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風暖總是盯着他的模樣移不開眼睛,越看越好看,心下連連感慨。她圓圓滾滾,他卻……哎,這人比人,真是郁郁人啊。
葉裳開始一日沒注意,後來發現,她總是用有點兒幽怨的眼神瞅着他,不由問,“怎麽總是這樣看我?怎麽了?”
蘇風暖扁嘴,扶額道,“我在想,以後,天下女子,莫不惦記了。”
葉裳一愣。
蘇風暖惡狠狠地說,“誰惦記,我就把誰貶去極北苦寒之地。”
葉裳先是不明所以,繼而明白了,開懷大笑。
以前多少年,他怕她被外面的亂花迷了眼,怕她樂不思蜀忘了他。如今,她也終于有點兒心覺得他這一畝三分地怕人來耕了,焉能不樂?
蘇風暖從未見過葉裳如何開懷大笑,是從心底深處生出的真正的痛快,這一笑,映着他無雙的容顔,真是颠倒衆生。做帝王如此,他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絕色的帝王了。她癡了癡,然後回想自己的話,也跟着笑了。
七日一晃而過,這一日,來到了蘇風暖臨盆之日。
一大早起來,蘇風暖就見了紅,葉裳吓得臉都白了,蘇風暖往外面推他,他卻死活不動,隻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白着臉,對她不停地說,“暖兒别怕,我就在這看着你生,我哪裏也不去。”
蘇風暖好笑地看着他,這剛開始,還沒真正發作呢,他的臉就比她還差,身子都是顫的,到底誰怕?對他道,“你出去。”
葉裳死命地搖頭,“我不走,我就待在這。”
蘇風暖見趕不走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産婆們早已經配備齊全,玉靈早已經将生産時的一應所用都讓人準備好,蘇風暖是第一胎,懷孕時,脈象又是時有時無,所以,雖然胎位正,但也難免有萬一,玉靈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從她見紅起,就帶着人進了房中。
見葉裳打定主意,死活不走的模樣,玉靈也沒意見,隻對他說了一句,“你既是待在這裏,就做好準備,可别把自己吓暈過去。”
葉裳臉又白了白。
蘇風暖更是好笑,一介帝王,若是被女人生孩子吓暈過去,那麽估計是千古笑談了。她隻能壓着好笑反過來對他寬慰,“生孩子而已,沒那麽可怕的,況且師叔時刻守在這兒,出不了事兒的,你放輕松點兒。”
葉裳抿着唇點點頭,依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蘇風暖扶額,“你還是出去吧。”
葉裳搖頭,“我不怕的,你也别怕,我不出去,就陪着你,你别說話了,省着點兒力氣。”
不怕?他這哪裏像是不怕的樣子?蘇風暖歎了口氣,想着一會兒生時,她哪怕痛死,也不能喊叫,免得把他吓破膽。
女人生孩子是一大關她知道,但生前的準備做的足,有玉靈師叔在,她本就不怕,隻是有些緊張,可是如今見葉裳這般模樣,她那麽點兒緊張也蕩然無存了。
參片,湯水,一波波地送進産房。
婢女、嬷嬷、産婆、進進出出。
王夫人、蘇夫人插不上手,便與蘇青、許雲初、千寒等人在外面等着。
玉靈在一旁指導,唯葉裳一人紋絲不動地站在蘇風暖枕邊,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動作,不放過一絲一毫。
她額頭溢出汗水,被玉靈擦掉,他汗如雨下,衣衫盡濕,也不讓人動他一下。
這個孩子,似乎十分的折騰人,沒有蘇風暖早先想象的那般容易,似乎就是個折磨人的性子,慢吞吞的挪騰着,就是不出來,似乎誠心讓外面的人着急。
葉裳的衣服被汗水濕了一層又一層,折騰了一日後,連玉靈都有些急了,外面的王夫人和蘇夫人更是坐不住地想沖進來,蘇風暖被折磨的沒力氣,葉裳的臉白如紙手腳軟如泥時,才露出了頭。
玉靈大喜,松了一口氣。
葉裳看着血污一片中,那滿臉血的小腦袋,隻覺得血氣上湧,眼前鮮紅一片,身子晃了晃,就要倒地。
玉靈抽空一把扶住他,“來人,扶皇上出去。”
葉裳定了定神,勉強站穩,沙啞地開口,“不用管我,顧着暖兒。”
蘇風暖滿臉汗水沒力氣地擡眼瞅了葉裳一眼,如今已然沒工夫笑他,于心疼中,暗罵了一聲小兔崽子這是折騰她還是故意折騰他爹,再不滾出來,她就将他扔去苦寒之地時,身下一松,孩子“哧溜”地滑出了身體。
“生了!”玉靈大喜。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恭喜皇後!賀喜皇後!”
“是位皇子!”
……
道喜的聲音充斥産房,葉裳隻覺得這一日過了漫長的一生,他的眼中湧上迷蒙的霧氣,于霧氣中,清晰地看到蘇風暖臉上的笑,衆人面上的輕松和歡喜。
他和暖兒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
她辛苦生下的孩子!
“是高興傻了?還是被吓傻了?”蘇風暖虛弱又好笑地看着依舊矗立不動的木樁子一般的葉裳。
如今的他,如風中飄了許久的樹葉,好不容易風止了,他才落了地根。
葉裳動了動嘴角,忽然俯下身,一把抱住了她滿是汗水的身子。
他俯下來的動作雖急,但身子落在她身上,卻是輕的沒有重量怕壓到她。
蘇風暖軟軟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頭,虛弱地笑着說,“看你這點兒出息!”
葉裳埋在她頸窩中,眼眶濕潤了許久,才擡起頭,眼底恢複清明,眼神卻是充滿心疼和無奈,“這個混賬的東西,真是折騰人,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他。”
蘇風暖想大笑,但渾身疼,隻能憋住,誠然地點頭,“嗯,你是他老子,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甭客氣!”
葉裳徹底笑開。
南齊一統南北江山的開元第一年,蘇皇後誕下一子,出生之日,祥雲環繞帝京城,文武百官大呼吉兆,皇帝爲念先父母,不改葉姓,卻将太子還其劉姓,取名弘。劉弘即封太子位,朝野齊賀。
太子滿月之日,皇帝封後大典,葉昔和蘇澈班師回朝,三樁大喜之事合在一起。皇帝對征戰北周這一年來立功者,以功論賞,大赦天下,朝野又是一番大賀。
太子百日後,皇帝頒布天子治國十策,南北一統而治。一時間,無數飽腹經綸、文武奇才之人紛紛入世,天下經曆暗中洪流波濤已久,終于在這一日,拉開了曆史的新篇章,赢來了長治久安的太平盛世。
太子十二歲,皇帝才在皇後多年軟磨硬泡鬧離家出走使出渾身解數的無數次說服中,終于擺脫了當年生太子時的陰影,同意皇後再孕。
次年,皇後誕下一女,小公主似乎早就在母親肚子裏悶久了,生産得極快,沒讓葉裳心急太久,又是個女兒。是以,生下來極得葉裳寵愛,取名雙。望她一生福綠雙全。
小公主出生會走後,被葉裳時時帶在身邊,比當初太子的待遇強了百倍不止。
太子也不嫉妒,自小公主會走被葉裳整日帶在身邊後,他便整日裏黏着母親,陪着她下棋、品茶、賞花、出遊等等。
蘇風暖樂得有個如葉裳一般模樣的小小少年陪着,聽她的話,每日哄着她依着她,不像以前小時候葉裳不是時常對她闆着臉,就是說她不成體統的話,那别扭的性子,至今讓她忘不了。
如今她這個自己生的兒子對比當年的葉裳,真是千好萬好,生産時被他折騰一日的那點兒小折磨早就煙消雲散了,滿眼滿心都是他的好,整日裏笑逐顔開,如盛開的牡丹,覺得上天真是太公平了,終于給她個如葉裳一般的兒子卻比他性子溫潤純良好太多的補回來了。
而葉裳那邊,卻是禁不住小公主的鬧騰性子,小小年紀,似乎讓他又看到了當年小丫頭片子的蘇風暖,他每日都覺得額頭突突地跳。
終于,在一年後,他受不住了,将小公主扔給了太子,國事也扔給了他,自己則接替了他做的事兒,整日裏陪回了蘇風暖身邊,覺得還是被他磨和了多年的這個大的好,至于小的,就讓他那個混賬兒子去操心好了,虧蘇風暖天天在他枕邊誇這個兒子比他好。他是半點兒也沒看出來他溫善純良,才十二三歲,他就感慨自己鬥不過他了,偏偏他在蘇風暖面前裝的好。
不過,他既在蘇風暖面前能裝,那麽,這天下,也就能裝得下了。
于是,南齊南北一統後的十五年,太子十五歲,葉裳退帝位,太子即帝位。至此,拉開了南北一統後長達數百年的興盛史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