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百姓很樸實,他們不缺血性,也不缺對這個朝代的認同和歸屬。
是的,古代人也愛國,聽起來有些違和,不過是把愛國換了個說法,叫“忠君報國”。
崇尚數千年的忠義之道,不能簡單地把它理解爲統治者愚民的工具,因爲從古至今,隻要這個國家不是太軟弱,君主不是太昏庸,百姓都會發自内心地熱愛并維護這個國家。
所以當高句麗軍報傳到長安後,長安城沸騰了。
數十年世仇,今朝已雪。
作爲這場滅國之戰的主帥,李勣在大唐的威望已達到了巅峰。
無數百姓自發來到英國公府前,不需要國公府的人做什麽,他們隻是默默地站在門外,面朝國公府的牌匾長揖一禮,表達心中的欽敬。
行完禮就走,不給國公府的人添麻煩,再咬咬牙掏幾文大錢,打一壇濁酒,三五好友相邀,找個順眼的地方一坐,斟滿濁酒朝高句麗方向遙遙一敬,再說一句“英公壯哉”“大唐萬勝”。
今日,是屬于大唐人的狂歡。
長安城每座酒肆酒樓,每家客棧楚館,每戶權貴或貧寒人家,都在爲大唐這場卓絕的大勝而歡呼,買醉。
朝廷的征戰,本來與百姓無關,爲了這場征戰,百姓們甚至還要付出更多的賦稅徭役。
可是當平壤城破的消息傳來,百姓們仍然發自内心地感到高興。
一場舉國物力人力相傾的國戰,一切的付出都值得了。
上午時分,當捷報已滿城皆知之時,太極宮門悄然打開,李治傳出了聖旨。
長安城接連三日取消宵禁,臣民共歡,賀東征大捷。
這道聖旨将長安城歡欣的氣氛再次推向高潮,大街小巷敲鑼打鼓,酒肆酒樓座無虛席,處處可聞“大唐萬勝”的歡呼,還有大白天就已狂醉,踉跄倒地大睡的醉客。
隋炀帝沒解決的事,太宗先帝沒解決的事,在當今天子的手中解決了。
善戰的名将,精銳的王師,以及千萬農戶咬着牙忍着餓貢獻出來的糧草和勞力,還有不可阻擋的國勢。
這一天,大唐帝國在華夏數千年的曆史長河中,瞬間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國公府前人來人往,許多百姓都來府門外行禮,李思文和李欽載父子倆又不敢怠慢百姓,于是索性等在門外,有百姓來行禮,父子倆便還禮。
一直到下午,行禮的人終于少了一些,李欽載累得不行,李思文嘴上嚴厲,但還是心疼兒子的,李欽載需要靜養,怎能長久做此勞累之事,于是讓下人推着李欽載回後院休息。
李思文不能走,除了應付門外的百姓,他還要應酬登門賓客,都是朝中的同僚和老将,更不能怠慢。
李欽載回到後院剛躺下,吳管家又匆匆趕來,一臉難色地告訴李欽載,東宮有請。
李欽載當即便坐了起來,神情頗爲意外。
東宮?李弘?
回到長安後,聽說李弘病重,李欽載本來打算去東宮探望李弘的。
他對李弘的印象不錯,連史書都書以極高評價的這位太子,實際上人确實不錯,謙遜有禮,不戾不傲,風度翩翩。
毫無疑問,這是大唐真正的精英教育下培養出來的繼承人,李欽載很樂意跟他打交道,隻是外臣不宜與東宮過從甚密,李欽載才沒有跟李弘産生太多交集。
李弘病重後,李治爲了對外封鎖消息,下旨封禁東宮,李欽載想主動探望也無門可入,沒想到今日李弘竟主動召他。
收拾一番後,李欽載出門上了馬車,朝東宮而去。
東宮雖被封禁,但李弘親自宣召不一樣,李欽載被查驗身份後,便被禁衛放行。
進了東宮寝殿,李欽載見到了李弘。
李弘卧于床榻上,臉色很蒼白,旁邊幾名太醫一臉憂色地站着,還有幾名宮女捧着藥碗和熱水,李欽載甚至眼尖地發現,有一名宮女雙手還捧着一個小巧的錦盒,盒子裏裝的竟是一顆丹藥。
李欽載不由眼皮直跳,你們是生怕太子死得不夠快啊,術士的丹藥敢用在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身上,丹藥裏面是啥成分你們心裏沒數麽?
殿内門窗被遮得嚴嚴實實,裏面一股濃郁的藥味兒,李欽載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
病榻上,李弘的頭扭過來,望向李欽載。
李欽載躬身行禮:“臣拜見太子殿下。”
李弘朝他虛弱地笑了笑:“景初,久違了。”
李欽載也笑道:“年餘未見,殿下瘦了很多。”
李弘苦笑道:“是我的身子不争氣,辜負父皇母後和臣民了。”
吩咐宮人取來蒲團,李弘讓李欽載在他病榻前坐下。
李弘咳了一陣,道:“高句麗捷報至,舉國歡騰欣悅,英公不愧是我大唐名将,數十年世仇報矣,大唐再無強敵,可喜可賀。”
李欽載歎道:“殿下快點好起來,大唐已無強敵,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還有星辰大海等着大唐去征服,這不是一代兩代帝王能做完的事。”
李弘露出神往之色,喃喃道:“是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聽父皇說過你進谏的百年方略,真的是……波瀾壯闊,若能親身參與,死而無憾,可惜……”
“殿下不必悲觀,您一定會好起來的,臣受的傷更重,幾乎都快投胎轉世了,結果還不是被救了回來,如今雖然說不上活蹦亂跳,至少也稱得上奄奄一息……”
李弘赫然睜大了眼:“奄奄一息……”
然後李弘大笑起來,笑了兩聲後又劇烈地咳嗽,咳得力竭聲嘶,蒼白的臉色泛起不健康的潮紅。
旁邊的太醫急忙上前診脈,不時扭頭用譴責的眼神瞪了李欽載一眼。
李欽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又嘴賤了,真的是情不自禁啊……
李弘緩過氣後,擺手命太醫退下,笑道:“跟景初聊天很有意思,就連身子都好了許多,你若常在我身邊,想必我也不會如此短命……”
“殿下春秋鼎盛,何必……”
李弘搖頭,道:“我已不諱言生死,景初何必拿話騙我,活不長就是活不長,我常年卧于病榻,生老病死已看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