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隻見一支披甲騎隊冒着大雪趕路,卻不知這竟是名震天下的英國公。
直到進了洛陽城,一衆官員守将才得知消息,匆忙趕到館驿拜見。
随着海東半島被蕩平,李勣這位東征主帥的名聲更是如日中天,東征之戰在他的指揮下,取得了如此豐碩的戰果,李勣的名聲如今已不遜于當年的軍神李靖。
洛陽城内館驿外,無數車馬停駐,洛陽的官員和武将排着隊,安靜地站在館驿外。
衆人的名帖已遞進去很久,李家部曲出來傳英公的話,今日路途疲憊,不見外客,請諸官員和武将回去各司其職,英公不過是一介垂垂老人,不必拜見。
聽了李勣的傳話,官員和武将們絲毫不敢介意,并還是執着地等候在館驿外,萬一英公突然有心情接見他們呢。
不得不說,如今的李勣已經上升到偶像愛豆的境界,被無數官員武将奉若神明,東征之戰的戰果便是愛豆此生最耀眼的經典作品,我們家哥哥不是流量顔值老鮮肉,哥哥是有作品的,你造他有多努力麽。
館驿内,李欽載貓着腰,透過門縫觀察門外的人山人海,館驿附近的街道都被巡城府兵封鎖了,此刻有資格站在館驿外等候英公召見的,基本都是洛陽四品以上的官員和武将。
觀察了半晌,李欽載扭頭朝院子裏阖目養神的李勣豎了豎大拇指。
“爺爺,原地出道吧。”
“嗯?”李勣眼睛未睜,淡淡地問道。
“爺爺,給孫兒一個發财的機會。讓官員和武将們進來看看你,每人收一百貫錢門票,每人在爺爺面前隻限說兩句話,說完就滾。”
“給孫兒一個機會,也給爺爺您一個機會,這一路上的夥食住宿費用不就出來了麽,還能小小發一筆,聽懂掌聲!”
啪啪啪。
李欽載激動地鼓了幾下掌,發現李勣根本沒搭理他,隻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多好的機會,身價比大熊貓值錢,老頭兒咋就那麽清高,跟錢有仇嗎。
屋裏氣悶,李勣堅持坐在院子裏賞雪,他的腳下擺着幾個炭盆,四周倒是不覺得冷,部曲已爲他卸甲,此刻李勣穿着一身暗青色長衫,披着熊皮大氅,看起來倒有幾分雅士風範。
“欽載,聽說你回長安後,又惹了幾樁禍事?”李勣半阖着眼問道。
李欽載又驚又怒:“誰?誰說的?”
李勣淡淡地道:“天子來信說的,咋?你去揍他一頓?”
“哦,那沒事了……”李欽載忍不住辯駁道:“孫兒不是惹禍,而是立功……至少吐蕃大相那一樁是立功。”
李勣嗤笑:“其他的呢?廢江南八大望族,揍屈突家的小子,這些都是立功?”
“爺爺,咱重點聊聊大唐收金齒部的事吧。”李欽載面不改色道。
“混賬東西,也就收金齒部這樁事拿得出手!”李勣笑罵道。
歎了口氣,李勣搖頭道:“廢江南八大望族一事,你做得沖動了。”
“孫兒還年輕,偶爾做點沖動的事,也不算過分,誰年輕時還不是個人渣呢,爺爺您年輕時……”
話沒說完,李勣兩眼圓睜,喝道:“滾!老夫年輕時可沒你這麽浪!”
“若非天子臨機立斷,幫你轉圜周全,單就你廢江南八大望族一事,咱們李家就會墜入深淵,你當真以爲江南八大望族是軟柿子,任你拿捏?”
李欽載笑道:“孫兒做事其實沒那麽沖動,廢江南望族一事,在孫兒動手前,其實已做好了安排,天子不是幫我轉圜,而是孫兒與天子一搭一唱,爺爺您莫誤會。”
李勣表情很平淡,但李欽載看得出他沒生氣,不然自己真闖了這麽大的禍,李勣不可能保持淡定,早就抄兵器滿院子追殺他了。
“罷了,你與八大望族結仇,說到底是因爲上官家的是非,沖着你爲上官家出頭,也算你是個有情有義的,老夫便不苛責了。”
說着李勣望向他,眼中露出笑意:“欽載,收金齒部一事,幹得不錯。”
淡淡的一句誇獎,李欽載的心情卻雀躍起來。
當初辦完這件事時,他都不覺得有多高興,可此刻李勣的一句誇獎,卻不知爲何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牛逼。
“眼光很獨到,西南金齒部确實是兵家必争之地,你一眼相中,并使計将它弄到手,老夫自問都很難做到,李家有子若此,老夫死而無憾矣。”
李欽載眼皮一跳,低聲道:“爺爺剛爲大唐立下曠世之功,何故說此晦氣話。”
李勣哂然一笑:“生死有命,何來晦氣之說?不提不言難道就能避免嗎?活到老夫這把年紀,還有什麽看不透的。”
“老夫如今隻擔心李家興衰,怕子孫無福消受富貴。”
“李家這幾代人丁雖說也算興旺,但子孫多是庸碌之輩,老夫若不在,怕是彈壓不住這些不肖子孫,除了你。”
李勣看着李欽載,沉聲道:“所有的李家子孫裏,你是最出色的,如今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已爵至郡公,又深得聖眷,你這一脈應該能興旺數代而不衰,但其餘的子孫……”
李勣苦笑道:“可惜你不是李家長孫,敬業雖看似穩重,但心性終究有些不正,将來他若繼承英國公爵位,不知會不會給李家帶來禍事,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老夫多希望你來繼承……”
話說到一半,李勣突然住口,苦笑搖頭。
無論皇位還是爵位,繼承都是要講規矩的,最大的規矩就是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
這是鐵打的規矩,不能變。
大唐兩代帝王皆非長子繼承,那是有原因的,原因不可說,不敢說,要不你也發動個玄武門之變試試?
盡管天家壞了規矩,但并不代表臣子也能壞規矩。
正因爲天家壞了規矩,他們才更需要一塊遮羞布,需要體面的掩飾,絕不允許别人也這麽幹。
李勣若是想把英國公爵位傳給李欽載,朝堂一定會炸了,李治就算想偏袒都找不到理由。
李欽載沒想那麽多,隻是皺眉看着李勣。
他不知道李勣今日怎麽了,爲何有一種交代臨終遺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