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今日登門确實沒别的目的。
他就是想堂堂正正告訴滕王,自己喜歡他閨女。
事發之後,李治明顯在偏袒他,天子之尊卻暗地裏給他打助攻,自己的爺爺和親爹也在想辦法打圓場,聯名上奏給滕王安排差事。
薛讷和高歧更是直接插手,合起夥來把于隐趕出了長安。
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在幫他,可李欽載卻發現,至今自己連坦然表态都沒有。
這就很不男人了。
别人都在幫自己娶婆娘,自己至少應該在未來的老丈人面前表明心迹吧?
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他還真不配娶金鄉這樣的婆娘回家。
于是今日李欽載來了,主動登門,先賠禮,再送禮,最後坦然無懼地告訴滕王,我喜歡你閨女,就是這樣。
不玩套路,不謀詭計,李欽載希望這樁事從頭到尾都是光明正大的,他不想給金鄉的未來蒙上不光彩的陰影。
滕王仍坐在堂内,呆怔地注視着桌案上的琥珀色酒盞,神情陷入深思。
李欽載沒玩弄任何詭計,但滕王此刻的心理壓力卻比山還重。
壓力來自于周圍的一切人和事。
天子明裏暗裏幫李欽載,英國公府的老老小小更不必說,就差臨門一腳的于家果斷退出,自己的閨女也是要死要活……
滕王活到這把年紀,壓力從未如今日這般大過,說實話,有點頂不住了。
總感覺自己跟整個天下在較勁,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對李欽載和自家閨女樂見其成,唯獨自己在與天下爲敵,咬着牙死扛。
有那麽一瞬,滕王真的有些動搖了。
王府固然需要體面,可是……就連天子都在偏袒這小痞子,若拂了天子的意,被天子暗暗記了仇,對滕王的子孫後代都不是件好事。
若知道李欽載是個火坑,滕王或許還會理直氣壯有理由拒絕,絕不答應把女兒推進火坑。
然而事實上,李欽載這幾年爲國立功,爲君上分憂,出身又是英國公府,更是被天子無比寵信,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人品方面,除了前些年有些不堪之外,近年已沒聽說什麽惡迹,可以說,李欽載除了已婚配之外,各方面都拿得出手,簡直是完美的佳婿人選。
更無奈的是,自己的閨女要死要活非要嫁給他,滕王眼裏的火坑,閨女卻當成了西方極樂世界……
滕王重重歎氣,現在的情勢是,周圍的人都在明裏暗裏勸他,而他,卻裏外不是人。
堂内賓主二人各自沉默。
表明了心迹之後,李欽載也很識趣,他知道酒宴差不多該結束了,于是起身含笑告辭。
滕王仍面無表情,淡淡地嗯了一聲,也沒有起身送客的舉動。
李欽載笑了笑,剛朝堂外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着滕王。
“下官聽說貞觀年間,太宗先帝将殿下封在滕州,故爲‘滕王’,我又聽說,先帝在世時,又将殿下改封洪州,任江南洪州都督,殿下早在永徽年間便在洪州買了地,動工修建滕王閣……”
“不過後來天子又将殿下改封滁州,于是洪州的滕王閣剛隻打了個地基,便停工了,是嗎?”
滕王皺眉:“你提起此事作甚?”
李欽載想了想,道:“洪州的滕王閣既然已打了地基,停工未免可惜,我見殿下似乎對修建滕王閣頗有執念,當年在滕州時便建了一座滕王閣,洪州的那座滕王閣,便由我幫殿下繼續建完它吧。”
滕王一愣,接着驚道:“你幫本王建滕王閣?洪州那座?”
李欽載點頭笑道:“是,由我出錢出料,英國公府招雇當地工匠民夫,将洪州那座滕王閣建好之後,再贈予殿下,如何?”
滕王眼中閃過狂喜之色,他雖出身皇室,可他向來自诩文人雅士,此生的夢想除了吃喝玩樂之外,便是廣交天下文士雅客,然後在風景優美之處建一座高樓,與衆騷客們臨江而賦,欄杆拍遍。
洪州那座滕王閣,當年因爲被李治再次貶谪滁州,于是不得不停工,此事也成了滕王心中永遠的意難平。
今日此刻,李欽載突然提出修建滕王閣,不得不承認,滕王此刻真有些激動了。
剛露出狂喜之色,滕王又警惕起來:“伱爲何幫我?”
李欽載笑道:“當然是讨好未來的老丈人啦,不然呢?”
滕王一呆,然後大怒:“本王不需要!我又不缺錢,難道自己建不起那座滕王閣麽?”
李欽載也不急,聞言笑了笑,道:“殿下确實不缺錢,但殿下缺文采啊,就算你建好了滕王閣,然後呢?總要在這座樓閣裏留點墨寶,讓它留名千古吧?你有墨寶嗎?有文采嗎?”
說着李欽載從懷裏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遞給滕王,笑道:“不謙虛的說,文采呢,下官恰好有一點點,這篇《滕王閣序》是我昨夜所作……”
“樓閣雖然沒建好,但文人才子,也就是我,所著之序已然完成,殿下看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我幫你建,殿下若還是不答應,不妨将這篇《滕王閣序》當場撕了,讓這篇千古骈文從此泯然于世。”
滕王下意識接過,滿臉冷笑:“你還真是不謙虛,自吹自擂什麽‘千古骈文’,當本王沒見過錦繡文章麽?”
李欽載搖搖頭:“這樣的錦繡文章,殿下還真沒見識過。”
說着李欽載含笑朝滕王拱拱手:“下官告辭,回國公府靜待殿下的回複。”
李欽載翩翩走出王府,滕王注視着他的背影,久久凝滞。
堂後的屏風後,靜立許久的那道嬌俏身影也微微一動,轉身悄然離去。
滕王獨坐堂上,緩緩展開李欽載的那篇《滕王閣序》,草草浏覽了第一遍後,表情從不屑鄙夷漸漸變得震驚,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用最端莊的态度再次細讀了一遍。
不知讀了多少遍之後,滕王的表情已是一片凝重,眼神裏閃過幾分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欽佩。
“《滕王閣序》,果真是千古流芳的第一骈文,此子竟有如此文采……”滕王震驚地喃喃自語。
此時此刻,滕王整個人仿佛已完全融入到這篇骈文裏不可自拔。
垂頭再次細讀一遍,當他讀到“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這句時,滕王身子一震,突然伏案痛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