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辯機一族的傳承者!”
他語氣笃定,眼睛微亮。
“對。”
空山先生率先應道:
“她是我的學生,之後的時間,會接受我的指導。”
姚守甯也乖乖點頭。
“若是這樣……”
張輔臣轉頭道:
“皇上,這一切便并非虛妄了。”他的語氣有些興奮:
“大慶朝竟後繼有人了!”
“難怪您至今未婚,朝中老臣憂急萬分,偏偏徐先生卻道您的姻緣早就注定,之所以還沒現,怕是時候未到的緣故。”
朱世祯很快也平靜了下來,他看向姚守甯:
“事情我已經清楚了,是我的錯。”
他先是認錯,接着又苦笑了一聲:
“雖說我在此之前并不清楚七百年後我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既然木已成舟,我也不該逃避自己的責任。”
朱世祯正色道:
“你生我氣也是應當的,如果是我的家人遭遇到了這樣的事,我也絕對會将這個害我姐妹的匪徒親手揪出!”
他年紀雖長,但說話、行事卻頗坦蕩。
将認錯的話擺在前頭,并沒有因爲事情發生自未來而狡辯、推脫,這令得姚守甯對他的印象又挽回了許多。
“可惜我無法控制在你印象中已經發生過的事,否則我定會親自将‘河神’解決了!”他說到這裏,眼神之中露出冷冽,接着又道:
“目前有兩個方法可以解決此事。”
姚守甯聽他承認解決此事,且身上并沒有身爲大慶開國帝王的傲意,反倒态度平和,心裏不由一松,忙就問:
“哪兩個方法?”
孫太太等人不敢出聲,柳并舟雖說覺得有些别扭,但事關自己的後代晚輩,他仍是回過頭,也盯着朱世祯看。
張輔臣、張饒之二人也沒說話,安靜的聽着姚守甯與朱世祯交流。
“其一,事情發生在七百年後,對我來說,這是一種預知,也是一種警示。”
姚守甯聽他這樣一說,點了點頭:
“然後呢?”
“對我來說,自然便可以做選擇。”他淡淡的道。
這樣一說,姚守甯頓時猜到了他話中的意圖:
“你是指——”
“我可以改變這一切。”朱世祯雙目與她對望,目光深邃:
“你說了,我遷都神都,葬于地底龍脈,所以在幾百年後,屍身被盜,繼而受妖邪玷污,與你姐姐産生瓜葛,令你姐姐身懷有孕,引來妖邪,使你母親重傷。”
朱世祯語氣平靜,眼神溫和,他将姚守甯先前提到的事做了個總結,姚守甯遲疑着點頭。
她覺得朱世祯說得沒錯,但不知爲何,心中卻隐隐生出警惕,覺得他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未必是她想聽到的。
“事情發生在七百年後,我既然此時得知,那麽便有改變之法。”
朱世祯不待她細想,又說:
“隻要此次會議結束,我回去之後,另遷都城,将來改換了葬身之所,在永眠之處設下禁制,使得你們提到的道士再難接近我,此後的事便不會再發生了。”
“不可!”張饒之聽聞這話,臉色一變,接連出聲。
“不行!”姚守甯也搖頭。
“萬萬不可!”張輔臣也雙手撐桌,正欲站起身來。
但他話音一落,便似是想到了什麽,看了朱世祯一眼——隻見這位開國帝王一掃先前給人的嚴肅之感,嘴角微勾,眼中露出狡黠之色,便有些頭痛:
“皇上!”
“你吓我!”姚守甯一見朱世祯臉上的笑意,頓時便知道他故意這樣說,好使自己主動反對,繼而提出第二個辦法罷了。
她聽多了開國太祖的傳奇故事,又曾與陰冷沉默的‘河神’打過數次交道,還以爲傳聞之中的太祖嚴厲非凡,神威天降。
此時見他這副作派,不由指責:
“你故意的!”
“我沒有。”朱世祯搖頭。
“你有。”姚守甯憤憤不平:“你明知改變曆史代價太大,且事關重大,根本不易。”
七百年後的曆史已經蓋棺定論了,姚婉甯腹中的骨肉乃是大慶朝第二代君主,此時大家齊聚一堂,商議的便是要如何解決這些事情,使姚家順利渡過危機的。
隻是姚守甯雖已經明白木已經成舟的道理,也打定主意要将姐姐的孩子送回七百年前——但她見到朱世祯的那一刻,心中仍難免因爲眼前的男人年紀大了姐姐許多,且長相并不俊美而失望。
她年紀小,城府亦不深,所有反應恐怕都已經落入朱世祯眼中,此時說這樣的話,就是讓她率先表态,接受他這樣的‘姐夫’。
姚守甯想明白這一點,更不快樂,覺得眼前的人狡猾如狐:
“如果曆史改變,之後幾百年的時光裏,未必會再有成慶年、永安年……張祖祖與我外祖父未必會再出生,孫太太的女兒也不一定會是簡王妃——”
她說到這裏,孫太太的神情一動,眼中露出亮光。
朱世祯眼含笑意,聽着少女指責:
“如此一來,我跟我姐姐自然也未必會再出現。”
“不錯。”他心情頗好,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這個應天書局還會在慶豐17年出現嗎?”姚守甯雙腮染上薄愠,問道:
“縱使會出現,但沒有了我們這些因爲曆史變而未必會出生的人,這場應天書局還會是現在這樣嗎?如果沒有這場書局,那麽你怎麽可能預知700年後的曆史呢?如果不知道曆史,你又如何去改變它呢?”
少女看他老神在在,面對自己的指責不怒不氣,反倒似是有些吃驚一般的道:
“對呀!這是悖論呀!”
“……”張輔臣看朱世祯将少女逗怒,不由有些頭痛。
“你明知後果,卻故意這樣說!”姚守甯見他這反應,心中生出一個念頭:莫非太祖想要賴掉這門婚事,故意這樣說?
如此一想,她的表情頓時有些不好看了。
“我沒有。”朱世祯搖頭。
“你有!”姚守甯笃定道。
“那你說,我明知故提的緣由是什麽?”他問道。
“你不想承認這門婚事?”她心裏想什麽,嘴上便問出來了。
這一次朱世祯搖頭:“不是!”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态度堅決。姚守甯皺了皺眉頭,倒想起了一件事:
“難道是因爲你進屋之時,看到我不高興了?”
“那你爲什麽不高興呢?”朱世祯再問。
“因爲你年紀比我姐姐大,長相也很普通,我姐姐還愛上了你,口口聲聲說你是我的姐夫。”她一時不察,被朱世祯将真心話套出。
等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時,再想捂嘴已經晚了。
不過朱世祯心胸之廣,自然非一般人所能及的。
他并沒有與姚守甯一般計較,反倒含笑點頭:
“不僅如此,我出身也不大好,家境貧寒,年輕時也不大懂事,混迹于街頭巷尾之中,打鬥鬧事,人們都不大喜歡我。”
正是因爲這些經曆,他看人極準,一眼就瞧出姚守甯心中不甘願之處,所以才想先激出她的真心話,将她心結解除。
“你可是大人物!”姚守甯看他坦然承認,半點兒沒有欺負了小姑娘的不好意思神色,不由怏怏道:
“怎麽也這麽小心眼呢?”
“隻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的軟肋。”朱世祯聞言便笑,“我說了,我出身不大好,年少時也沒學好,混到一把年歲了,二十多時,我爹還拿棍打我,小心眼又算什麽呢。”
他這話便算是變相的承認了姚守甯的指控。
‘噗——’
姚守甯被他這幽默的話逗笑,覺得心中不忿一下散了許多。
柳并舟也沒想到傳聞中英明神武的太祖竟然是這樣的人物,也有些想笑。
但此時師長在身側,他便唯有強行忍住。
空山先生看着姚守甯,笑而不語。
朱世祯哄完了少女,才神色一整:
“第一個方法行不通,那麽我還有一個方法。”
“什麽方法?”姚守甯心中對他的成見在與他對話之後略微散去些許,她已經隐隐猜得到朱世祯所說的第二個方法是什麽了。
“曆史不能逆,便唯有順之。”這位霸氣非凡的君主在姚守甯面前散去滿身威壓,溫聲說道:
“我出身于骊縣中陽村中,家中父母去世,還有三個姐姐,如今我三十有三,至今未婚。”
他一掃先前的漫不經心:
“我的家人簡單,活到這把歲數,也從未有過感情糾紛,身邊沒有與哪個女人牽扯不清,這些年與兄弟們也算打下了一份家業。”朱世祉頓了頓:
“姚二小姐看起來年歲并不大。”
“我十六了。”姚守甯應道。
“二小姐才剛十六,想必你姐姐年歲也不大。”他歎了口氣,眼神逐漸變得柔和:
“我知道從年歲來說,我與你姐姐并不般配,可如果姚家願意将她嫁給我,我發誓,我此生必不負她,定會愛她、珍視她的。”
他并沒有因爲姚守甯提到姐姐已經身懷有孕而生出怠慢之心,反倒十分珍而重之的求婚:
“我原本并不相信姻緣天注定,但我再入應天書局、與你相遇,從你口中得知這樣的消息,便覺得一切果然是上天早有安排了。”
“你……”姚守甯初時還怕他不肯承認這門婚事,此時見他痛快答應,又有些遲疑:
“你還未見過我姐姐,如何就能肯定這門姻緣是命中注定的?”
她對朱世祯印象最多來自于‘河神’,如今雖說與他見面說了幾句,但對他的防備卻已經深入姚守甯心中,哪裏能依靠這三言兩語便能打消的。
“你不信我也正常。”
朱世祯笑了笑,眼中帶着自信之色:
“不過我的性格,我最清楚。”
他背脊挺得筆直,縱使坐于末位,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妖邪縱使可以亵渎我的屍身,卻無法抹殺我的魂性,如果我不喜歡你的姐姐,縱使我受妖邪操控,但也絕不會與她親近,使她懷孕。”
所以他必是真心喜歡她、愛她,才會與她親密,讓她懷孕,也才有了如今這一場應天書局,這位來自未來的小姨子,才會滿臉不開心的看着自己。
“我很抱歉,我長于你的姐姐許多歲。”他說這話時,帶着真誠。
那雙眼睛笑起來時,眼角拉出一條細長的魚尾,顯出他真實年紀。
但他縱使不處于風華正茂,卻有一種成熟穩重的風範,使人心悅誠服的魅力。
哪怕不是陸執那樣俊美無雙的長相,卻依舊在談笑間讓人移不開眼睛。
“但這不是我的錯,而且我很慶幸我可以早生于她一些年。”他幽默的道:
“這使我可以掃蕩妖邪,還人間太平,使大慶治下子民不再受妖邪之苦,并且我還能攢下一份足以傳承後世的家業,讓我有可以娶妻生子的資本,否則以我原本的條件,我這一輩子恐怕隻有打光棍的命。”
張輔臣露出笑意。
他與太祖相識于微末之時,知道他的本性是豪爽不羁,隻是後來擔上國事,不得不變得沉穩而已。
而這位開國君主,此時極力在向一個年少的孩子推銷自己,似是深恐被未來的妻妹所抗拒——他甚至都沒有見過自己未來的妻子。
但他身上自有魅力,定會說服姚守甯,讓她相信。
“但是,我很抱歉我們生于不同的時代。”
朱世祯說到此處,逐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認真的道:
“這使得我很失禮,無法親自向你的父母表達我的誠意,讓你的姐姐沒有辦法在家人的面前體面的出嫁,隻能在夢中完成這場禮儀。”
他起身向姚守甯拱手行禮:
“她在世人眼中未婚先孕,讓你的家人可能會遭遇麻煩,這是我的錯,不是她和你們的錯,所以你怨我、不喜歡我,我都理解的。”
他大度而又明理,成熟且穩重,無論說話、處事,皆有條理。
朱世祯并沒有仗着自己的身份便不可一世,也沒有因爲姚守甯年紀小便糊弄她,道歉、認錯也很有誠意。
姚守甯突然明白,姚婉甯可能會喜歡他的原因。
“……好吧。”她有些不甘願的應了一聲,有些煩惱的道:
“但姐姐的婚姻大事,我也不敢作主。”
姚婉甯的婚事成爲了柳氏心結,得知女兒懷孕之後,她一病不起。
而姚守甯踏入時空逆流的時機十分混亂,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一腳踏入三十三年前的這場應天書局,更不知道自己會在書局上遇到來自七百年前的太祖,更是與他商議着他跟自己姐姐的婚事。
“婚姻大事,本該長輩作主。”
張輔臣也歎息:
“姚二小姐猶豫也是人之常情,隻可惜……”
他看了朱世祯一眼,又看了看空山先生,餘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但衆人都心知肚明他未了之語:應天書局的舉辦時間不定,這一次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若是錯過這一次,下一次要想再遇,又談何容易?
且應天書局的主題應與人間大事有關,此次隻是僥幸,恰巧姚婉甯與朱世祯的事卷入妖邪之禍裏。
朱世祯皺了下眉,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張饒之也覺得有些遺憾,歎了口氣。
“不可惜啊。”姚守甯有些納悶的道:
“這裏就有能作主的人啊。”
“可是,二小姐不是說……”
張輔臣怔了一怔,道:“你不敢作主嗎?”
“是啊。”姚守甯點頭,“我不敢作主的原因,是我娘脾氣很兇,若是得知我私自定下姐姐婚約,她可能會打我的。”
說到這裏,她的目光轉向柳并舟。
年輕的柳并舟突然頭皮發麻,眼皮跳個不停。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他的心頭,接着,他聽姚守甯道:
“但我不敢作主,還有一個人可以作主啊。”
“誰?”朱世祯問。
“他!”少女伸出手,指向朱世祯身側的人。
除了朱世祯與張輔臣二人之外,其餘諸人俱都恍然大悟。
張饒之笑着拍手:
“守甯說得對,我竟将并舟忘了!”
張輔臣面露疑惑,張饒之就道:
“皇上與老祖宗來得晚,不明内情。”他含笑一捏衣袖,道:
“容我介紹。這是我的徒弟柳并舟,他已娶妻生女,長女柳緻玉,”他頓了頓,才又說:
“正是守甯的母親。”
以朱世祯的沉穩心性,也是愣了許久,才下意識的轉頭。
兩個不同時代、不同年紀的男人目光相對,半晌之後各自都露出尴尬之色。
此時的柳并舟才二十多,女兒正是玉雪可愛之時,卻沒料到已經提前操持起了外孫女的婚事……
“有并舟在此,他是未來姚大姑娘的外祖父,是有資格定下這門婚事的。”
“不錯。”張輔臣也點頭。
幾人議論紛紛,孫太太也連忙道喜。
“……”柳并舟既感緊張,又有些不知所措,卻全由老師一并主持大局,不敢吭聲。
等等!衆人議論紛紛之時,姚守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柳氏因爲柳并舟當年插手她與姚翝婚事對父親心生嫌隙,後又因爲小柳氏與蘇文房的紅線是柳并舟而牽對他埋怨無比,父女倆關系生疏了将近二十年,極少聯系。
若她未來知道柳并舟再主持了姚婉甯婚事,不知會不會心中有氣……
她偷偷去看外祖父,隻見此時年少氣盛的柳并舟臉漲得通紅,被朱世祯有意恭維,已經飄飄然不知所以然。
他此時風光無比。
大慶朝的開國太祖是未來的外孫女婿,而張輔臣與自己的外孫女婿亦君臣、亦好友,是平起平坐的一輩。
自己的老師張饒之則是張輔臣的十幾代孫,那豈不是證明……
他想到這裏,就覺得頭重腳輕,身上輕飄飄的,哪裏想得到幾十年後的事?
衆人商議着婚事。
張輔臣問:
“不知大小姐叫什麽名字?按習俗,男女雙方該交換生辰八字。”
暈乎乎的柳并舟轉頭去看姚守甯,她不敢去看柳并舟的眼睛,深怕被外祖父看出自己坑了他一回,聞言連忙道:
“我姐姐名叫婉甯,姚婉甯,生于神啓十年……”
姚婉甯的生辰八字她自然知曉,她悄悄寫于桌面,告知朱世祯。
而朱世祯亦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柳并舟與她,算是雙方交換庚貼。
“我來得匆忙,沒有帶禮。”
照理來說,男女雙方各自有意,男方該拿聘禮,定下這門親事。
但應天書局的召喚來得突然,就是提前通知,朱世祯也未必能想得到自己會在這場聚會上定下親事。
他摸了摸身上,并沒有什麽稀罕有意義的物品。
朱世祯先是皺眉,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手心處——那裏放着一枚銅錢,燈光下,銅錢的身上閃爍着詭異的幽幽光澤。
“有了。”他眼睛一亮,将這枚銅錢舉起:
“我可以借花獻佛,将此物暫時作爲定禮。”
衆人不明就裏,張輔臣卻一下明白他心中的打算,眼睛一亮,接連點頭:
“妙極,妙極。”
姚守甯面露疑惑之色:
“你要将這枚永安年間的買命錢送給我……”她話沒說完,又覺得不對,補了一句:
“……我們家,作爲給我姐姐的聘禮?”
“對!”
朱世祯指着銅錢,說道:
“你們說過,此物乃是道士所制,用來買了一名官員性命。”
“嗯。”姚守甯應了一聲,朱世祯又道:
“不瞞你說,我在這銅錢之上,感應到了熟人的氣息。”
“熟人……”姚守甯心念疾轉,這一刻她腦海裏浮現出了一道人影:陳太微。
她曾在地底宮殿之中,看到過他帶走太祖遺體的情景,她懷疑此人便是孟青峰。
再結合太祖如今所說的話,她心中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陳太微就是孟青峰,也有可能就是七百年前,那曾經追随在太祖身側的道門魁首,孟松雲!
若她猜測屬實,難怪她與世子在此人面前處處受制。
“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布下這些局,但他的道法非凡,你們這些晚輩在他面前,恐怕會吃虧。”朱世祯溫和道:
“你來應天書局之前,不是說家裏發生了變故,出現了一個與妖邪同行的道士嗎?”
姚守甯想起家中的事,心裏一緊,連忙點頭。
“既然如此,我在此錢币之上,加些東西。”
他說完,咬破右手中指。
血液湧了出來,他以手作書、以血爲墨,随意虛空畫了數下。
指尖所到之處帶起陣陣紫光殘影,末了光暈被收入那銅錢之内。
那吸收了紫光的銅錢浮于半空之中,朱世祯将受傷的手指含入嘴裏。
“既是皇上定親,我也應該出一分力才對。”
張輔臣含笑招手,那浮于半空中的銅錢便向他飛了過去,落入他的手裏。
他左手抓着銅錢,沉吟了片刻,接着右手虛空一抓——
無數光點在他指掌間彙聚,形成一支閃着金芒的筆,被他握于手中。
張輔臣的聲音變得清朗而有力,說着:
“我要大慶兩代君權順利交接!我要曆史不變,大慶朝七百年不受妖邪侵襲!我要皇後娘娘平安生産……”
他每說一句話,雙鬓便增添白發。
“我要姚家人平安渡過此劫,姚太太不死于狐王之手……”
張輔臣原本青色的發絲覆蓋上霜雪,平整的面容出現皺紋。
姚守甯面色微變,低聲喊:
“銘書!”
“銘書——”張饒之也歎息了一聲,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這是儒家的特殊法門,張輔臣奮筆疾書,将自己所說的每個字盡數以才氣揮豪于半空。
一筆落,乾坤定。
那銘書化爲不可更改的法則,融入于錢币之中。
此時衰老了二十歲左右的張輔臣滿意的将那枚銅錢握于手中,接着有些吃力的撐起身來,将其遞入張饒之的手裏,示意他傳遞到姚守甯的手中。
柳并舟一掃先前的興奮,神情變得凝重而有些難過。
作爲讀書人,師從張饒之,他自然知道儒家銘文的意義,也明白張輔臣先前短短幾句話,付出的代價是十分可怕的。
他接過老師手裏的銅錢,鄭重其事的交到朱世祯手裏,再由朱世祯交到姚守甯的手中。
“有了此物,回去之後你必能驅退妖邪。”
張輔臣咳了兩聲,含笑說道:
“我與皇上,暫時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他有些愧疚。
“張祖祖……”
姚守甯眼眶微微濕潤,手裏的銅錢重逾千斤,她看着脊背都彎了些的張輔臣,表情難過。
“好孩子。”
張輔臣卻滿不在乎自己的衰老,笑着道:
“你說的對,曆史不可更改,但未來則是不受法則所影響的。”
他與朱世祯代表的過去,便唯有以這樣的方法來幫助後輩。
“我活到這把歲數,時間對我來說隻如錦上添花,相比起壽命、修爲,我更在意我與皇上守護的這片山河。”
“今日這一場應天書局,我能看到後輩子孫,可以從你們口中聽到七百年後的消息,知道我與皇上及其他人的努力會爲人類換來七百年的平和,這對我來說,便是長命百歲都不願意換的好禮物。”
他爲人灑脫,說道:
“區區一道銘文又算什麽?守甯,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嗯!”姚守甯用力點頭,緊緊将那枚銅錢握入手中。
她知道張輔臣隻是想安慰自己,這枚銅錢所代表的情誼,也遠非三言兩語的感謝可以回饋的。
姚守甯默默的将感激藏入心中,不再圍着這話題打轉。
“既然婚事已經定下,我們便再來商議一下其他的事了。”
朱世祯神色一轉:
“從如今已知的消息,我們清楚道門之中有人與妖邪合作,試圖将被封印的天妖族重新請回人界之中。”
相比起姚守甯帶來的關于姚婉甯懷孕的消息,更嚴重的是妖族試圖卷土重來的事。
衆人面色一變,除了那姓孟的老漢面對這樣的場合有些不知所措外,其他人都滿臉擔憂。
“并且他們确實已經撬動了結界,使得狐王的魂體穿過了邊界之門,進入人間了。”
張輔臣霜白的眉頭微皺,正色道:
“妖邪異常可怕。”
“他們以人類爲食。”朱世祯解釋:
“這種‘食’,并非是單純的吞食肉體,同時人的魂魄、精氣、喜好的情緒等,都是它們的食物來源。”
有些妖邪好食人,四處制造血腥案件。
但有些妖邪則喜愛吸食人的貪、嗔、惡等念,會蠱惑人類,将人内心深處的陰暗之念放大到極緻,引發人類自相殘殺,這樣的人形同惡魔,也會在妖邪蠱惑之下犯案累累。
同時更别提有些人受妖邪寄生,身體妖化,成爲邪祟寄生的巢穴……
“我們能将妖邪驅走,付出的代價是你們無法想像的。”
張輔臣認真的說道:
“大慶朝成立之時,封印妖邪受到的最大阻力,竟來自于人類自己。”
他苦笑着:
“許多曾受寄生妖化的人類不願意與妖邪分割,并成立教派,與朝廷作對,四處殺民祭祀,試圖沖破封印召喚妖邪,至今還未停歇。”
天妖一族擅長蠱惑人心,它們認爲人類意志薄弱,民衆大多癡愚,人類的壽命短暫,肉身力量弱小,被它們圈養再适合不過,可以成爲它們的食物。
而一部分曾被妖邪吓破了膽的人類認爲若被妖族豢養可以換來短暫平安,便都樂意向妖族屈服。
他們與曾經身體妖化的人牢牢抱團,是十分抗拒後來太祖等人起義殺妖的舉動,并且認爲後來妖邪瘋狂屠戮人類,都是因爲有人反抗的緣故。
所以他們至今仍活躍于大慶朝各個角落,死而不僵,一直試圖重新迎回妖族。
他看了朱世祯一眼:
“我與皇上來此之前,正在商議成立一個鎮魔司,專門處理這些人……”
朱世祯揉了揉額心:
“話不扯遠了,總而言之,是堅決不能讓妖邪進入人世。我們第一次能将它們驅趕,是因爲這些妖族自大狂妄,将人類視如豬狗。”
“這些妖邪對人心的影響異常可怕,縱使它們已經被封印多年,但殘留的痕迹,可能需要十年、百年才能抹去……”朱世祯說到這裏,頓了片刻。
他的嘴唇動了動,眼中露出憂色。
事實上姚守甯此時猜到了他心中未說出口的話語:興許這種影響并沒有完全被抹去,隻是從明轉暗,蟄伏于陰影中,否則爲什麽天妖一族會破除封印呢?
“七百年後情況如何?”
他問了一聲。
“很危急。”
姚守甯想了想,答道:
“白陵江底,出現了一種血蚊蠱。”
她想起了一件事,毫不猶豫道:
“神都城許多人都被咬噬,我懷疑這種妖蠱有使人妖化的影響,上巳節那天,鞭炮聲響起後,我看許多人面容都變了,像是妖怪。”
張輔臣聽到這裏,神情憂心忡忡。
妖邪帶來的影響已經初見端倪,當妖化情況一多,受妖蠱寄身改變面容的人極有可能凝結成團,與正常的人類拉開無形的溝壑。
到時動蕩會起,傷亡一多,百姓的怨氣便會化爲鋒利的刀,将封印撕破。
“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朱世祯道。
目前有三大危機:
其一,神啓帝昏庸無能,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削弱了大氣國運。
國運與人心實則相輔相成,國運昌隆,百姓便安居樂業,反之,國運衰敗,百姓便會苦不堪言。
其二,朱世祯死後遺體被妖邪亵渎,化爲邪祟,沉睡于白陵江底,妖邪将‘他’視爲養邪之地,借‘他’吸納怨氣的能力,在白陵江底滋養了一批血蚊蠱。
‘他’此時行事就是不受妖邪控制,但對人類也絕于善意,姚守甯口中提到的洪災就是一場警示。
其三,便是妖族與道門中人相勾結,天妖一族欲削弱邊界之門的封印,重回人類世界。
大慶朝七百年的統治中,并非每代君王都是賢明之輩。
但凡昏君出現,必會令妖孽找到時機,天妖一族的狐王脫困便是最好的證明。
“現在有三個解決方法。”朱世祯伸出右手,分析給姚守甯聽:
“第一個問題是最好解決的,若皇帝昏庸,便将其取而代之,他若聽話,便留他一命,若不聽話,殺他祭天,以告天下被盤剝的百姓!”
他語氣冷靜,說的話卻驚得姚守甯目瞪口呆,不敢出聲。
“若要下手,便要斬草除根,不可留情。”他提起殺後輩子孫這件事,半點兒都沒有猶豫,神态随意,仿佛殺人如殺雞。
直到此時,姚守甯才終于意識到坐在自己身側的這個人不僅止是‘河神’、她‘姐夫’,還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君王,冷酷、霸氣。
“這,這不是造反嗎?”她小聲的問:“還是造你自己後代的反?”
朱世祯被她的話逗笑,維持不住先前冷靜的樣子:
“大慶朝如何來的?”
姚守甯摸了摸鼻子,沒有出聲。
他笑着道:
“對我來說,血脈的聯系隻是我傳承的一種方式。”他的眼神平靜,道:
“更重要的,是繼承我的意志、願望及思想,那才是我所認同的傳承。”
神啓帝這樣的晚輩,除了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脈之外,無一與他有相似之處。
僅從姚守甯寥寥數語中,朱世祯便能判斷出此人性情:貪婪軟弱,殘暴而無情,搜刮民脂民膏填充自己的私庫,宛如趴在大慶朝百姓身上一隻巨大的寄生蟲。
他身上的那點兒與朱世祯相似的血脈,對太祖來說是恥非榮,更是該死!
“不說這個了。”他揮了揮手,不願意将話題浪費在神啓帝身上:
“大慶朝傳承七百年,早超出我預期,你們如何處理後續事宜,自有你們未來人斷定,哪由得七百年前的人指點江山呢。”
“我現在要說的,是第二個問題。”
朱世祯的表情變得嚴肅,道:
“我的情況特殊,生來便能承載天命之力。”
他原本以爲姚守甯年紀小,知道的事情不多,這個問題自己恐怕還要多加解釋給她聽,正在思索要從哪裏說起時,便聽姚守甯道:
“世子也是。”
朱世祯愣了一愣,姚守甯又解釋:
“世子,陸執,也就是慶豐皇帝的外孫,長公主的兒子——”
他的眼中露出了然之色,突然意味深長的看了姚守甯一眼:
“原來是他啊,難怪當日——”
他話說到一半又突然止住,接着又看了看姚守甯,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我跟他也沒什麽關系……”
姚守甯總覺得朱世祯的神情有些怪怪的,那目光看得她也不大自在,連忙解釋了一句:
“你不要誤會。”
“我可沒有誤會。”朱世祯含笑道,神态笃定道:
“我明白的。”
“我跟世子隻是結伴查案,我們是朋友——”他越是這樣說,姚守甯就越覺得不對勁,再多解釋了兩句。
如此一來,便如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開始本來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妖邪之上,此時張饒之倒回過了神來,看姚守甯的目光中帶着打趣。
“反正我們沒有你們想像的那樣!”
她羞紅了臉,勉強辯了一句,接着強行将話題拐回正事上:
“天命之力,生來承載天命之力,然後呢?”
朱世祯忍笑看她告饒的模樣,想起将來姚婉甯生育之後,可能還會拜托這個小姨子幫忙,将兒子送來自己身側,此時不宜将少女逗弄得太過火,因此便順着她的話轉移話題:
“我若向善,便承載天命,我若向惡,便爲禍蒼生。”
說到正事,他便一掃先前說笑時的輕松,道:
“我死之後,屍體受妖族亵渎,憑本能行事,吸食大慶怨氣。”
怨氣越重,‘他’的屍身便越發成氣候。
反之,‘河神’越強盛,便證明大慶國運越衰敗。
而‘河神’驅使江水泛濫,淹沒神都城,便是想要颠覆王朝、毀滅神都,制造傷亡,以吸收更大怨氣。
也就是說,天下越亂、越慘,‘河神’便會出現。
‘河神’一出現,災禍則會随之而生,導緻更大的傷亡發生,繼而摧毀搖搖欲墜的大慶。
這便如同一個惡性循環,尤其是背後有人/妖推波助瀾,帶來的破壞性更是驚人。
“要想結束這種循環,除非有人強行将其中一環打破。”朱世祯提出建議:
“要麽殺死‘河神’,打破我的命格,要麽人類王朝徹底摧毀——”
相比起前一個條件,後者實現的可能性更大,但同時人類王朝的毀滅,意味着妖邪得到解脫,這是衆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剩餘的一個選擇,就是打破我的命格,将我的遺體毀滅。”
這樣的話,也唯有朱世祯能如此自然的說出來。
應天書局内靜谧無聲,瞬間落針可聞。
“皇上所說的辦法倒是不錯。”張輔臣看了姚守甯一眼,見她滿臉無措,不由歎了一聲:
“不過皇上修爲非凡,當世已是無敵,大行之後,吸食了天下怨氣,恐怕更是……”
誰是‘河神’對手呢?
這是衆人心中的疑問。
姚守甯咬了咬手指,想起陸執數次在‘河神’手上吃虧,搖了搖頭:反正世子不行。
“若不能鎮壓,便唯有被動壓制。”
朱世祯有些無奈:
“我死之後,屍身成精也是妖邪,便以相同的方法,将‘他’封印,留給人類喘息之機。”
他左手彎曲,指尖在桌上敲了數下:
“亂世易出英雄,這個時候隻要有人出面,能整統王朝,帶百姓走出困境,那麽也算變相削弱‘他’的力量,到時再另尋時機去對付你們所說的‘河神’。”
而至于這個所謂的時機在什麽時候,他雙手無奈一攤:
“反正不在你我活着之時,留給後人頭疼。”
“……”
張輔臣、張饒之嘴角抽搐,沒有出聲。
“相比起第二個問題,第三件事反倒簡單一些。”
天妖一族與道士勾結,爲禍人間,從長遠看來,後果十分嚴重,可目前還有轉圜餘地。
“天妖一族大部分仍在封印之中,逃離邊界之門的,僅隻是少數而已。”
縱使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始終隻是小打小鬧。
“事實上隻要控制住了‘河神’,将王朝更疊,另選明君,平息百姓怨怒,封鎖邊界之門,将其重新鎮壓、封印,隻要大部分妖邪未現世,入世的妖邪不足爲懼。”
朱世祯道:
“人類的力量遠比它們所想的要更強大、更團結,到時落單的妖邪反倒容易圍剿、對付一些。”
隻要阻斷了它們的後援之路,便如甕中捉鼈,“妖邪也有劣性,抱團成性會比單打獨鬥更兇一些,一旦落單,便如過街老鼠,會找角落隐藏,不敢現世。”
“至于狐王。”他提到這個多年前的老對手,皺了皺眉:
“此妖修有九尾,擁有偷天換日之能,可以以斷尾之術抵命,十分難纏。”
他指出狐王特性:
“要想殺它很難,除非有逆天之力,能連殺它數次,使其長尾瞬間盡斷,否則被它找到時機,便會遁離逃去。”
天妖狐族擁有移形換影之能,又會蠱惑人心。
“它的本體本身強大,但被我封印,而是魂體逃出結界,附身于人體。”如此一來,天妖狐王的力量被大幅削弱,但同樣的,它遁逃的本領亦是更強幾分。
當它意識到危險之時,極有可能會舍尾求生。
“我的建議是盡量将其封印,削弱它的力量,将來再找機會将其一舉殺死。”朱世祯十分了解這個老對手,指出狐妖的特性:
“如此一來雖說麻煩一點,但卻可行。”
若是貪圖殺它,狐性狡猾,恐怕未必能将它留下來的。
姚守甯點了點頭,将他的話牢記于心。
說完了這些,朱世祯等人再商讨起其他的事,最終決定堅決不能更改曆史,需順應天命。
哪怕朱世祯不能娶妻生子,要去賭那個未知的可能;
哪怕孫太太知道自己的女兒孫逸文會嫁給簡王那樣一個無恥之人,最終抑郁一生;
哪怕張饒之清楚自己的生命僅剩下了兩年,最後隻會留下一塊玉佩,作爲自己的傳承,落到姚若筠的手裏。
……
孫太太神色憂郁,她不再像先前一樣面對這個聚會感到好奇、歡喜。
從姚守甯的口中得知了未來的消息,知道自己的女兒即将遭遇的命運,她感到絕望且又痛惜。
“曆史不可更改。”
朱世祯看了這個女人一眼,淡淡說了一句。
“正如守甯所說,改變曆史是個悖論。”
母愛之于子女來說,是天性、是本能,他擔憂孫太太愛到極點失去理智,做出錯誤選擇。
“守甯出現在這裏,這就是結果,不可更改、不可逆行。”
她出現在這裏,生命中必是留下了孫逸文的影子,有她守着地底龍脈之路,有她爲姚守甯、陸執二人守門、指引,才有了後來姚守甯發現‘河神’真身一事。
若孫太太貿然變動,引發的後果不可估量。
極有可能姚守甯會錯過這一場應天書局,她如果不參與,那麽自然不存在與孫太太提到來自未來的孫逸文的消息。
這是一個悖論,是絕對不可能被改變的。
孫太太并非不明就裏,聞言小聲哭泣。
“這一切都是爲了未來。”張輔臣有些不忍,溫聲寬慰她:
“從守甯話中得知,你的女兒深明大義,得知簡王禍害少女後,敢出面制裁簡王,可見你河中孫氏教女有方,才能将女兒養成如此不凡的性格。”
孫太太眼淚流得更急,聽張輔臣又道:
“我們此舉,都是爲了将來,爲了給未來的孩子們留下一點希望,爲了不讓人類落入妖邪的手裏,成爲魚肉,任它們踐踏。”
先前聽到的種種對話響在孫太太腦海中,她淚眼婆娑,看向張饒之。
他也得知了自己兩年後的死訊,卻十分坦然的樣子,嘴角帶笑,仿佛并不以爲意。
腦海裏女兒天真可愛的面容浮現,她再望向柳并舟,他也有女兒,并且已經從姚守甯口中得知自己未來的一雙女兒一傷一死,他又會怎麽做呢?
兩人都是爲人父母,他忍心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要好好想一想。”孫太太心亂如麻,沒有答應。
空山先生輕輕敲擊桌子。
‘咄咄’的聲響中,帶給衆人無形壓力。
時間緊迫,應天書局的聚會臨近尾聲!
衆人意識到了這一點,朱世祯連忙就率先表态:
“我回去之後,會安排遷都神都,并在那裏修建地宮,作爲将來我的長眠之地。”
“我也會有所安排。”張輔臣緊接着道。
大家都下意識的轉頭看他,他就笑:
“何處青山不埋骨?我在生時輔佐君王,死後自然也應該陪伴于皇上身側。”
君臣二人心意相通,朱世祯刹時就明白張輔臣的意思:
“你是擔憂那五鼎?欲将來以通身修爲壓制此物?”
“對。”張輔臣道:
“我死之後,會留下儒道之心,到時此物會壓制五鼎,無論他想做什麽,必不能萬事如意。”
“我也會與當今皇上商議後事。”張饒之的話簡潔有力,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我也不會再入仕,等到十二年後——”‘唉’,柳并舟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的女兒成年之後,我會留意一個叫姚翝的年輕人,促使他們相識成婚,生下守甯。”
“我,我……”老漢孟平生插不上話,‘我’了數句,最終隻是不好意思笑了一聲,不再出聲。
“書局至此臨近尾聲,諸位想必都有所收獲,亦有所決定!”
一直聽着衆人讨論而極少說話的空山先生此時終于發言:
“今日相聚即是緣份,在此之後,大家便各奔東西,我在此也祝願諸位——”
“等等。”
姚守甯突然出聲,問道:
“我還有話想問。”
空山先生動作一頓,姚守甯急忙轉頭問朱世祯:
“你說要想打破循環,便唯有殺死‘河神’,你有什麽弱點嗎?”
“皇上命格非凡,是背負天命傳承之人,若想徹底将這種命格打破,唯有相同命格的人才行。”
時間緊急,張輔臣搶先回答了一句。
朱世祯點頭:
“陸執也行,他覺醒了傳承之力,但他身上有妖邪詛咒,隻有将妖邪詛咒徹底解去,才是真正的……”
他話沒說完,屋内燈光閃爍了兩下,朱世祯的身影淡去,仿佛一道黑影被擦拭幹淨,僅留下他的聲音:
“……解除詛咒,方有一線可能。”
姚守甯再看自己身側,已經空蕩蕩的,并沒有朱世祯的身影。
孫太太消失,孟平生的影子也原地散去,緊接着是張輔臣、張饒之。
“外祖父,外祖父……”
她下意識的喊着柳并舟,柳并舟的身影透明,表情有些茫然的看着她,手裏還握着那一截姚守甯交給他的樹枝:
“守甯——”
“您一定要讓我娘嫁給我爹啊,要保證我能出生啊,外祖父……”
她深知柳氏性情剛烈,當年對姚翝又不大滿意,她深恐這樁婚事會起波折,不由再三叮囑。
“放心守甯,三十三年之後,我們會再見面的,到時……”
話沒說完,柳并舟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偌大的應天書局内,僅剩下了一張空桌,空山先生與姚守甯首尾相對。
她無聲的流淚。
幸虧姚守甯的手裏還握着那一枚銅錢,證明了先前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最終仍隻有靠她一人。
她将手裏的銅錢握得極緊,心中拼命爲自己鼓勁,決定回去之後面對陳太微,面對狐王,保護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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