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唐軍當着他的面,生生殺了五千高句麗将士,而且不留活口。
泉男生清楚地看到,戰事結束後,唐軍将士用刀戟打掃戰場,見到受傷的高句麗将士,不論輕傷重傷,隻要能喘氣的,他們便讓他沒氣兒。
這是擺明了永除後患,泉男生知道,李欽載容不下這五千高句麗軍,這五千将士當初跟随他從蒼岩城出來的那一刻起,其實已注定走進了鬼門關。
跪在轅門前,泉男生突然很想笑,卻不敢笑。
是啊,一個曾經是敵人的高句麗國主,大唐天子怎會容許他歸降後仍擁兵自重?
歸降要有歸降的态度,既然降了就老老實實跪下,身邊帶幾千兵馬你打什麽主意呢?
泉男生終于想通了,也終于明白自己的定位了。
他就是一個過了氣的國主,唯一的資本是王權正統,除此之外,他們父子對大唐其實毫無價值。
以後老老實實當高句麗王,承仰大唐的鼻息,如果自己不會的話,可以把目光望向隔海的倭國。
倭國國主原本也不清楚自己的定位,還想偷偷搞點小動作,被李欽載一通亂殺後,這不就清醒了嗎?可惜醒得太晚,國主宗祠全被送去大唐,據說是終生軟禁,換了個啥都不懂的小姑娘當國主。
泉男生如果不汲取倭國國主的教訓,遲早有一天,他的下場比倭國國主更慘。比如身邊這五千兵馬,就是他的取死之道。
父子二人跪在轅門前,泉男生愈發虔誠乖巧。
未多時,李欽載領着唐軍将領們來到轅門外,見泉男生父子跪在當中,李欽載吃了一驚,急忙快步上前扶起二人。
“國主殿下,何至于斯啊!一點小誤會,解決了不就沒事了,此事與二位無關,不必害怕。”李欽載柔聲安慰道。
泉男生臉頰抽了抽。
殺了五千兵馬,一個活的都沒留,這叫“小誤會”?
“外臣罪該萬死,竟不知部将兵馬暗藏反心,外臣這些年被他們蒙蔽深矣,多謝李縣公閣下爲外臣清除身邊大患。”泉男生悔恨交加地道。
李欽載卻表情沉痛地歎道:“我也沒想到,殿下的兵馬裏竟暗藏反賊,今夜突然列陣襲我大營,幸好我麾下将士反應夠快,不然可就真笑話了。”
泉男生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大唐王師仗義相助,否則外臣危矣,可惜金真玄已死,否則外臣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才解恨。”
李欽載歎道:“以後殿下挑選身邊的人,當須更謹慎才是,莫再讓反賊混到你身邊,若殿下不會選人,我大唐可幫你。”
泉男生垂頭道:“外臣确實不會挑選身邊人,若大唐天子不棄,便請天子親自賞賜外臣一些身邊人,外臣感激不盡。”
李欽載笑了:“這個很容易,我這就上疏天子,把你的請求轉達過去。”
兩人一番惺惺作态的對話,聽得旁邊的泉獻誠臉色蒼白。
就這幾句話裏,泉男生父子徹底淪爲了大唐天子的工具,連身邊侍候的宦官下人和禁衛都必須由大唐委派。
泉男生已失去了一切,但他不敢多言,連不滿的情緒都不敢表露出來。
大唐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棋子,除了這顆棋子,其他的一切都是多餘。
看着泉男生父子失魂落魄地離開,李欽載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這背影就很不錯嘛,孤孤單單的特别讓人放心。
李欽載扭頭叫來劉阿四:“告訴百騎司的人,安插一些眼線到泉男生身邊,嚴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回到自己帥帳的泉男生表情木然地發呆,目光空洞無神。
身邊唯一倚仗的五千兵馬,已全部被殲滅,現在的他真成了孤家寡人,此時的他感到特别孤單。
原本他的心裏還悄悄打着小算盤,等大唐滅了高句麗,扶持他爲國主後,他還想着偷偷招兵買馬,積蓄勢力,等到将來翅膀硬了,再反了大唐。
從隋朝開始,高句麗向來都是很難被征服的,中原王朝征伐多次,高句麗仍是高句麗,從來不曾屈服。
泉男生作爲曾經的國主,他當然也不想屈服,歸降大唐不過是權宜之計,他的心裏其實也暗藏反意。
可是今日唐軍突然将他麾下的五千兵馬殺得一個不剩,泉男生真的害怕了。
大唐一個年輕的縣公都能随意拿捏他,将他牢牢攥在手心裏動彈不得,更何況朝堂上的君臣宿将,他怎麽可能是對手?
這道題太難了,他不會做!
現在要做的,是自保。
五千兵馬沒了,他們父子活了下來,但誰知道李欽載會不會又找什麽理由,把他們父子殺了。
良久,泉男生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包藥粉,神情複雜地凝視許久,最後歎了口氣,命人召那幾位将領入帳。
五千兵馬突襲唐軍大營,是金真玄煽動的,當時軍中其他的将領正在帥帳裏同飲同樂。
兵馬沒了,那幾名将領比他更害怕,幸好李欽載沒有繼續殺下去,這幾名将領也就莫名活了下來。
将領們進了帥帳,泉男生表情如常,臉上甚至帶着笑容。
見泉男生這模樣,将領們終于安了心,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紛紛怒罵金真玄膽大妄爲,罪該萬死,順便向大唐表一表忠心。
泉男生笑吟吟地附和衆人,最後拍了拍掌,命人端來幾壇酒,并親自與衆将斟滿。
目光複雜地環視衆人,泉男生舉起了酒盞,衆将急忙主動敬酒。
一盞飲盡,泉男生大笑起來,笑中帶淚。
…………
第二天,大軍準備開拔時,李欽載聽到一個頗爲意外的消息。
高句麗大營幸存的幾名将領,居然全被泉男生毒殺了。
“全死了?”李欽載驚愕問道。
劉阿四點頭:“百騎司的人說的,想必不會假。”
“也就是說,高句麗大營隻剩泉男生父子還活着?”
“是。”
李欽載表情古怪地歎道:“這位國主還真是個狠人,爲了不被大唐猜忌,居然主動下手,剪除了自己的羽翼,啧!”
劉阿四淡淡地道:“人爲了活命,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