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甯将心思放回現實之中,嚴肅的看向了蘇妙真、姚婉甯,最終看向了陸執:
“世子,有大事發生了……”
陸執見她神色嚴肅,眼神微微一愣,接着神情也慢慢變得認真了許多。
“什麽大事?”
“邊走邊說。”她往外看了一眼,見隊伍已經停滞了。
興許是先前她突生意外,世子停了下來,蘇妙真、姚婉甯又都焦急的在喊她,鄭士也緩緩将馬車驅停。
一隊人馬橫亘在街道正中,而原本跟在姚家車隊四周的那些流民可能見到黑甲的存在,知道占不到便宜,已經一一散去了。
陸執點了點頭,高聲吆喝示意衆人繼續前行。
馬車輪子重新滾動,姚守甯才正色道:
“你還記得,你當初抄錄的那本書麽?”末了,又補充了一句:
“就是當日珠子巷的馬車上,你從胸口取出來的那本皇室秘錄。”
她這樣一說,世子的回憶不免回到當日他男扮女裝之時——世子白皙的臉頰飛快的浮現出一抹暈紅。
他心虛的眼神四下轉動,恨不能找個地縫往裏鑽。
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對姚守甯的情感,在男女關系上十分懵懂,與姚守甯往來時對她既有好奇亦有防備試探,因此在她面前半點兒沒有掩飾過,随心所欲的行事,竟連這種黑曆史都有!
“!!!”陸執後悔無比,一時不知所措,恨不能時光倒流,重回當日,他絕對不會在姚守甯面前表現成這個樣子。
世子思維發散,越想越無語,甚至懷疑如今姚守甯遲遲沒有感受到自己心意,興許是自己當初表現太差的原因。
“你聽我說!”
姚守甯說完這話,見陸執突然呆滞,似是心不在焉,她頓時急了,探出手臂,拉扯世子的衣擺:
“這件事事關重大的!”
陸執強行振作,點頭如小雞啄米:
“嗯嗯嗯。”
姚守甯也不知他爲什麽突然神情不對勁兒,但她心中有事,便顧不得與世子東拉西扯,直接就道:
“當日爲了查找‘河神’,你制作了一冊皇室秘錄,還記得嗎?”
“記……記得。”世子點頭。
“那皇室秘錄之中,記載了自大慶成立以來,登記在冊的皇室後裔的資料,同時還有隐埋之處。”姚守甯再追問。
說到這裏,陸執也知道事情輕重緩急,沒有再任自己的思緒沉溺于兒女私情之中,腦子飛速的運轉,甚至已經開始回憶起那本‘皇室秘錄’的詳細資料。
這本書是他親手抄錄,爲此耗費了不少心血,裏面的内容他大多都還記得。
姚守甯不可能平白無故提起這事兒,陸執迅速反應過來:她是聽了自己講到晉地的妖邪大案,恐怕想到了什麽線索,并且預知到了什麽重要的事,所以才會如此着急。
“你懷疑,這些年來埋葬的大慶皇室後裔出了問題?”他反應也是敏銳,憑借對姚守甯的了解,及兩人相處出的無形默契,一下直指問題中心。
與他說話實在省力,姚守甯省下了大費唇舌解釋的功夫,聞言點了點頭:
“宮中出了事。”
陸執才剛回神都,對于帝都發生的事并不了解。
他隻知道神啓帝下令封城,且張貼榜文,宣稱要緝拿陳太微、釋放抓捕的妖化平民,以及與妖共存。
至于具體的内容公告他并沒有詳細的去追問并了解,準備先送姚家人回去後,再派人打聽。
姚守甯将自己借程輔雲的眼睛‘看’到的一幕告知陸執,“程公說,皇室城下鎮壓着妖王的本體。”
“……”陸執愣了一愣。
姚守甯并沒有給他震驚的時間,又話鋒一轉:
“不過程公的消息也不是完全的準确。”
她這話前後也算矛盾,陸執嘴唇動了動,但目光卻與她視線交彙。
少女的臉頰微白,先前突如其來的頭疼讓她的雙腮血色盡失,但如此一來卻越發襯出她那一雙眼睛的美。
在雪膚映照下,瞳孔呈現出一種勾人心魄的黑,如蒙了一層若隐似無的水氣……
但這個時候讓世子出神的并不是姚守甯的美貌,而是她眼中帶着的迷人自信。
皇宮之下、鎮壓妖王本體,這兩個關鍵的信息,以及他與姚守甯數次攜手行動所培養出來的特殊默契,讓他若隐似無的領會到了少女未完之語。
“你是說太祖遺軀……”
他反應很快,但姚守甯先是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
“對也不對。”
她從蘇妙真的懷裏緩緩的坐起了身,說道:
“我開始也是這樣懷疑的,直到我表姐說,她被狐王附體時,得知了一個重要的訊息——”她并沒有賣關子,“狐王的本體并不完整。”
姚守甯的這話并沒有引起陸執的異樣神情。
身爲皇室後裔,他對于當年朱世祯分解狐王魂、身的傳說也略有了解,皇室一些秘錄之中甚至有記載。
不過因爲年代久遠,難以考證,後來逐漸成爲傳說,如今才得到證實。
但就算是這樣,陸執等人的目光仍透過車窗,落到了蘇妙真身上。
她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識的就想掩唇:
“我也隻是胡亂感應,未必當真——”
“不。”姚守甯搖了搖頭,“是真的。”
她強調了一句:
“我已經得到了具體的消息,當年太祖确實是将狐王的肉身和魂體分開,并以自身血脈、國運爲祭,将狐王肉身打碎,用以封印。”
姚守甯沒有具體說消息的來源,但辯機一族的消息靈通,且神通廣大的印象早就已經刻入陸執的心中,他很快接受了這個訊息。
“我開始沒将程公‘說’的話與這個消息相結合,直到世子你提到了晉地的大案。”
少女深呼了一口氣:
“如果狐王的肉身被打碎,且是受朱氏血脈克制、封印,那麽晉地發生的大案就不再是巧合了。”
接下來的話用不着她再多說,陸執身旁的羅子文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四百年前的代王墓中,代王屍身被亵渎;晉地立安縣的西山村中,号稱是當年廢太子的流放之地,而恰好山中主墓之内,亦發現了遭妖邪寄生的屍體。”
“不是号稱!”
姚守甯等他說完,才出聲道:
“那裏就是五百年前的成治帝時期,廢太子的流放之地,我很肯定。”
她是通過了辯機一族特有的聯絡方式,詢問到了跟在當年的昭太後身邊的和嘉,幾乎可以确定立安縣的西山村中發現的那座遭妖邪寄生的墓地之中的屍體确實就是當年的廢太子。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
“且這位廢太子當時被立爲太子的原因,正是因爲他是成治帝的子嗣中,唯一一位覺醒了皇室特殊血脈的人。”
她這樣一說,陸執等人神情更加嚴肅。
姚守甯的消息來源絕無可疑。也就是說,西山村發現的妖怪寄居的墳墓是當年成治帝時期的廢太子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世子,事關重大!”羅子文急道:
“我們要即刻通知神武門、将軍及長公主,讓他們早做準備。”
陸執當初收集的皇室秘錄中,那位代王也是血脈的覺醒者,廢太子亦是,姚守甯道:
“我們已經知道,皇室之下隐藏了龍脈,是……”她提到‘朱世祯’,隐約覺得有些别扭。
這位既是開國太祖,又在七百年後引誘了自己的姐姐,是姐姐腹中孩子的父親,既是祖宗,又是‘姐夫’……
她一時有些淩亂,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前輩,隻好含糊道:
“是‘他’的長眠之地。至于血脈封印,我懷疑程公說的話沒有錯,但不全對,極有可能‘他’主動封印了狐王肉身大部分的力量。”
所以‘他’死之後,屍體一旦遭受亵渎,便相當于狐王的主體已經脫困。
而狐王的殘肢碎片則寄生于其他的皇室後裔之上,在數百年時光的醞釀之中,以屍身蘊養妖邪的方式,使得狐王的肢幹、軀體以另一種形式‘重生’。
“絕對不能讓它将肉身重組!”姚守甯慎重道:
“之前狐王的力量并非它的真正實力,隻是缺少肉身之後,僅剩魂體帶來的影響,使它被大幅削弱,若是重組完成,後果不堪設想,可能是一場不輸‘河神’的災劫。”
她表情嚴肅,陸執自然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姚守甯又補充了一句:
“我先前‘看’到了它,就是險些死在了那裏!!!”
她先前突然面色大變,衆人不明就裏。
此時陸執聽她這樣一說,頓時毛骨悚然,臉色大變:
“你有沒有事?”
他這才後怕,急切的想伸手進車廂來拉姚守甯,确認她的安危。
“沒事。”她搖了搖頭,又遲疑道:
“我當時,當時險些被它‘抓住’,但關鍵時刻,有人救了我……”
這個人對她來說十分重要,可能是會改變許多事情軌迹的契機,就算辯機一族的長輩們不提醒,她在反應過來之後也會想盡辦法找到這個改變結局的人。
但她當時生死存亡,腦海一片空白,神識亦受妖氣影響,實在沒有看清那人是誰。
“是誰?”
世子發問。
姚守甯有些遺憾的道: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個女子。”說完,又補了一句:
“年紀應該很輕,說了什麽話……”她努力回想,卻竟然發現自己竟然像是神識突然被強行歸位後,記憶力遭到一部分沖擊,根本想不起那人說了什麽。
姚婉甯、蘇妙真也一臉後怕,兩人一左一右拉住姚守甯的胳膊,沒想到剛剛片刻之間,她竟險些出了事。
“算了。”陸執的目光落在姚守甯臉上,見她越想越困惑,好不容易恢複血色的嘴唇又開始泛白,連忙緊張的道:
“想不起來就算了,畢竟是未來的事,你能窺探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不要傷了自己。”
“是啊。”姚婉甯也點頭。
蘇妙真亦跟着勸說:
“守甯别多想,既然你預知到了未來的事,這個女子既然會在未來出現,說不定到時她亦真的會出現,救你一命。這是你命中注定的事。”
姚守甯有些不甘心。
她知道預知隻是一種預警,是自己的力量在給自己提示,若真的順其自然,結果如何根本無法說清。
不過大家都很關心她,此時她自然也不願意說這樣的話來給大家潑冷水,最後隻好乖乖點頭:
“我知道了。”
“對了,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世子與姚家人碰面之後,先是有鎮魔司攔路,結果陸執又提起晉地大案,他隻知道姚家人要出城,還沒來得及詳細詢問姚家人要出城的原因。
說到這裏,姚守甯與兩位姐姐對視了一眼,苦笑了一聲:
“事情是這樣的——”
她将自己預知到‘河神’即将出現,柳并舟入皇宮求見神啓帝遭拒,最終施展神魂傳話之術引發神啓帝警惕,繼而召出陳太微的事說了一遍。
“這位國師當場發瘋,險些弑殺了君王,我外祖父保住了他的性命,原來這位國師的前身竟是七百年前太祖身邊的孟松雲……”
姚守甯提起‘陳太微’的存在時,開始還有些膽顫心驚。
她與陳太微打過數次交道,深知這位道長的厲害之處,凡神都之中,皆是他的領域,提起他的名字,皆會受到他的窺探——當日齊王墓地受他追殺,可能也是因爲她與陸執的行動一直籠罩在這位國師眼皮底下的原因。
好在她預料之中的窺探感并沒有到來,她很順利的簡約說完了陳太微的生平,這位國師并沒有出現。
姚守甯心中樂觀的在想:看來這位國師在弑君失敗之後,想必已經離開了神都。
想到此處,她略略有些慶幸。
陳太微是個極其危險、且又極不可控的因素,在大慶王朝的都城本身就風雨飄搖的情況下,這位國師的離去令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七百年前,他的師父因爲……”姚守甯說到這裏,突然後背一麻。
一種強大的危機感瞬間籠罩了她的全身,她說不清楚那種感覺。
她明明身在四周都有遮蔽的馬車之中,卻好像瞬間身無片瓦遮身的出現在曠野之裏,危險至極的捕狩者的威壓籠罩住了她,讓她感到恐懼、窒息。
這一刻所有的聲音、街道上的房舍、人影全部消失,她驚慌失措,正要四處張望,下一刻五感複位。
嘈雜的聲響充盈于她耳中,她的左右手臂還分别被姚婉甯、蘇妙真挽在手裏。
世子正在彎腰側耳聽她說話,一切仿佛并沒有異樣,大家甚至沒有注意到她先前那一刻的失神。
時光好像被凍結,這太詭異了!
她話音一頓,左右張望,卻并沒有探查到奇怪的訊息。
而那種被人窺探的感覺消失了,她心髒這才後知後覺‘呯呯’瘋狂跳動,急速流湧的血脈令她身體瞬間失溫。
“守甯——”
世子本能的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喊她話時已經放出自己的氣息,籠罩附近街區,同時伸手按向了腰側,并向左右羅子文、段長涯二人使了個眼色。
圍繞在馬車周圍的黑甲迅速散開,訓練有素的将姚家的馬車包圍在内。
‘铛铛’的金戈交擊聲中,許多人抽出了腰側武器,段長涯取下背在身上的雙戟,握到雙手用力一抖,戟身迅速拉長,化爲武器護持在馬車四周。
……
“有危險?”
世子警惕的問。
姚守甯猶豫了一下,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将頭探出車外。
“守甯——”姚婉甯從周圍人的反應已經察覺不對勁兒,見她這樣,擔憂的輕喚了一聲。
“沒事。”
姚守甯安撫了姐姐一句,目光看向四周。
相比起先前城門口,此時城内的街道兩側店鋪許多已經關閉,有些大門破敗,竟然像是房舍都空了。
巷道的陰影之中,幾個衣衫褴褛的乞丐正靠牆而坐。
街道四處可見排洩物,惡臭熏天,蚊子蒼蠅亂飛,發出‘嗡嗡’聲響——一切顯得太過平常而普通,半點兒沒有詭異之處。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重新坐回馬車之内後,再細細感覺,卻發現那種被人以神識鎖定的感覺已經徹底消失了。
不過姚守甯并沒有掉以輕心,她強忍恐懼的感覺,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去回憶先前的感受,這一感應,卻發現那種被窺探感并沒有真正的消失,仿佛仍有什麽若隐似無的在注視着她,察看她的一舉一動。
她心下有些不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頭。
少女的手指細白修長,肌膚皮膚晶瑩剔透,可以透過軟膩的肌膚看到下方青紫色的血管,她動了動。
指尖處泛起了無形的紅光,與她有傳承脈絡的空山先生的聲音響在她腦海中:
“守甯?”
“師父,我剛剛好像被人窺探了。”
她将先前提到陳太微,繼而突然渾身發麻的感覺說給了空山先生聽,末了道:
“但那感覺轉瞬即逝,我身邊的人半點兒沒有察覺,仿佛時間都被凍結了。”說完,又再補充了一句:
“我現在感覺那種被盯視的危險感已經消失,可我總覺得‘他’并沒有離開,仿佛仍在暗處。”
這種感覺本身就是相悖的,姚守甯自己‘說’完,都沉默了。
但空山先生一下反應過來:
“守甯,你可能被人打下烙印了。”
他語氣有些緊張,解釋着:
“你所說的這人是道門第一人,經曆七百年而不死,這已經是有逆天命了。”道家法門衆多,陳太微的修行手段本來就不凡,不知不覺在一個人身上打下烙印再容易不過。
“而且他曾竊取了你一滴血液,用道家的話來說,便是他命中與你注定已經沾上了因果,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這一段牽扯總要解決的。”
空山先生話雖這樣說,但畢竟是自己唯一弟子,他想了想:
“你今日再回應天書局學習時,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烙印,也找其他人幫幫忙,商議一下,看能不能想辦法将這件事圓滿解決了。”
說完,又不放心,又道:
“實在不行,我們最後尋徐先生出面幫忙當個說客。”
徐昭與孟松雲是七百年前的舊識,兩人是朋友,由他出面調停,讓陳太微放過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小姑娘,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的吧?
空山先生大感頭痛:
“我先去尋徐先生,你最近最好與你外祖父亦或是其他實力高強的人同進出,不要落單了。實在不行,一定要記得召喚我。”
姚守甯乖乖應是,空山先生去想辦法處理這樁事。
她深吸了口氣,看向周圍一臉擔憂的衆人,平靜的道:
“剛剛陳太微來過了。”
說這話時,姚守甯的神情太鎮定,仿佛隻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陸執身心緊繃,竟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
待到他回悟過神,頓時如臨大敵,提高了音量:
“什麽?!”
陳太微這個人實在太恐怖,尤其是他來曆被揭穿,連神啓帝都險些死在他手中,妖王之影也不是他的對手,世子數次三番在他手裏吃虧……這樣一個人,剛剛竟然來過?
衆人竟然半點兒都沒有察覺,羅子文與段長涯面色難看,陸執牙齒都咬緊了:
“我——”
“但他已經走了。”
姚守甯見他們緊繃,爲了避免世子擔憂,便并沒有說他留下了‘烙印’一事,隻是道:
“興許是因爲我們提到了他,所以才出現的。”
陳太微這個人行事莫測,必有所圖。
‘他是被我的話引誘而來的,我提到他的名字,便如踏足了他的禁區之中。’姚守甯想到這裏,興許是物極必反,她不止不怕,心中竟然生出一股興奮至極的感覺。
陳太微竟然還沒有離開神都,如今神啓帝與妖族合作,想要圍剿他,他竟然還敢留在此處!
這位國師雖說令人難以捉摸,曆史上名聲也不太好,但他說不定有大用。
空山先生說他被自己引來,在自己身上打下了精神烙印,精神烙印打下之後,他随時可以鎖定姚守甯的位置,感應到她的一舉一動,不知何時會出現在她面前。
但反之,陳太微這個神秘莫測的存在也變相被她牽扯。
凡事有利便有弊,就看人怎麽想了。
她也可以借這烙印反制這位七百年前的大前輩,不知能不能利用這烙印的特殊性,将陳太微以‘召喚神獸’的形式召出。
例如七月十五日‘河神’現世之時,亦或是預知之境中,那縫合肉身重生的狐王禍事之時……
她心中拼命盤算着這樣的念頭,提到陳太微時,不止沒有收斂,反倒有意道:
“七百年前,他如師亦父的師父意外身亡,所以他一夜入魔……”
姚守甯打定了主意,将七百年前的過往說了出來:
“……最終他殺了自己的肉身,卻不知道怎麽又沒死,心髒落到太上皇身上了。”
“你怎麽還提他名字?”
陸執急得跳腳,想要去捂姚守甯的嘴唇,但又怕她不高興,隻好頻頻念着:
“别說他了。”
“怕什麽。”姚守甯定了定神,“他來了又走,說不定是害怕世子你們在這呢,要不怎麽不敢現身相見呢?說不定是怕太上皇與妖族合作,将他逮了。”
她說完這話,四周沒有動靜,陳太微仿佛真的走了。
陸執眼角抽搐,看少女如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有些頭痛:
“我要跟你外祖父告你!”他深呼了幾口氣,突然下定決心:
“你知道有危險還故意提他名字。”
“我決定了,将福壽棺送往姚家之後,我要跟你外祖父說,要暫時在姚家居住!”
他擔憂姚守家惹怒陳太微,引來危險,又對她無可奈何,便決定要就近守護她:
“反正你娘一旦療傷,徐先生也會留在姚家,到時我也要守護在左右。”
“你告狀?”姚守甯瞪大了眼。
陸執自從明了自己心意之後,很少違逆過她的要求,此時卻半步不讓:
“你也告過。”
“那你也明知陳太微有危險,也提過他名字的。”
“那不一樣。”世子固執道。
“有什麽不一樣?”姚守甯追問。
“反正不一樣,我有劍,而且他并沒有殺我,也許我身懷氣運的緣故。”
“他也沒有殺我。”
……
“你們别吵了。”姚婉甯隻覺得腦呱子‘嗡嗡’的,末了看向妹妹:
“守甯,你的意思是,剛剛那位國師來過了?”她聽柳并舟提起過陳太微,知道這個人可怕之處,此時聽姚守甯與世子對話,應該是提到他名字時,對于這位國師來說便如召喚,将他引來了。
“是,不過他已經走了。”
姚守甯點了點頭:
“姐姐,你别擔憂,你也知道我有預知之力,我感覺他暫時傷害不了我,更何況我的師父也會想辦法保護我的。”
她這樣一說,世子難看的臉色緩和了些,但仍很緊張:
“說是這樣說,但空山先生也有可能百密一疏,更何況陳太微多瘋啊,皇帝身上有他的制衡之物都沒能将他制住。”
姚守甯看他實在擔憂,想了想,吐露出空山先生打算:
“不要擔憂,我師父說如果我實在危險,他會尋徐先生出面作個中間人。徐先生當年與國師有交情,據說還是關系頗近的朋友,由他作保,請國師饒我一命,我跟他無冤無仇,他應該不會殺我。”
她這樣一說,陸執心中松了口氣,但仍很擔憂,心中又怪神啓帝發瘋,惹來了這麽大一個煞星,還沒有辦法送走,如今成了禍害,使姚守甯陷入危機之中。
“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這些事,而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
之後衆人說話的功夫,一行人重新回到姚家之中。
此時柳并舟還沒有出門,柳氏的出行不是小事,她的肉身薄弱,徐相宜深怕她再次受創,仍在準備中。
見到一行人回來,柳并舟說不出是有些失望,還是在意料之中,但見到同行的世子,以及世子取回來的棺材時,他仍面露喜色。
世子的歸來緩解了他一部分壓力,而他帶回來的棺材意味着重傷昏迷多時的柳氏有了救,若事情順利,興許蘇醒是指日可待的。
“你們怎麽折轉回來了?”
他強忍内心的複雜,問了一聲。
姚若筠便将衆人趕到城門前時,恰好遇到鎮魔司封鎖城門,後衆人遭流民圍堵,幸虧遇上世子一行歸來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真是時也、命也,果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柳并舟歎息了一聲,有些憐愛的看了姚婉甯、蘇妙真等人一眼。
姚婉甯倒是想得通:
“外祖父别替我們擔憂,正如你們所說,躲也隻躲得了一時,又躲不了一世,今日我們留下來,可見是命中注定,要我們一家人同舟共濟,共渡難關了。”
柳并舟沉默着點了點頭,姚守甯吩咐清元、白玉等幫着姚婉甯卸行李,折騰半天,衆人又回了原處。
“外祖父……”
她辦完這些事,又将今日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柳并舟,包括晉地大案,以及自己對于狐王肉身複蘇的推測,以及路途回來時遭到陳太微窺探之事都一五一十的說了。
“我認爲情況危急,狐王肉身複蘇一事的危險不在‘河神’之下——”
那個七百年前被太祖打敗的狐王十分恐怖,是災荒極别的禍事。
“我想我們應該兵分三路。”
柳并舟有些意外的看她,發現這個之前活潑可愛的外孫女仿佛再一次蛻變,神态語氣變得自信了許多。
她的身上逐漸出現了辯機一族人的特質,她的内心似是擺脫了困惑、膽怯,整個人瞬間變得強大而可靠了。
“你說。”柳并舟心中欣慰,點頭說了一聲。
“一,我要您制約神啓帝。”今日的事件讓姚守甯對神啓帝半點兒好感也無,連太上皇也不願再稱呼:
“他已經瘋了,與妖邪攜手,我懷疑他後續會允許妖族捕獵,在‘河神’到來之前,我要您守護神都,不要讓都城百姓再受妖禍之苦。”
她臉色嚴肅,說這話時眉眼間隐隐帶着幾分威色。
柳并舟含笑點頭:
“好,我聽守甯的。”
他的稱呼微微出現了變化,如果說以前他稱呼姚守甯爲‘守甯兒’,帶着長輩的親昵與仁愛,那麽此時親切依舊,卻又多了幾分鄭重。
姚守甯先前還肅穆的小臉微微一紅,她能敏銳的察覺到外祖父的認可。
但此時不是她害羞、退縮的時候,她坦然大方的接受外祖父眼光的嘉獎,又道:
“二,麻煩羅大哥、段大哥及周爺爺等人輔助徐先生,相救我的母親。”
“是。”羅子文與段長涯兩人也連忙高聲應着。
“至于我跟世子,則是依照當初他抄錄的那本皇室秘錄,準備一一深入皇室先輩的墳墓,以神都城周圍爲主。”
她正色道:
“我們要制止妖王複蘇,就算是最後阻止失敗,但盡量也要破壞它的肢節,削弱它的力量。”
雖說她預知之中,危險關頭有個陌生女子出面制挾妖王,但僅靠一個摸不着看不到,甚至連長相、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來解決這樣的危機,實在是太冒險了。
“我沒有辦法将這樣一個關系到我們生命安全的希望寄托到這樣的人身上,這樣如水中撈月,太不穩當了。”她話鋒一轉:
“不過也不能完全不尋找,這個事情交給我爹去辦,北城是他管轄之所,他身處兵馬司,找人已經是駕輕就熟。我爹與其他幾司亦有往來,讓他現面尋找一個年輕女子,且與妖邪有因果關系的,比我們盲找要好得多。”
在尋人這一點上,姚翝經驗豐富,确實比幾人如大海撈針一般找人要好得多。
她年紀雖小,但安排卻很妥當,柳并舟也暫時挑不出什麽不周到之處。
衆人分别點頭,正欲各自散開,姚若筠弱弱的道:
“那,那我呢?”
除了蘇妙真、姚婉甯兩個女孩,蘇文房父子屬于姚家的客人,其他人姚守甯都安排到了,就他一個姚家長子,啥任務都沒撈着。
“大哥還是好好讀書吧,你身上不是還有張祖祖的大儒之心嗎?什麽時候能悟透,使儒聖之心爲你所用,那可太好了。”
姚守甯毫不猶豫的話将試圖爲家裏人出力的姚若筠擊得潰不成軍,他捂着胸口,一臉受傷之色。
“……”
姚守甯要辦的事情還很多,她顧不得再與姚若筠多說,而是轉頭去拉世子:
“世子,當時的内容你還記得多少呢?”
代王宮一行事情鬧大後,姚守甯因爲使用力量過度,回家高燒不退,且昏迷不醒,後鎮魔司上門盤問,爲了避免禍事,殃及妹妹,姚婉甯當時便作主将這本秘錄燒掉了。
那時誰都沒有想到,這本秘錄可能會有大用。
“十有八九還記得。”陸執的話令姚守甯眼前一亮:
“那可太好了,代王墓、齊王墓不用再去,看看哪家的墓近,我們今晚就動手。”
陸執自然沒有意見,聞言便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