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平安歸

“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再也看不到你,守甯,我後悔,我自責——”陸執抓姚守甯的手牢牢貼在自己臉上,不停向她訴說自己的心情。

“陳太微當時說得對,我太弱了,我比不上太祖,才會弄丢你,讓你陷入險境。”

“……”溫景随緊捉着帕子,默默望着這一幕,死死咬住了下唇。

“别哭了世子。”

姚守甯心中又軟又有些心疼,她看到世子說話時嘴唇張合間才剛結痂的傷口迸裂,血絲從中逸出,不由心疼的摸了摸他的頭。

他的頭發濕透了,身體冰涼,少女以手捏着衣袖,替他擦着臉頰,看他漂亮的臉憔悴了不少,感受到他因失而複得的喜悅而失态,心中卻在想着:世子一向很在意自己在溫大哥面前的形象,他這會兒哭得厲害,顯然是壓根兒沒注意到溫大哥的存在。

‘要是稍後世子醒悟過神,發現溫大哥在,他可怎麽辦呢?’姚守甯有些苦惱的想。

“别害怕,我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她柔聲安撫,另一隻手的指尖劃過他飽滿而白皙的額頭:

“再說當日跟随國師離開,是我自己的選擇,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後悔、自責。”

她的語氣好溫柔。

“……”溫景随聽得心中酸楚。

兩人相互依偎着,親密互動,彼此之間渾然天成,仿佛再也不容外人插足。

‘外人。’

這兩個字又刺痛了溫景随的心,使他眼眶一熱,眼淚險些也要流出來了。

他與陸執的年紀相差其實并沒有那麽大,可惜自小家教甚嚴,溫慶哲夫婦對兒女的期待甚重,管教又嚴,溫景随年紀輕輕,卻練就了一身養氣的功夫,情緒輕易不外露。

以往這些受人稱贊的品行,此時卻并不那麽令他快樂。

他有些羨慕世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壓抑着,想向姚守甯撒嬌就撒嬌,如果他也這樣,是不是一切結果都會不同?

“我沒能救你——”世子挂着兩行淚,有些失落。

“我不要你救。”姚守甯搖了搖頭,溫柔的道:

“我也可以自救。”

“我——”她還想說話,但看了一旁坐着的溫景随。

這位溫家的長公子失魂落魄,仿佛受刺激很是嚴重,使得姚守甯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溫聲跟世子道:

“如今我已經平安歸來,一切有驚無險,你别哭了,我們有話回去再說,好不好?”

她說話時,捏着衣袖去擦世子的眼淚,還替他理了理頭發,極力想替陸執維持所剩不多的體面。

末了不着痕迹的提醒:

“溫大哥還在呢。”

“好。”世子被她一哄,哪裏還記得清她說了什麽,此時暈忽忽隻知道點頭。

守甯好溫柔,他好喜歡,他趁機得寸進尺:

“不過你要一直拉着我的手。”

“……”她嘴角抖了抖。

陸執連忙就道:

“我這幾天吃不下、睡不着,恍惚之間時常生出幻覺,我怕這會兒的你也是一場幻夢——”

“好。”姚守甯連忙打斷他的話。

她曾想像過自己的失蹤可能會令世子哭,卻沒想到當真的看到他這樣哭時,她也會有些難受。

“守甯——”陸執收了淚,喊了一聲,眼角餘光卻突然看到一側坐着的溫景随,突然面露驚色:

“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眉毛都在抖,顯然意外極了。

“……”羅子文别開臉,溫景随握緊了拳頭。

“剛剛正巧與守甯巧遇,她見我獨身一人,便邀我一同上車。”

溫景随見不得陸執這樣,忍住心中酸楚:

“守甯真是心軟。”他話裏有話,暗示着。

這樣的話落入陸執耳朵裏:守甯心軟,誰落難就同情誰呢。

說話的同時,溫景随拿起手中的帕子,故意擦了擦發梢與臉側。

“……”陸執心中生火,他目光與溫景随對視,看到這個昔日情敵眼中毫不掩飾的挑釁之色,他突然心念一轉,‘哎喲’一聲,抓着姚守甯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臉頰一側:

“守甯,我的嘴破了,好痛——”

“我看看。”姚守甯聽他痛呼,心中一急,連忙低下了頭。

“黑眼圈也有,最近沒有睡覺,感覺眼睛有點幹澀——”

“……”溫景随心中那口氣還沒有出,又被堵在了心口。

他生出一種自取其辱之感。

這一場戰役他還沒有開始打,但其實已經輸了。

姚守甯對待兩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他還有什麽可争的?

他心灰意冷,默默放下手裏的毛巾,一旁的羅子文面露同情之色。

陸執戰勝情敵,心情瞬間飛揚,一時得意忘形:

“守甯真的心好軟。”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姚守甯頓時明白他的意圖。

她心中的不舍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怒火。

姚守甯毫不猶豫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啪’的脆響聲,夾雜着世子毫無防備的哀呼:

“哎呀!”

她舒服了。

‘噗嗤。’羅子文嘲笑。

“你爲什麽打我?”陸執伸手摸頭,有些委屈:

“你爲什麽打我?”她還當着溫景随的面打他!

“你趕緊上車!我失蹤幾天,外祖父肯定急了。”姚守甯懶得理他,用力将手抽了回來,指着馬車吩咐。

她提到柳并舟,陸執頓時不敢再鬧,連忙在羅子文幸災樂禍的忍笑目光中灰溜溜的爬上馬車。

“你怎麽能打我……”

他還在念,姚守甯别開頭不理他。

“她平時不打我的。”陸執上車之後強作鎮定,自己找補了一句。

溫景随心中冷笑,看他裝模作樣的提手連拍了自己後腦勺好幾下,力量拍得很重:

“最近沒睡好,昏昏沉沉的,拍打幾下确實思維清醒很多。”

“你不要胡說八道了。”姚守甯看他手腳不知輕重,又連忙伸手拉他衣袖:

“最近我失蹤以來……”

她與陸執搭上話,世子頓時便正常多了。

兩人提起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陸執說起妖邪之禍,表情逐漸嚴肅,馬車一路向前,很快便駛向姚家所在方向。

“到了。”

車外,羅子文輕聲的提醒。

馬車裏,三人坐着都沒動,羅子文轉頭往馬車中看了一眼,接着輕‘咳’了一聲,再提醒道:

“溫公子,溫家已經到了。”

溫景随聽到有人呼喊,這才擡頭。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茫然,接着熟悉的門口映入他的眼簾,他這才恍然大悟:

“哦,到了。”

這一路對他來說是煎熬,是折磨。

他私心想與姚守甯相處,也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次與她離得這樣近,聽她說話,因此縱使看她與陸執親密無間,倍受折磨也不肯下車。

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這條路再長也有頭,他放縱自己的情緒已經足夠。

兩人之間的緣份已散,姚守甯所說的話、所表達的态度已經再清楚不過。

以前所有的一切隻是他癡心妄想,她從來沒有對自己心動過。

如今溫家遭了大劫,父親剛死,家裏還有母親與妹妹,他大仇未報,又何必沉溺于兒女私情之中?

想到這裏,溫景随的表情逐漸變得剛毅,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毛巾,應了一聲:

“好。”

他說完,看了姚守甯一眼:

“守甯,我——我走了。”

說話時,他低垂下眼皮,忍住眼眶中的酸澀,深怕自己的失落與難過被她看見。

雖然羨慕世子在她面前哭笑自如,但他隐忍的性格已經養成,他的自尊心亦不許他再在姚守甯面前示弱。

那水光透過密長的眼睫,将眼睛映照得如同湖泊,他拼命的吸住眼淚,低聲的道:

“你保重……”

他想要祝她幸福,但一想到那幸福并不是自己帶給她的,便自私的再也不肯多說。

溫景随猶豫了一下,将那張姚守甯遞給他的帕子塞入衣袖之中,并沒有交還回去,縱身跳下了馬車。

“溫大哥。”

他正欲頭也不回的離開,突然聽到姚守甯呼喊他。

溫景随心中一喜,下意識的轉頭。

他此時毫無防備的看她,那眼睛清澈,帶了希望隐于水光之後。

“溫大哥,你将來前途無限,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紫氣極盛,将來必有不世成就。”

姚守甯見他眼神因爲自己的話而迅速的暗淡了下去,雖說有些不忍,但仍直言道:

“眼前的困難隻是暫時的,淺灘無法永遠困住真龍,待得風雲變幻,便是你一飛沖天之時,誰也無法阻逆你的崛起。”

她認真的道。

“好。”溫景随勉強擠出笑意,點了點頭:

“我記住了,守甯。”

姚守甯心中暗歎了口氣:

“你快回家吧,溫太太與獻容可能已經等急了。”

“好。”

他貪婪的看她,拼命的将兩人此時對話的場景牢牢記住。

“快回去吧。”姚守甯看他呆呆站着沒動,又沖他招招手。

“好。”他乖乖點頭,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果然轉身。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的陸執突然道:

“溫景随。”

溫景随身體一震,卻并沒有轉頭。

陸執也不跟他計較,以世子聰慧,其實在初時的吃醋之後,便已經猜到溫景随身上發生什麽事了。

“皇帝沒有容人之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們一家近來小心,若是方便,最好暫時搬入姚家暫居兩日。”

世子提議。

“……”溫景随沉默了片刻,半晌才應:

“我會考慮的。”

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沒有他考慮的餘地了。

溫慶哲之死隻是開始,并不是結束。神啓帝心性狹隘,必生報複。

後續鎮魔司、刑獄司的人必會出現捉拿溫家其餘人等,神都城如今籠罩于妖邪威脅之下,像溫慶哲一樣反對‘人妖共處’的文臣已經幾乎被清理,剩餘的人要麽噤若寒蟬,要麽則像楚孝通、馮振等人一樣,淪爲神啓帝的走狗。

神啓帝以血腥手段抽去了忠心愛國者的脊椎骨,使整個神都陷入了妖邪的陰影中。

如今唯一尚能與神啓帝力量相抗衡的,可能就隻有柳并舟坐鎮的姚家了。

要想保住溫太太、溫獻容等人的命,便唯有向姚家求助。

此時的姚家與将軍府的力量已經合作,算是溫家唯一的機會,溫景随嘴上雖硬氣,但心中卻已經妥協了。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力,也第一次痛恨自己家勢單力薄。

他的心裏湧出對神啓帝的怨恨,也同樣湧出對權力的渴望——終有一日,他會再也無須向人低頭。

雙方分開,羅子文駕趕着馬車駛往姚家。

陸執有些酸溜溜的看姚守甯關切的盯着溫家的方向看,姚守甯問他:

“你說溫家人會過來嗎?”

她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過卻仍想聽聽世子的回應。

“會的。”陸執答道。

“他與他父親不一樣。”溫慶哲爲人古闆、固執,不知變通,最後過剛易折,禍及家人。

溫景随雖說受溫慶哲的教導,但他更聰明,且從先前的情況看來,他似是經曆這樁事情後,更成熟了一些。

想到這裏,陸執心生警惕。

時至今日,他發現身邊的人好像都在成長,最明顯的就是姚守甯。

她被陳太微擄走,最終不是靠自己亦或是其他人相救,而是憑借她自身力量,最終成功脫困。

溫景随也在成長,溫慶哲死後,他好似不再像以前一樣意氣用事,學會衡量、學會蟄伏,學會了審時度勢。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當日韓王墓中,陳太微對他的評判,陳太微說他空有寶山而不知用,與自己的先祖朱世祯之間相差着很遠的距離。

世子皺了皺眉。

這一會兒功夫間,馬車駛入巷中,姚家已到。

“守甯!”

“守甯!”

……

這會兒姚家的門前被人圍得水洩不通,除了重傷未醒的柳氏之外,所有人在接到了羅子文信号彈的那一刻都趕回了姚家,等候在此地。

爲首的柳并舟見到載着姚守甯的馬車緩緩歸來時,他心中提起多日的大石終于落地。

“外祖父!爹!大哥、姐姐——”

姚守甯一見熟悉的親人,頓時将每個人大喊出聲:

“姨父、表姐——冬葵——”

所有人圍了上來,又哭又笑,氣氛熱鬧無比。

陸無計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也趕了過來,看到了跟着下馬車,卻并沒有上前的兒子。

陸執靠着馬車而站,微笑着望着姚守甯與親人叙舊的背影。

“放心了?”他默不作聲走了過去,輕聲問了一句。

“嗯。”陸執目不轉睛望着姚守甯,應了一聲。

這幾日以來他狀态不好,與姚守甯撒嬌時所說的話并不是用來讓她心疼,而是他這幾天的真實寫照。

“我也放心了。”陸無計點了點頭,眼中露出輕松之色。

兒子因爲姚守甯的失蹤而提心吊膽,他在擔憂姚守甯安危的同時,也同樣心疼自己的兒子。

隻是那時他明白陸執心中的感受,因此對他瘋狂尋人的做法并沒有阻止。

“爹,我好困——”陸執心中的那股執擰之氣一旦卸下,此時整個人被困倦包圍,眼皮直打架,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困就睡會。”陸無計應道。

“守甯說了,‘河神’要來了——”世子強打着精神回道。

“‘河神’還要再過一些時候才來,你是血肉之軀,幾天沒休息好,到時就是‘河神’來了,又怎麽頂得住呢?”

陸無計溫和的望着兒子,說道:

“你睡一會兒,如果真有事,我會叫醒你的。”

有他這句話,陸執終于再難支撐:

“好,您一定要叫醒我,守甯她——陳太微——”

“放心,我會替你保護守甯。”陸無計說完,回應他的是陸執輕微的鼾聲。

他靠着父親而站,雖說身材高挑,但因爲年紀的緣故,身體還不如父親結實,肩膀亦要單薄一些。

可是這個正在茁壯成長的孩子正在漸漸學着要如何成熟,如何去守護别人。

陸無計微微出神,想到了已經離京很長時間的妻子,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世子睡着的那一瞬間,正被親人包圍在中間的姚守甯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了相依偎的兩父子,陸無計沖她擺手示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最後将心思收了回來,專心與家人重聚。

……

将從韓王墓中遇險,接着她求陳太微相救,繼而兩人之間結下因果之事從頭到尾說完一遍時,天色已經大黑。

“這一段經曆真是曲折離奇,險象環生。”縱使姚守甯此時平安歸來,但柳并舟聽姚守甯說完的時候,依舊心生後怕之意:

“此人生于七百年前,修的是無情道,早剝離情感,行事詭谲難測,性情陰晴難定,守甯你這次與他沾了因果,能找準他的心意,替他完成心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當日在宮中大亂時與陳太微再次打過交道,感受過瘋魔陳太微的可怕之處。

此人一旦發瘋,無人能制。

妖族的妖王受他挾制,皇帝身懷他的心髒,也險些在他手上送命。

當年的他性情極端,明陽子死後屠殺師門,自此天不怕、地不怕,連死也不怕,這樣一個人竟然是妄圖成神。

從古至今,人類倒真見識過妖邪,也曾受妖禍之苦,可誰又真的見過神明?

哪怕是柳并舟,也沒有真的見識過神仙,認爲這不過是民衆受苦之後思想的自我逃避而衍伸出的一種不存在的虛幻假像而已。

可是陳太微竟然想要逆修成神!

“嗯。”姚守甯點了點頭,“不止是這樣,經曆這一件事後,我也算因禍得福,甚至修爲略有進益,此次‘河神’将至,我說不定也能幫上外祖父的忙呢。”

她說到這裏,有些開心。

但提到了‘河神’,人群之中坐着的姚婉甯眼中露出黯然之色,抱着肚子,沒有出聲。

“哈哈哈。”柳并舟大笑了幾聲,姚守甯的平安歸來令他十分開心:

“不止如此,守甯你能與陳太微這樣一個人了結因果,外祖父就歡喜至極,你如今歸來之後,我再無後顧之憂,縱使明日以身殉城,我能見到你平安歸來,我亦死而無悔。”

他心情大好,說的話頓時令得姚翝與蘇文房都情不自禁小聲的喊了句:

“爹——”

“嶽父大人——”

“我就這樣說一說而已。今日守甯歸來,百無禁忌,這是一樁大喜事,今晚讓廚房準備好酒好菜,我們正好都在此地,索性好好吃一頓。”柳并舟提議。

姚翝點了點頭,道:

“可惜玉兒沒醒……”

他下意識的說完這話,歡鬧的氣氛一滞。

柳并舟就道:

“大家難得歡聚,明日之後的情況如何,誰都說不準。”

狐王即将複蘇,‘河神’災劫将至。

就是消滅了狐王,‘河神’的劫難又該如何平息?如果不能平息,到時一切都将毀滅,又何苦去愁其他的事。

“我們如果度過了所有災劫,迎來新生,玉兒傷勢自能慢慢恢複,總有蘇醒之時,如果度不過去,想這些又有什麽意義?”柳并舟說道。

“爹教訓得是。今日守甯平安歸來,我也很是開心!我這些年渾渾噩噩,成日當值,也沒見忙出個什麽前程,今日我也不去衙門了,我陪爹和文房喝兩杯!”

大家熱鬧的說要晚膳共飲,曹嬷嬷見家人團聚也難得開心,親自領了幾人進廚房準備飯食。

衆人正歡喜無比,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時,姚婉甯卻推說有些疲倦,說想回房躺一陣。

姚守甯見姐姐強顔歡笑,連忙也向長輩們道:

“外祖父、爹……我在外奔波好幾天,也想回屋梳洗,稍後再來……”

柳并舟等人看得出來姚婉甯神情不對,猜測姚守甯才剛回來,兩姐妹分離數日,恐怕是有話要說,便都點頭答允。

姚守甯連忙挽了姐姐的手,兩姐妹相挽出了正屋大門之後,姚婉甯才拉住了妹妹的手:

“守甯……”

她欲言又止。

“姐姐,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姚守甯與她年歲相差不大,兩姐妹自小感情極深,姚婉甯有心事,她一早就看出來了,因此這才找了機會與她獨處。

“嗯。”姚婉甯點了點頭,直言問道:

“你我姐妹至親,我也不想瞞你,守甯,你如今力量進階,你告訴我,你原本所說的,你姐夫——”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又改口:

“‘河神’七月十五将至,這個預知之力還準不準?”

姚守甯聽她這樣一問,不由怔了一怔,接着她深呼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所有的信息在她腦海裏彙聚,自與孟松雲去過七百年前,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力量打開了時空通道之後,她對于時間的掌控力更上一層。

此時聽到姚婉甯的話,她心念一動,腦海中頓時雷聲轟鳴,一幕幕景像在她腦海之中飛掠閃過。

黑壓壓的皇城禁衛,領頭的是曾見過面的楚少廉。

‘哐铛’的重響中,姚家所在鄰舍趙府的大門被踹飛,裏面的人一個個被拉了出去。

四面八方有黑氣飛揚,黑霧之中有道道妖影穿梭而行。

妖邪在半空之中張牙舞爪,楚少廉聲音溫和,卻透着一股肅殺之氣:

“……姚家有罪婦……婉甯……懷逆胎……左鄰右舍有包庇之嫌,沒有舉報,罪當淩遲。我數到三,姚家若不出來,我便殺趙家一人,直到屠殺趙府滿門……”

‘嘿嘿嘿——’

‘哈哈哈。’

詭異陰森的笑聲響起,無數雙腥紅的眼睛隔着黑霧望着姚家所在的方向,垂涎三尺。

……

慘叫聲中,地底震動,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黑霧之中有怪物現身。

畫面飛閃而過,柳并舟等人被逼出府邸,姚家四周的房舍幾乎被夷爲平地,大量無辜者慘死。

一頭似是無數怪物殘肢縫補而成的可怕詭怪出現在姚守甯的面前,令大家束手無策。

飛閃的影像再度以千百倍的速度加快,無數百姓彙聚在廢墟之上,遠處是滔滔而來逼近的浩瀚江河。

白陵江的水上漲了一大截,曾預知過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在姚守甯的面前:柳并舟劃開了胸腔,滿身血迹。

而這一次,姚守甯實力進階,她清晰的看到外祖父如同當年的孟松雲一樣,剜開了自己的心髒,以心爲祭,祈求以儒家浩然正氣,守護城池。

河水泛濫,‘河神’的身影站在江面之上步步逼近。

而己方則隻剩無邊無際絕望的民衆,柳并舟剜心祭祀,僅剩一口氣尚存;長公主氣若遊絲,勉強靠長槍支撐。

陸執與陸無計父子相靠,亦是傷痕累累。

挺着大肚子的姚婉甯擋在了她的面前,在她的身後,還有……

“咦,我好像看到了……”

姚守甯看到了幾道并列的身影,隻是這幾道身影隐于霧中,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她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個分明,但在她聚精會神,上前一步準備再看的刹那——‘卟’的輕響傳來。

如同水中的泡被輕輕一戳破開,所有的幻像如同水泡刹時消失于無痕。

她身體一晃,接着回神。

這片刻功夫,她耗力不少,身上冷汗透體而出,濕了衣衫,整個人力量像被抽空,反要姚婉甯拉着她才能勉強沒有倒地。

“守甯你……”

姚婉甯見她頃刻之間面色大變,不由擔憂的喊了一聲,姚守甯就道:

“準!姐姐,我的預知之力很準,‘河神’七月十五必至。”

她的話令得姚婉甯臉上的血色刹時褪了個一幹二淨。

這一刻,姚婉甯心中的僥幸消失,她幾乎有些絕望的抱住了肚子,隻覺得渾身發冷。

“不僅止是如此,我敢斷定,妖禍甚至就在‘河神’之前,但不知爲何,妖禍好像暫時平息。”

她想到先前幻境之中的影像,咬了咬下唇,心中既驚且喜。

如今的姚守甯對自己十分自信,既然預知之像中,預知妖王現世,而後又消失,衆人一個不少,性命還在,便證明妖邪之禍暫時告一段落。

雖說不知道那龐然大物究竟是死、是逃亦或暫時的隐匿,這意味着雙禍暫且不是并行,複蘇的妖王帶來的麻煩暫時平息,有驚無險度過此劫,衆人隻需要将心思完全放在‘河神’災劫之上就行。

再者說,預知之境中,有長公主的影子,也就是說,明日長公主必定回京。

她一歸來,自己這一方不止多了一個人手、戰力,同時人心齊聚,必定能發揮出更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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