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望族不是割據軍閥,最明顯的區别在于,他們不擁有兵權。
但是他們在地方上的影響力,其實與中唐之後的節度使差不多,大約便是後來大唐藩鎮節度使的雛形了。
對一個走向強盛的王朝來說,這一點是需要警惕的。
不幸的是,後來的大唐藩鎮節度使割據勢力的形成,根源原因也是因爲土地兼并。
李欽載深知大唐日後的結局,感到遺憾的同時,如果能夠改變它,他自然願意出一份力。
将一些不好的苗頭提前掐死在搖籃裏,大唐的命運或許不一樣。
暗示陸松溪單獨入營,李欽載當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整體的利益,與個人的利益,可以一緻,也可以矛盾。
當整體與個人的利益都擺在眼前,個人會如何選擇?
人性往往不忍直視。
今日當着衆家主的面,李欽載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棒子打了,現在也該給塊糖吃了。
給糖不能全都給,單獨給的話,或許效果會更好。
陸松溪入營後,心情其實是有點忐忑的。
他不知道李欽載接下來要做什麽,但可以肯定,李欽載奉旨下江南絕對是來者不善,或許不會把江南望族往死裏整,但一定會讓他們脫層皮。
與這位欽差打交道,簡直是與虎謀皮。
看着面前這位年紀輕輕滿臉帶笑的年輕人,五十多歲的陸松溪打從心底裏感到敬畏,甚至有些戰戰兢兢。
“陸家主不必緊張,你與其他的家主不同,咱們是自己人。”李欽載笑吟吟地道。
陸松溪強笑:“是是,咱們是自己人。”
随即陸松溪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兩眼一亮,興奮地道:“所以,李郡公打算私下給陸氏減免賦稅?”
李欽載一滞,斜眼朝他一瞥:“咱們是自己人,我說話就不必太客氣了……”
頓了頓,李欽載接着道:“沒想到你這人長得醜,想得倒是挺美的。”
“望族賦稅,一視同仁,不追究你們往年偷逃的那部分已是皇恩浩蕩了,還想要減免?抓緊回去睡個午覺,夢裏啥都有。”
陸松溪失望地坐了回去,滿臉心疼。
大軍壓境,催交錢糧,要不是頂着個欽差身份,這特麽簡直就是活土匪啊。
偏偏望族還不敢反抗,畢竟朱氏覆滅在前,确實給了七大望族足夠的震懾。
見陸松溪如此失望,李欽載卻突然笑了:“既然是自己人,我豈能不顧吳郡陸氏的死活?”
“補齊賦稅,對伱們陸氏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此事不容商量,但我有一個辦法彌補你們,不知陸家主可有興趣。”
陸松溪神情一振,急忙道:“願聞其詳。”
李欽載緩緩道:“東征之戰,朝廷滅了高句麗和新羅國,倭國也即将完全納入大唐的版圖。”
“除此之外,朝廷還在登州和泉州設船舶司,擴編水軍,知道是爲了什麽嗎?”
陸松溪茫然搖頭。
李欽載當初畫的那張世界地圖,知道的僅隻朝堂上有限的幾個人,除了他們,大唐數千萬人都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李欽載接着道:“朝廷打造海船,擴編水師,是爲了探索外面的世界,三兩年内必有極大的收益,陸家主,眼光格局放長遠一點,别隻盯着江南眼皮子底下這點土地人口。”
“大海的盡頭,有比江南更富饒肥沃的土地,有無數還住在山洞樹上的土著野人,還有車載鬥量大海船都裝不下的黃金珠玉和新奇物産,糧種等等……”
“這些東西的價值,難道不比你們手裏攥着的那點土地更珍貴?”
陸松溪驚奇地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道:“大海的盡頭……真有這些東西?”
李欽載微笑道:“陸家主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朝堂戶部已撥出了大量的錢财,泉州登州船舶司的海船正日以繼夜地打造之中。”
“若不确定大海的盡頭有這些東西,朝廷舍得花費大量錢财造船擴軍?既然朝廷肯花費一分的錢财去投入,就說明未來三兩年必有百分千分的回報等着我們去收取,否則朝廷爲何做這件傻事?”
陸松溪的表情變幻不停,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掙紮猶疑。
良久,陸松溪小心地道:“不知李郡公爲何突然對老夫提起此事?”
李欽載微笑道:“江南望族補齊賦稅,不大不小是一筆損失,你吃了虧我也不忍心,畢竟我來江南不是爲了斷你的生路,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補償……”
“海船造好後,水師馬上要出發,出海往東航行,可以肯定的是,此行必然能找到新的大陸……”
“‘大陸’知道啥意思嗎?就是非常非常廣袤的土地,加起來比大唐所有的土地還多,朝廷水師是第一批先行者,而你吳郡陸氏,我可以讓你們派人随船而行。”
“找到新大陸後,水師将士負責征服當地的野人土著,而吳郡陸氏,可予爾駿馬一匹,給你們五天時間跑馬圈地。”
陸松溪聞言不由呼吸一窒,片刻後,胸膛急促起伏,顯然情緒極爲激動。
“五,五天……跑馬圈地?”
李欽載點頭:“是的,五天時間,馬能跑多遠,你吳郡陸氏擁有的土地就有多大,五天跑下來的地,全是你們的,朝廷可以許諾,免爾十年賦稅。”
陸松溪的臉色漸漸漲紅,雙手擱在膝蓋上,卻止不住地顫抖。
“吳郡陸氏在江南各州縣的損失,朝廷在新大陸補償給你們,怎樣?天子對你們夠不夠厚道?”
陸松溪沉默良久,咬牙道:“水師确定能發現新的大陸?”
李欽載直視他的眼睛,點頭道:“确定,若不能發現,我可代天子許諾,減免你吳郡陸氏在江南的賦稅,如何?”
陸松溪興奮過後,漸漸露出複雜的神色。
五十多歲的人了,活了大半輩子,李欽載的做法他焉能不清楚。
打一棒子再給顆糖,陸松溪也經常這麽幹。
但是……這顆糖确實太誘人了,五天跑馬,至少能圈下三十萬畝地,如果是平原地帶那就更多了,何況還減免十年的賦稅。
所以,棒子已挨過了,這顆糖吃不吃?
當然要吃,不然棒子豈不是白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