混賬事時沒什麽心理負擔。
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李欽載孤身從京郊回到李府門外。
穿越過來好幾天了,李欽載對李家大抵已熟悉,對李家的印象不好也不壞,感受很平淡。
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
聖旨釋歸,李欽載回到長安城後,第一時間仍趕回了李家,不是因爲他愛李家,而是他無處可去。
如今的他,仍無法完全融入“李欽載”這個角色,反而像個冷靜的旁觀者,平靜地注視着這個陌生年代的一切人和事,不悲不喜。
被部曲們迎回府中,除了劉阿四露出的真摯笑容之外,府裏的下人們對李欽載的去而複返沒有表現出任何興奮雀躍的樣子。
他們露出的笑容隻是職業性的,前世李欽載還是個社畜時,對這種職場上的假笑已經很熟悉了。
李欽載身體的前任主人顯然不是良善之輩,從府裏下人避如蛇蠍的表現來看,李欽載對他們荼毒不淺。
進了前院,管家吳通迎上來,拽着李欽載的袖角眼眶便紅了,不知是真是假,竟真的流了幾滴淚出來。
“五少郎受苦了,嬌嬌貴貴個人兒,怎受得了這般罪,往後可不敢惹禍了,可不敢惹禍了……”
李欽載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然而想到他曾經偷看自己尿尿,動機用意不明,不知有何怪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敢拍下去。
“少郎回來就好,老公爺正在後院住宅書房裏等您,老朽送您過去。”
二人走進後院,吳通領着李欽載七彎八拐,在一處幽靜偏僻風景獨好的院子裏停下。
院子裏隻有一間房,青磚紅瓦,樸實不陋。
李欽載站在房子的玄關木階下,定定思索了一會兒,這才除履而入。
書房梁上吊着一隻精巧的镂空銅球,裏面焚着檀香,味道香雅幽然。
李勣穿着淡紫色便袍坐在主位,神情淡然地翻着書。
見李欽載進來,李勣擡眼淡淡一瞥,目光繼續落在書頁上。
李欽載苦笑,李勣的反應有些冷淡,不過能理解。
不肖子孫嘛,在家都是這待遇。外面越混賬,在家越卑微。
李欽載默默朝李勣行了一禮:“孫兒見過祖父大人。”
李勣嗯了一聲,指了指面前的一隻蒲團,道:“坐。”
李欽載跪坐下去,腰杆挺直,大小腿平行,腳掌交疊,雙手置于腿上,眼神平視前方。
這是這個年代标準的坐姿。
李勣沒理他,仍在看書。
許久之後,李勣的目光終于從書本上離開,朝李欽載一瞥,淡淡地道:“想來陛下已下旨将你免罪釋歸,否則你此刻仍在去嶺南的路上。”
李欽載垂頭道:“是,多謝祖父大人爲孫兒轉圜求情。”
李勣搖頭:“莫謝老夫,你從小到大闖的禍,都是家中長輩幫你轉圜,唯獨這一次,是你自救。”
李欽載微笑道:“也要多謝祖父大人,若無祖父大人幫孫兒上達天聽,孫兒仍無法自救。”
李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短短兩句對話,他已能深深感受到這個孫兒與以往性情大爲不同,簡直是判若兩人。
怎麽說呢,眼前這個孫兒成熟了許多,說話做事不再混賬,也很有禮貌家教,更不會撒潑耍賴。
他仿佛完全換了個人,這個人很陌生,明明眉眼模樣還是他,但李勣不認識。
找不到理由,李勣隻能在心裏解釋,孫兒的變化是因爲遭遇大禍,一夜成長了。
從桌案上取過一張圖紙,李勣指了指它,道:“此物确實是你所創?”
不用看李欽載都知道,那是自己給軍器監工匠的圖紙,上面畫着新式強弓的機件圖。
“是。”
李勣眯起了眼:“你整日與狐朋狗友飲宴尋歡,宿花眠柳,書也不見你讀過幾本,算是半個睜眼瞎,爲何有這般本事,能造出射程翻倍的強弓?”
李欽載臉有點黑。
雖然是親爺爺的評價,内心還是感到了一絲絲傷害……
雞都有愛國的,纨绔子弟憑什麽不能爲國做點貢獻?
“祖父大人,孫兒隻是昨日見到門口部曲們所配的兵器,一時心有所悟,于是偶有所得。”李欽載謙遜地道。
李勣又問道:“此物機件頗爲靈巧,能省拉弓之力,又能至二百步之遠,兼且不失準頭,隻是偶有所得便遠邁前人千年智慧,呵,那些嘔心瀝血的前人們九泉之下都該一頭撞死。”
“祖父大人勿憂,他們早投胎了……”
“混賬話!”李勣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歎了口氣,道:“罷了,也算你這回運氣好,堪堪躲過一劫,若換了平日,就算你造出了這張新式強弓,恐也不會輕易脫罪……”
李欽載疑惑道:“爲何?”
李勣渾濁的眼睛漸漸深邃起來:“北方突厥掃平後,仍有鐵勒九姓頻頻犯邊,搶掠屠戮我大唐子民。陛下早有北征之意,待到今年入秋,也許會提點王師,北征鐵勒九姓。”
“大戰在即,你恰好獻上利器,可爲國所用,陛下才放了你一馬,否則,朝堂天下悠悠衆口難掩,陛下豈能輕飄飄地免了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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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