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之下,裴居賢的作死行爲實在找不到任何解釋的借口,作死就是作死,官司打到大理寺都沒用,李欽載的做法無可挑剔。
但,李欽載因此得罪了河東裴氏,也是不争的事實。
這個年代家族在一個人身上打下的烙印是非常深的,李欽載殺了裴家的人,便是裴家的仇人,以太子妃超然的身份,爲了自己的娘家出頭,也必須義無反顧地上門讨說法。
這就是家族賦予個人的義務,無論你是什麽身份,什麽官職地位,家族有難都必須站出來。
大唐朝堂上的官員大多是門閥精英,縱觀整個大唐的曆史,朝堂上的将相也大多是世家出身,家族用自己的權勢,爲族人提供了機遇,族人飛黃騰達後,再用自己的權力反哺家族。
所謂的門閥政治,便是這麽回事。
朝代數百年,權力便在這少部分的家族手中轉來轉去,寒門子弟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亦隻能羨慕地仰望,數代鑽營仍不得登天之徑。
所以李治要削除世家門閥,李欽載内心裏是非常認同的。
太子妃和裴氏族人铩羽而歸,但事情沒完。
太子妃回宮之後,立馬便觐見了李治。
跪在李治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什麽太子殿下屍骨未寒,便有奸佞欺淩未亡人,妄殺太子妃叔父雲雲。
看在已故太子李弘的面子上,李治隻能溫言安慰她,爲了平她的怒火,李治還特意賞賜了許多金銀絲帛,又給裴居賢的遺孀賜房賜地。
但太子妃仍不滿意。
裴家根本不缺錢也不缺地,她要的不是安慰性的賞賜和房地,她要的是李欽載被嚴懲。
跪在李治面前哭哭啼啼,太子妃梨花帶雨訴說着太子故去後,未亡人獨活于世的種種悲涼凄慘,用辭越來越誇張,好像李弘去世後,太子妃已生活艱困,外人可以随便淩辱,簡直活不下去了。
李治最初還溫言安慰,但太子妃哭訴個沒完後,李治眉頭皺起,漸漸有點不耐煩了。
裴居賢被殺的前後因果,李治早已清楚,當時的情況下,李欽載的處置沒毛病。
什麽地位什麽檔次,仗着太子外戚的身份就敢闖宮,天家不要顔面的嗎?這等敏感關頭你在東宮搞事情,誰知道你存了什麽心思,不殺沒天理了。
太子妃哭訴許久,爲的就是博取李治的同情,然後嚴懲李欽載。
但顯然她失望了,她越哭李治越不耐煩,眉頭越皺越深。
賞賜這個賞賜那個,就是絕口不提懲處李欽載,而李治的臉色也愈發難看。
哭泣的太子妃不經意擡頭,發現李治眼神漸漸冰冷,太子妃悚然一驚。
她終于意識到一個事實,李欽載是不可能被她扳倒的,天子并不糊塗,他很清楚是非曲直,而且絕不偏袒。
再哭訴下去,恐怕天子會拿她開刀了,太子新逝,李治本就心情郁郁,她還惹他心煩,惹怒了他,就算不治她的罪,下旨把她踢進寺廟,命她爲太子終生出家守節,這樣的日子她也受不了啊。
于是太子妃立馬理智地閉嘴了,乖巧地跪在李治面前,不敢再說李欽載半句壞話。
國朝重臣的分量,便是皇族中人,也不能撼動半分。
太子妃此刻終于明白,她是叔父,白死了。
…………
禦史台侍郎楊弘武再次向李治上疏,言稱自天子登基後,十餘年來,天子後宮空虛,子嗣不旺。
長此以往,是對大唐社稷的傳承埋下了隐患,故請天子恩允選秀,遴選各州縣世家之女,充實後宮,繁衍天家。
楊弘武此人雖然隻是個小小的侍郎,但他的出身可不簡單。
隋朝時有一位很有名的權臣叫楊素,官拜尚書令,太子太師,司徒,權勢可謂是人臣之巅。
楊弘武就是楊素的侄子。
雖是禦史台侍郎,但說實話,楊弘武此人其實并沒有多少才幹,能力頗有不足,但他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謙遜謹慎,行事清簡。
而且楊弘武算是武後的死對頭,自從當年李治身體抱恙,武後代批奏疏後,楊弘武就跟武後杠上了,話裏話外都對武後表達不滿。
有一次李治問他,你官居侍郎,爲何從你手中提拔的所謂人才,卻都是平庸之輩,楊弘武不慌不忙地回禀,沒辦法呀,家裏有悍妻,啥事都喜歡指手畫腳,我提拔的那些人都是悍妻的意思。
這話聽表面沒毛病,而且也是事實。楊弘武家裏确實有一位悍妻韋氏,性格頗爲粗犷兇悍,楊弘武在家就是個被婆娘欺淩的弟弟。
但君臣奏對的場合,楊弘武說這話就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了。
我家有悍妻我認了,至少沒禍國殃民,你家的悍妻呢?國事朝政那麽重要,你也讓一個婦人之流指手畫腳?
楊弘武在李治面前開足了嘲諷,換了個心胸狹窄的天子,話音落地的同時,楊弘武的人頭也在脖子上長成熟了,該落地了。
幸好李治胸襟寬廣,面對臣子的嘲諷,他也隻是微微一笑,根本不記仇,楊弘武才無病無災活到現在。
現在楊弘武提起選秀,不用說,又是沖着武後去的。
也不知武後到底怎麽得罪他了,反正就是要把武後從皇後的位置上拉下來。
天子是男人,非常正常的男人,頂多有點孟德的小癖好。
如果有人哭着喊着求他多寵幸一些女人,但凡是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拒絕,心裏反而會美滋滋。
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總不能别人一提選秀,李治就眼冒綠光答應吧?那也太不體面了,吃相很重要,KTV選個陪喝酒的都要假模假樣換兩批再做決定呢,何況是選妃。
所以李治非常正義地拒絕了,朕是明君,登基以來勵精圖治,隻恐辜負了先帝托付于朕的大好江山。
女人什麽的,隻會影響朕拔刀的速度,這話到頭兒了,以後别再說。
朕一生隻愛皇後一人,堅貞不屈,天地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