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來說,李治是武元爽的妹夫。
當然,給武元爽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直呼“妹夫”,活着不好嗎。
大舅哥的慘嚎聽在李治的耳中,他的内心毫無波瀾。
事情問清楚了,李欽載和薛家高家倆小子進青樓飲樂,武元爽也在青樓飲樂。
兩夥人在青樓裏喝多了酒,然後打了起來,武元爽被揍了。
事情就這麽簡單,李治能表什麽态?難道要把這件事上升到政治高度?丢不丢人。
“看見啦看見啦,朕知道你有多慘了。”李治點頭,态度卻有點敷衍。
青樓打架鬧事這點小事,居然鬧到一國之君面前,不得不說,武元爽對自己的地位真是沒有一點逼數。
“兄長挨了打,你欲如何?”武後語氣清冷地問道。
武元爽咬牙道:“請陛下嚴懲李欽載,狂徒作惡,國法不容!”
李治飛快瞥了武後一眼,沒吱聲兒。
這是皇後的家務事,李治不想插手,再說,他對武元爽也沒什麽好感,武後當年的一些遭遇,李治也是聽說過的,對武家兄弟這樣的人,李治喜歡不起來。
武元爽卻渾然不覺天家夫妻對他的嫌惡,反而露出神秘的表情,輕聲道:“陛下,皇後,臣聽說李欽載那惡賊昨日在朝會上大放厥詞,竟敢勸谏陛下封禅泰山……”
“如此膽大妄爲,大失臣子本分,陛下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或許不便處置李欽載,但臣昨晚被他痛揍,此事豈不正是絕佳的理由麽?”
“借着李欽載酒後喪德,陛下下旨嚴斥,那時除爵也好,流放也好,全由陛下做主,将這惡賊遠遠趕出京城,陛下封禅泰山自然沒人再敢反對……”
“陛下覺得,臣此議如何?”
武元爽說完,武後的眼皮不禁跳了兩下,迅速瞥向李治。
原本沒打算處置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不得不說,武元爽今日進宮告狀是有備而來,有那麽一瞬,武後竟對武元爽的提議頗爲動心。
是的,她還想再努力一下,她比李治更需要封禅泰山這個儀式。
如果真借由此事将李欽載貶谪,滿朝文武誰也沒理由反對,畢竟李欽載确實做了酒後喪德之舉,天子懲罰也是合情合理。
武後沒吱聲,迅速望向李治。
李治的臉色卻突然陰沉下來,武後心中咯噔一下,頓覺無望,暗暗歎了口氣,面無表情地看着武元爽。
武元爽卻渾然不覺,他還在爲自己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而沾沾自喜,爲天子分憂,爲天子報仇,多麽好的機會,自己抓住了!
李治的臉上再無調笑的表情,而是漸漸嚴肅起來,走到武元爽身前,居高臨下俯視他。
“武元爽,你昨晚爲何跟李欽載起了争執?”李治突然問道。
武元爽咬牙道:“臣本在青樓閣間與友人飲酒,李欽載便帶着部曲沖進來,二話不說揍了臣一頓。”
李治眯起了眼睛:“以李景初的爲人,他會無緣無故動手?”
“陛下,李欽載當年可是橫行長安的纨绔,不少人都無緣無故被他痛毆過,臣不過是受害者之一罷了。”
李治笑了笑。
他知道李欽載以前确實有些不堪,但近幾年來,李欽載已脫胎換骨,昨晚若無理由,李欽載不會無故對人動手。
盡管仍然惱恨李欽載在朝會上的所爲,但李治終歸還是一個講道理的天子,而且他對李欽載的性情也頗爲了解,他不會輕易相信武元爽的一面之辭。
“武元爽,你們毆鬥的緣由,朕懶得管,但你若覺得朕要拿這件事做文章,以此嚴懲李欽載,那你可就看錯朕了。”
李治蹲下身,視線與武元爽平齊,臉上帶着微笑,眸子裏卻是一片冷意。
“封禅之争,争的是國朝政事,争的是社稷國本,是堂堂正正之争,無論是非曲直,朕皆欣然接受。”
“但是,若要朕拿一件小事做文章,小題大做嚴懲直谏之臣,這種事,朕做不出來。”
武元爽驚愕地看着李治,半晌沒回過神來。
這……畫風與自己想象的不一樣啊。
李治的臉上仍然帶着微笑,卻緩緩道:“你是小人,朕不是。回去好好養傷,不要到處亂跑了。”
身側的武後暗暗歎了口氣,對眼前這位兄長愈發痛恨起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武元爽呆怔半晌,吃吃地道:“陛下,臣,臣……挨揍了啊!”
李治點頭:“你挨揍,朕知道了。對了,你現在不痛了嗎?”
武元爽一驚,捂着肚子痛呼起來:“痛,痛!臣痛不欲生矣!”
李治大笑,扭頭看了武後一眼。
武後臉上已是一片冰霜,喝道:“來人,将武少監送出宮,陛下說了,養傷不要亂跑,武元爽三月内不準出門!”
一臉懵逼的武元爽被擡出了太極宮,出了宮門都沒想明白,今日明明是告狀,爲何搞得自己好像成了施暴者。
是剛才的溝通出了問題嗎?
太極宮内,武後一臉羞慚地道:“陛下,臣妾的兄長實在是……太不争氣了,跳梁小醜一般,污了陛下的視聽,臣妾之罪也。”
李治笑吟吟地擺手:“無妨,誰家還沒幾個不争氣的親戚呢,朕的親戚裏面,不争氣的更多,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武後咬着下唇,遲疑許久,終于忍不住道:“陛下,封禅之事究竟……”
李治嗯了一聲,神情淡然地望着殿外的藍天白雲。
良久,李治突然道:“皇後,你說李景初如此冒犯觸怒朕,他究竟爲了什麽?”
“匹夫之勇也好,君子之勇也好,終歸是有緣由,他才會不顧生死不顧前程站出來,與天子抗辯,皇後,你說李景初究竟爲了什麽?”
武後垂頭沉默,她知道答案,但她不願正視答案。
李治悠悠地道:“世人蠅營狗苟,熙熙攘攘,不是爲名,就是爲利。李景初本是個懶散毫無野心之輩,他如此激烈地反對封禅,難道也是爲了名利?”
“他爲社稷立過那麽多的功勞,若要名利,隻需開口,朕自然會給他,何必與朕鬧到幾乎決裂?”
李治看了沉默的武後一眼,笑道:“因封禅之議,他把你也得罪得不輕吧?”
武後歎了口氣,無奈地道:“是。”
“敢同時得罪天子和皇後,這事兒也就李景初敢幹,哈哈。”
武後小心端詳李治的臉色,見他的臉上無悲無喜,看不出端倪。
李治悠悠地道:“皇後,你說咱們是做一對寬容大度的英君賢後,還是做一對睚眦必報,将來史書徒留罵名的昏聩夫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