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朝代,民變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它的可怕在于煽動性極強。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盲率,民衆大多是愚昧的,隻要有人随便煽動幾句他們便跟着反了,哪怕頭腦清醒不願意反的,也會被裹挾而進,不反也得反。
于是彙滴成流,終成汪洋。
但“民變”跟“謀反”是有區别的,性質不一樣。
謀反是有預謀有組織有領導人物,也有明确的目标和戰略意圖,簡單的說,老子就是鐵了心要推翻你,自己當皇帝。
民變不一樣,它的發生屬于一種比較偶然的情況,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越聊越不爽,感覺自己活不下去了,反正活不了,不如幹點什麽。
這就是目标不确定,意圖也模糊,全憑一腔血勇和沖動,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麽,或者要的很簡單,就是想吃飽穿暖,根本沒有攻城掠地推翻王朝的心思。
如果一場民變中突然加入了一些重要元素,那麽民變就會瞬間轉化爲謀反。
這些重要元素是,一個魄力驚人的領袖,一個或幾個不得志的書生,一群武力剽悍且殺人如麻的殺才,還有越聚越多的活不下去的失地流民。
這幾樣組合起來,對一個王朝來說就非常可怕了,這股力量大概率能成大事,就算推不翻王朝,也能讓它脫層皮,從此國運衰敗。
李欽載對目前江南的民變并不擔心,他深知這群人成不了氣候。
因爲這隻是幾個小地主糾集起來的幾千人,這幾個小地主不可能有驚人的領導魄力,也缺少爲他們出謀劃策的讀書人。
少了這兩樣,他們充其量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隻要調來兵馬,一輪沖鋒就能把他們擊潰。
這群人就算聚衆過萬,卻連姑蘇城都破不了,更别提席卷天下了。
沒兵器,沒糧草後勤,沒有明确的戰略意圖,從江甯到姑蘇一路聚衆而來,他們更像受到謠言蠱惑,聚衆來姑蘇城外向朝廷欽差請願的窮苦百姓。
所以李欽載并不打算對這場民變進行血腥鎮壓,隻要這群百姓沒有對地區産生破壞性,沒有一路殺人放火搶掠,那麽在李欽載這裏,他們就是一群可憐的百姓,不是亂軍。
既然不打算鎮壓,就必須要用江南望族的名頭來震懾他們。
“明日五少郎宴請七大望族家主,他們已提前來到姑蘇城,今夜都住在城裏館驿,小人這就去告之他們。”馮肅禀道。
李欽載嗯了一聲,然而馮肅卻又道:“此時進姑蘇城,叫醒幾位家主,又讓他們馬上出城平定民變,怕是來不及,按照這群亂民的行程,再過一個時辰約莫就會到達姑蘇城外,包圍咱們的大營……”
“一旦大營被圍,事态便不可控制,就算五少郎不想兵戎鎮壓,國法也難容這群亂民活下去,咱們不出兵都不行了。”
李欽載揉了揉臉。
此時李欽載的大營大約還有三千兵馬,裝備齊全,兵強馬壯。
就算對方聚衆上萬,李欽載也有信心一擊而潰。
他是真不想對這群百姓下殺手,不過是一群受到謠言蠱惑的可憐人,其中或許一半的人都是迫不得已被裹挾,畢竟地主鄉紳在鄉村的威望太高,這群可憐的農戶不跟随都不行。
“派出一千兵馬,半路攔截這群百姓……”李欽載沉思之後緩緩道。
話音剛落,帥帳内突然走進一人,卻正是李素節。
李素節進來後便行禮,直視李欽載的眼睛,道:“先生若相信弟子,可否讓弟子去攔下他們?”
李欽載眯起了眼:“你打算如何攔下他們?”
李素節微笑道:“我是先生門下弟子,還是大唐天子的皇子,這兩個身份說出來的話,他們信不信?”
“弟子贊同先生的态度,他們不是亂民,隻是一群受到謠言蠱惑的可憐百姓,能不殺還是盡量不殺。”
“弟子帶少量人馬過去,以先生門下弟子和當今皇子的身份,将謠言澄清,其亂可解。”
李欽載笑了:“他們當中或許有不懷好意之人,你不怕被冷箭射殺了?”
李素節也笑了:“他們沒成氣候,或者說,他們不敢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若是射殺當今皇子,所有人都得死,他們圖什麽?”
說着李素節長揖一禮,沉聲道:“弟子随先生下江南,一路毫無建樹,但弟子跟着先生學到了很多,請先生信我一回,試着讓弟子處置此事,無論成與不成,弟子可保全身而退。”
李欽載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良久,緩緩點頭:“好,伱去攔下他們,若是當場散去,各回各家,此事我可不追究,若是冥頑不靈,繼續聚集生事,姑蘇城外便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你告訴他們,聚集百姓是一回事,包圍朝廷城池或軍營是另一回事,兩者絕不是一個性質。”
“予你一千兵馬,再調撥一百李家部曲貼身保護你,素節,無論成敗,你必須活着。”
李素節欣喜行禮,轉身告退。
星夜之下,大營各處哨聲四起,兵馬開始集結。
片刻後,李素節披戴铠甲,領着一百名李家部曲和一千手執火器的兵馬出營開拔。
李欽載站在帥帳外,目送李素節離去,眼中布滿了欣慰和擔憂。
孩子,好像真的長大了。
很多年以前,祖父李勣大約也如此刻般默默目送自己離家,他的心情李欽載此刻才體會到。
或許,這也是一種傳承,一次輪回。
…………
清晨,天剛亮,大營外便緩緩行來七輛馬車。
除了馬車,七位家主身邊連随從都少得可憐,大約是不敢在李欽載的大營外炫耀排場,怕引起李欽載的反感。
轅門外停下馬車,七人步行而入。
天氣不錯,陽光普照,萬裏無雲。
這麽好的天氣,設宴當然在戶外。
帥帳外擺開了一列矮桌,矮桌上美酒佳肴俱備。
今日的李欽載穿着很正式的紫色官袍,頭戴紗冠,看起來不怒自威,令人心生敬畏。
跟以往的私下來往不同,今日是正式場合,也是李欽載作爲天子欽差,與江南七大望族的正式談判,或者說利益交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