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說出來的話,不一定是醉話。有的人說真話時總喜歡借着酒的名義,而且這個理由适用于各種場合。
比如對暗戀已久的女孩,比如對長期積累不滿的上司。
金真玄是一位忠心耿耿的漢子,他認死理,做人也不夠圓滑。所以當泉男建篡位時,他二話不說召集部将,擁戴泉男生。
哪怕被泉男建大軍層層圍剿追殺,他也忠心地護着泉男生,直到将泉男生送到蒼岩城,再也無法逃脫,他仍不離不棄地跟在泉男生身邊。
沒别的原因,就因爲他堅定地認爲,泉男生才是高句麗的王,唯一合法的王,王位是泉男生的父親泉蓋蘇文親自傳下來的,他是毫無争議的正統。
但是,金真玄卻沒想到,這麽多部将忠心擁戴的王,卻背叛了自己的王位,背叛了宗祠高廟,他向敵人歸降了。
可以理解泉男生爲了求生做出的決定,但金真玄這些日子卻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他是鐵杆的反唐将領,他的父親也是高句麗的将軍,死在唐軍的刀下,他無法接受現在的結局,更不可能忘記國仇家恨,忘記信仰,轉而投向敵人的陣營。
這比死還痛苦。
所以,金真玄今晚喝醉了,他需要這個理由說出心裏話。
很顯然,他的心裏話并不被泉男生父子認同。
雙方的價值觀根本不在同一個頻段上,夏蟲不可語冰。
泉男生父子需要的,是重新奪回王位,哪怕向敵人屈膝投降,隻要王位在手,也在所不惜。
權力是個誘人的東西,它能蠱惑人的心智,爲了得到它而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出賣靈魂和尊嚴。
于是,王臣之間積蓄的矛盾,今晚徹底撕破了遮羞布。
泉男生今晚的好心情全被金真玄破壞了,臉上的笑容迅速僵硬起來,表情變得陰沉,冰冷的眼神盯着金真玄,帥帳内的低氣壓令人窒息。
“金真玄,你若已醉,不妨回營帳歇息。”泉男生冷冷地道。
金真玄瞪着通紅的眼睛,嘶聲道:“王殿下,您快清醒吧!唐國是我高句麗的世仇,數十年來,我們多少袍澤兄弟的祖上父輩死在唐人的刀戟之下,你歸降唐國,豈不令将士們心寒?”
泉男生大怒:“放肆!你隻是武将,竟敢妄議國政!降與不降,是你能置喙的嗎?退下!”
金真玄也怒了:“唐國人陰險狡詐,心存算計,我們在他們眼裏也是敵人,就算歸降,他們豈肯信任?最終也隻落個兔死狗烹的下場,王殿下難道還執迷不悟嗎?”
旁邊的犬子泉獻誠冷笑道:“你享用着唐人送來的美酒美食,嘴上卻說着惡毒挑撥之語,你才是真正的卑劣。”
“唐國即将要滅掉泉男建那逆賊和反軍,父王若不歸降,最終也是死路一條,歸降唐國,我們和将士們才有活路,父王才能奪回王位,如此簡單的道理,難道你看不清楚嗎?”
金真玄氣道:“與虎謀皮,何其愚蠢!”
泉男生勃然大怒:“滾出去!再敢胡言亂語,軍法處置!”
金真玄騰地起身,也不行禮,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帥帳。
帥帳内,衆将面面相觑,垂頭飲酒不敢多言。
泉男生環視衆将,冷冷道:“爾等也與金真玄同樣的想法嗎?”
無論真心還是違心,衆将紛紛搖頭,性子圓滑的将領甚至當面痛罵金真玄不知好歹,忘恩負義雲雲。
酒宴繼續,但帥帳内的氣氛已然有些僵冷。
半個時辰後,意興闌珊的泉男生揮手令衆人散去。
…………
唐軍大營。
李欽載披甲出了帥帳,領着部曲們巡視将士營帳和營内外的崗哨。
走了片刻,李欽載腳步一頓,看着遠處高句麗大營篝火通明,五千将士們圍着篝火烤肉,氣氛非常熱鬧。
相比之下,唐軍大營卻顯得冷清許多,不當值的将士們都老老實實睡在營帳裏,大營内外隻有寥寥幾支火把燃燒,四周一片寂靜,鮮有喧嘩吵鬧聲。
兩座營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像隐沒在黑暗裏的巨獸,另一個像末日裏最後狂歡的小醜。
靜靜地看着遠處狂歡的人群,李欽載臉上的笑容愈發深邃。
“阿四,明日再給高句麗大營送去五百斤美酒,還有各種美食,沒錯,又是我犒賞他們的……”
李欽載頓了頓,又道:“爲了不讓他們懷疑,明日咱們大營也飲酒,不過是假裝的,傳令下去,所有人不準飲一滴酒,跟他們一樣點起篝火,裝出個熱鬧樣子就夠了。”
劉阿四遲疑地道:“五少郎,咱們今日送了酒過去,也沒見他們搞出什麽亂子,難道以後咱們每天都送酒?”
李欽載笑道:“欲使敵人滅亡,必先令敵人瘋狂,敵人若沒瘋狂,送點酒幫幫他們。”
“我就不信這群糙漢子喝了酒以後都那麽冷靜,隻要有一兩個忍不住鬧事的,被他們一煽動,後面的事就好辦了。”
“我們要等的,就是他們何時沖動起來。”
巡視大營一圈後,李欽載回到帥帳。
小八嘎在帥帳内等他,見他回來,上前便要給他卸甲,李欽載揮手制止了她。
“不忙,這幾日我不卸甲,因爲随時可能出事。”李欽載笑道。
小八嘎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軍中事她向來不聞不問,她知道男人忌諱婦人多管閑事。
“不卸甲,難道也不睡覺嗎?”小八嘎輕聲問道,眼睛眨啊眨的,眼神裏似乎有期待。
李欽載一愣,随即警惕地道:“你說的‘睡覺’,是正經的睡覺嗎?”
小八嘎垂頭羞澀地一笑,道:“五少郎想怎麽睡都行,奴婢配合您。”
李欽載打量她,發現她今晚又是雙馬尾造型。
長久以來,他與她仿佛達成了某種無聲的默契,隻要她梳着雙馬尾造型,就代表着她不老實了,需要有個精壯的男人收拾她,當晚少說大戰三百回合,徹底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小八嘎貼了上來,李欽載身上的铠甲冰冷,貼在身上涼涼的,很舒服。
“五少郎要不要再努努力?奴婢覺得……今晚可能會懷上未來的倭國之王呢。”小八嘎美眸帶着媚色,眼波流轉,風情無限。
李欽載呆怔片刻,接着氣急敗壞,二話不說一個過肩摔,将她狠狠摔在床榻上。
“金鄉把我當牲口使,你也把我當牲口使,太欺負人了!”李欽載悲憤地道:“……我跟你拼了!”
說着李欽載狠狠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