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過去——”陳太微的聲音越拉越遠,逐漸變得飄渺且輕柔,最終化爲呢喃之語,響在姚守甯的耳中。
“救你母親——改變你姐姐的命運。”
這聲音化爲低聲呓語,在姚守甯腦海裏喋喋不休。
“救母親,改變姐姐命運——”
姚守甯此時沖入時空的隧道,将所有的一切抛到了腦後。
在她的眼前,隻看到柳氏倒地的畫面,她的肚腹被掏開一個碗口大的傷口,血液從中‘汩汩’流出。
“嗚,娘,娘——”她淚流滿面,拼命往前沖。
姚婉甯自出生以來,便先天不足,而這一切,極有可能是代她受過。
若非姐姐被妖邪動了手腳,她便不會生病,而如果不是她生病,也許母親不會病急亂投醫,聽信了孫神醫的話,使她被種下妖蠱。
要是姚婉甯沒有被種下妖蠱,她不會與‘河神’夢中成婚,未婚先孕,未來危機重重。
還有蘇妙真!
當年大儒張饒之爲了保住自己的平安,故意誤導了陳太微,使得表姐也成爲了目标,遭狐妖附體,如今雖說驅除了妖邪,卻使她容貌盡毀,成爲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一切都是因爲她的緣故!
姚守甯心中湧出濃濃的自責,甚至将柳氏之死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柳氏以身體爲盾,爲她擋下了必死一擊。
如果不是因爲柳氏,可能狐妖的那一爪便會穿透她的肚腹。
她明明努力過了,但無論她如何努力,結果并沒有變好——也許她活着就是一個錯誤。
姚守甯心中懊惱的在想:陳太微說得對,回到源頭的最初,改變一切,興許許多人的命運就能逆轉了。
她想到了上巳節的那一晚,她與世子在河邊遇到那個道士時,他說過:姚氏夫婦命中注定僅有一子、一女送終,而他們并沒有早年喪女的命格。
如此一來,自己是不是,是不是隻需要回到柳氏懷孕之前,避免自己的出生,便可以逆轉這一切了?
沒有了自己的出生,辯機一族的預言被打破,曆史将被改寫,張饒之、柳并舟等人的命運便大不相同。
也許姐姐會平安健康的長大,表姐蘇妙真不會再受狐王附體——可能一切都會往好的方面去改變。
至于自己,反正自小就受忽略。
沒有了她的出生,柳氏還有大哥,有姐姐,她一直最喜歡的就是姐姐,失去了自己,也許母親不會那麽悲痛——不,如果将自己掐死于源頭,柳氏可能壓根兒意識不到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女兒。
一念及此,姚守甯心痛如絞。
可她想到自己的消失也許能救許多人,便漸漸将這種難過壓制住。
冥冥之中,她好像聽到了有人歎息了一聲:
“唉——”
那聲音透出煩悶,聽着像是年輕的女子,隐約有些耳熟。
姚守甯往前奔跑的腳步慢了下來,下意識的去側耳傾聽:
“我近來身體有些不舒服,胸口堵悶,聞到葷腥便想吐,頭還有些痛。”
“這是怎麽了?”另一道男聲随即響起,似是爲女子的身體而感到擔憂。
這聲音——這聲音——
姚守甯微微睜大了眼,刹時停住腳步:
“爹?”
這是姚翝的聲音,但比現在的姚翝似是要年輕許多,聲音也清亮,少了如今的沉穩、厚重。
“太太的月信是不是沒來?”曹嬷嬷帶了些喜氣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是,是好像沒來——”柳氏有些驚慌道:
“前兩日婉甯發了高燒,我忙着照顧她,倒忘了這一樁事了。”
曹嬷嬷就笑道:
“你身體從小就結實,月信準時,從沒亂過,如今推了半個月沒來,你瞧着像不像是——”
她後面的話沒說,但柳氏夫婦卻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柳氏懷孕了。
“姐姐已經出生,那麽,那麽娘肚子裏這的這個孩子,是,是——”姚守甯遲疑了片刻,“是我?”
這眨眼功夫,她面前的情景已經變了。
陳太微爲姚守甯打通的那一條時空隧道逐漸在潰散,取而代之的,是她透過那薄如蠶翼的隔膜,隐約可以看到時空隧道另一端的情景。
那是一間屋舍,擺設樣式十分眼熟——是多年之前,遠在南昭的家。
那裏承載了姚守甯的童年,這是柳氏與姚翝夫婦的正屋!
時空隧道漸漸淡去,那霧氣消散開來,她可以看到柳氏緊皺的眉頭。
再孕給她帶來的并非喜悅,而是憂愁。
“懷孕了?”年輕的柳氏摸着肚子,有些頭痛:
“怎麽這個時候懷孕了呢?”
這是活生生的柳氏!
沒有瀕死的慘白神色,也沒有後期的疲憊姿态。
這個時期的柳氏才剛二十出頭,沒有後來的氣勢,面容還顯得有些青澀,可已經隐隐看出後來的強勢姿态了:
“婉甯如今年歲還小,身體又不好,需要我照顧,這個時候懷孕,我哪有那個精力呢?”
她話音一落,曹嬷嬷臉上的笑容便滞住。
“總不能落了吧……”
曹嬷嬷有些依依不舍的摸她肚子:“是一條命呢。”
“落、落了?”姚守甯渾身一抖,原本欲伸向薄霧,摸向柳氏的手又害怕的一縮。
“唉——”有道輕幽幽的歎息聲在她腦海中響起,似是對她的舉動失望極了。
“陳太微?”姚守甯轉頭看向四周,卻并沒有人回應她的話。
剛剛那聲歎息經曆過時空的扭曲,已經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了,隻隐約聽着像是道男聲,但她憑借本能預感,總覺得是陳太微在歎息。
他難道可以‘看’到自己此時的一舉一動?
姚守甯想到此處,不寒而栗,下意識的搓了搓手臂,更不敢亂動。
“那怎麽行!”
就在她驚魂未定之時,薄霧的另一端,廂房内的男人頓時皺眉開口:
“落胎一事對身體也不好,若是出了好歹,留下我跟孩子們如何是好呢!”
姚翝的表情有些嚴厲,道:
“再者說了,這個孩子的到來,證明跟我們是有緣份的,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呢?”
柳氏低聲說了什麽,姚翝就說道:
“若是被這孩子聽到,不知她該有多傷心呢?”
他是高娶柳氏,又知道柳氏性格強勢,平日一般讓她居多,這還是姚翝第一次姿态強硬的反對柳氏的話。
但他極會察言觀色,知曉分寸,說出口的話哪怕是反對,也讓柳氏生不起氣來。
聽到他這話,柳氏忍不住笑斥:
“隻是有可能懷孕,又不是真懷孕了,還沒請大夫把脈呢。”
說完,又嗔道:
“就是真懷孕了,這孩子血脈未成,又沒出生,還不曉人事,又怎麽會聽到我們說的話,怎麽可能會傷心呢?”
曹嬷嬷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心下不由一松,聞言就道:
“那可不一定呢!”她伸手去摸柳氏還平坦的小腹,笑呵呵的:
“常言道,緣份不易,能成母女,自是前世修來的,此時說不定那位等着投胎的孩子,就在太太你身邊呢。”
柳氏聞聽此言,面上露出怏怏之色。
她自來不喜歡神鬼之說,覺得飄渺虛無不切實際。
若非說話的人是奶大了她的曹嬷嬷,可能她早就出聲反駁。
但除此之外,興許是再爲人母的緣故,她心中對這孩子生出了幾分柔情,想起自己先前的念頭,确實也覺得有些對不起腹中的孩子。
因此她低垂下頭,輕輕的摸着肚子沒有出聲。
許久之後,她才有些别扭的道:
“對不住了,娘不是有意的,先前的話,你若聽到,千萬别往心裏去。”
‘噗嗤!’姚翝不由笑出聲。
柳氏這模樣既是别扭,但落在姚翝眼裏,偏又覺得可愛得緊。
“你笑什麽?”柳氏惱羞成怒,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
但那手還未抽回,便被姚翝握進掌心裏:
“笑你明明心中也舍不得孩子,卻偏偏要嘴硬。”
“我哪有嘴硬?”柳氏大聲反駁,接着又小心翼翼抱着肚子道:
“我自己肚裏的孩子,我怎麽會不喜歡呢?”
她說者無心,卻不知道在這時空的另一端,來自未來的十六歲少女淚流滿面,捂着小嘴避免自己哭出聲音。
“唉。”她又歎息,惴惴不安看向丈夫:
“可如此一來,婉甯那邊又該怎麽辦呢?”
說到底,柳氏對自己的身體是了如指掌的。
正如曹嬷嬷所說,她身體健康,每個月的月信準時,從未推遲。
其實從前段時間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每日較以前嗜睡,又聞到葷腥想吐,她并非初育,孩子都生了一雙,又哪裏不明白如今的情況呢?
之所以在此時特意提出來,也是想看丈夫的态度。
這會兒的姚翝隻是個軍曹,職位、收入都很低微。
兩人子女都還小,而女兒姚婉甯身體不好,請大夫、抓藥都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姚家每月花錢如流水。
相較之下,柳氏屬于低嫁,當日出嫁的時候,柳并舟爲她準備了不少嫁妝。
可姚翝很有骨氣,不願動用妻子的體己,讓她将來留給孩子。
柳氏也照顧丈夫自尊,雖說心中有些着急,但嘴上從來不提。
一家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如今又意外來了這個孩子,本不富裕的家庭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先前柳氏一番作派,就是想試丈夫的态度的。
“我若懷孕,怕照顧婉甯不夠仔細。”柳氏說道。
姚翝沉吟了片刻,出聲:
“這也确實是個問題,你懷孕之後可吃累不得。”說完,他又咬牙:
“不如再請個人,先照顧婉甯。”
“若是這樣一來,家裏的銀錢……”柳氏擡頭看他。
他一張古銅色的臉‘刷’的漲得通紅,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我,我……”
“我那裏……”恰在這時,柳氏正欲說出心中早就準備好的話,卻被姚翝制止:
“唯有先委屈你,借你手裏的銀子。”
他家貧無能,要委屈妻子拿出嫁妝錢補貼家裏就算了,這種事情哪裏有臉還要讓妻子主動提及。
姚翝知道柳氏體貼他,顧及他自尊,此時卻強作鎮定,主動将自己的打算說出:
“你放心,自此之後家裏将有三個孩子,我必定努力表現,好好讨好上峰,争取升職,将來定給你好生活過,不讓人說你嫁了個無能的丈夫,讓别人笑話我是吃軟飯的……”
“……”
姚守甯聽到這裏,愣了一愣。
她爹此時豪言壯語,心志可嘉,後來也确實努力見了成效,在她四五歲時升職被調入神都。
可自此之後,便因姨父蘇文房之故受了打壓,一輩子再沒有升過職……
也就是說,十六年後,姚翝依舊還是個吃軟飯的,恐怕他自己此時信心滿滿的說話,都沒想到十六年後的情景……
“我們自過自己的生活,管别人說什麽?”柳氏聽到丈夫這樣有志氣,心中也感滿意,但臉上卻故意露出傲然的神情:
“我看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别人日子好過,故意說三道四,恨不得我們比别人更差呢。”
她說道:
“我相信你是個有本事的人,現在我出錢,也隻是爲了暫時渡過難關,請人回來照顧婉甯,我也好安心養胎呢……”
曹嬷嬷見這夫妻二人情濃,含笑退了出去。
姚翝便摸着柳氏肚子感慨:
“這一懷孕倒也好,打破了我無謂的窮骨氣,我以前隻知苦保自尊,使你與孩子跟着我過苦日子,我真是不對。”
“幸虧這個孩子的到來點醒了我。”
柳氏摸着肚子,含笑不語。
“你說這孩子是男是女?”半晌之後,她突然出聲問丈夫。
“我覺得是個女兒。”姚翝輕聲道:
“婉甯出生之後,身體不佳,我知道你心中暗自神傷,也覺得可惜。”
柳氏的妹妹就是自小身體不好,她一直擔憂自己的女兒走了妹妹的老路子,也很懊悔自己是不是孕中沒注意,才使女兒先天有虧。
“你覺得是兒是女?”姚翝也問。
“我希望是個女兒。”柳氏道:
“希望是個健康活潑的乖女兒,不要像她姐姐一樣。”
姚翝就道:
“那肯定是個女兒!”
柳氏笑啐了一聲:
“你怎麽就如此肯定?”
“我就是這麽肯定,這一胎絕對是個女兒,有她爹娘的期盼,她将來定是健康活潑的,守護她的姐姐。”
姚翝逗着妻子開心:
“依我看,這個孩子就叫守甯好不好?”他一時興起,将孩子的名字起好了。
“守甯,守甯。”柳氏輕念了兩聲,不知爲什麽,她隐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甚至隐約有種傷心之感湧上心頭,可總想不起來這段回憶。
“怎麽了?”姚翝見她神色不對,不由小心翼翼問了她一句:
“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不,不是的。”
柳氏很快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了腦後,接着露出笑意。
姚翝從她臉上神色看來,她對這個名字也很滿意,可她嘴上卻道:
“你就如此肯定,這是個女兒?”
“定是女兒!”姚翝松了口氣,笑眯眯的:
“守甯,守甯,姚守甯!乖女兒,爹在十月之後等你……”
話音一落,姚守甯隻覺得一股阻力襲來,似是用力将她推出這片回憶。
父母原本清晰的面容逐漸變得模糊,那越來越薄的時空壁逐漸增厚,被濃霧包圍。
“可惜——”一道有些遺憾的歎息聲在姚守甯心中響起,那是陳太微的不甘,他錯失了一個絕妙的時機。
“爹,娘!”
南昭的那片故土在姚守甯面前遠離,父母的面容、聲音慢慢消失。
姚守甯獨自出現在時空壁中,大聲呼喊着父母。
“娘——”
她一直以爲自己的出生可有可無,一直以爲柳氏對她并不是很喜歡,卻沒料到她的出生一開始也是父母所期盼的。
腦海裏那原本想要以自我的消失來換取其他人生存的念頭被暫時的壓制。
可随即她腦海裏那可怕的呢喃響起:
“回到過去,救你母親——”
“改變你姐姐的命運。”
“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
聲音忽高忽低,呓語不停,沖擊着姚守甯的腦海,使她一瞬間頭疼欲裂。
“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
“救你母親——救你母親!”
“回到過去,救我母親——”
頭脹痛之中,姚守甯隻記得這樣一個念頭,她想起了柳氏擋在她面前堅決不退讓的那一幕,想到了柳氏倒地瀕死的樣子。
“娘,娘——”她淚如泉湧,低喊出聲。
“不準傷害我的女兒!”柳氏憤怒大吼。
“回到過去,救你母親——”有神秘的呓語響起。
而夾雜在這些幻象之中的,還有其他的聲音:
“守甯兒——”那是,那是誰的聲音?有些耳熟,令她聽到之後心中酸楚,似是想要向他訴說心中的委屈。
“不可改變曆史。”這道溫和的聲音叮囑着她。
緊接着,這聲音驟然一變,化爲一個女人霸氣異常的聲音:
“不可改變曆史!辯機一族是人非神,守甯還沒得到完全的傳承,這種改變豈會不付出代價的?”
不可改變曆史!
這個女人聲和先前的老者都這麽說。
而她話音一落之後,一道意氣風發的少年喊聲響起:
“守甯!”
他一喊之後,姚守甯流湧不停的眼淚便一頓。
“喜歡守甯!好喜歡守甯!”
這是誰?她怔了一怔,心中隐隐覺得有些羞怯。
“守甯。”那聲音又喊。
‘嘶嘶’蛇鳴之中,他說道:
“你不準定親。”
“你不要亂來,我不允許你改變曆史——”
“你應該對我負責!”
“溫景随是個奸險小人……”
那聲音喋喋不休,說到這裏時,姚守甯下意識的反駁:
“溫大哥才不是!”
她話音一落,面前迷霧散去,一個急得跳腳的美少年出現在她面前,指着她,手抖啊抖的。
“世子——”她喃喃出聲。
明明腦海裏還沒想起這個人的一切,可身體卻下意識的辨認出這個人的身份。
與陸執之間的種種回憶逐漸出現。
代王地宮、齊王墓地,黑暗的隧道之中,是陸執背負着她前行。
“世子。”
她淚流滿面,屏蔽她的那些意識随着陸執的身份被她想起,種種回憶逐漸複蘇。
……
而另一邊的姚家之中,陳太微指尖緩緩從半空之中挪開。
他中指上原本擠出來的那一滴殷紅的血珠消失,出現在他面前的少女帶着他的指令,回到了過去。
憑借兩人之間曾經血液共存,他能感應得到姚守甯是照着他的指引在走,卻在某個時間節點處,驟然停頓。
随着姚守甯離他越遠,那一滴血液帶來的影響逐漸減弱。
陳太微感覺得到自己留在姚守甯腦海中的意念慢慢被她抹去,她在‘清醒’。
“失敗了嗎?”年輕而俊美的道士皺了下眉,腦海裏突兀的想起那一夜自己神降姚家,附身在姚若筠身上時,柳并舟曾說過的話:
“……縱然天時、地利俱備,但若缺少人和,那麽一切終将如水中撈月。”
“人和嗎?”陳太微的目光挪向了柳并舟,喃喃自語:
“我缺少人和嗎?”
……
此時身處時空隧道的姚守甯并不知道陳太微内心的震動,她隻覺得悲痛萬分。
回憶起一切之後,與世子之間相識、相處的種種從她腦海裏走馬燈似的掠過,她想起來了——同時也想起了先前發生的事。
長公主等人到來後,妖邪出現,襲擊了姐姐。
她擋在了姚婉甯面前,而柳氏強撐着病體擋在了她面前,最被被狐王穿腹而過,瀕臨死亡。
她答應過世子不能擅自改變曆史。
答應之時懵懵懂懂,後來‘聽’到他心聲,明白他心意之後,自然知道陸執當時說這話的原因。
他害怕與自己錯過,害怕與她相見卻不相識。
“對不起了,世子。”她淚眼模糊,輕聲的道:
“我想要保護我的娘,想要保護我的家人。”
她下了決心。
這個決心一下,面前堅毅的美少年的眼中露出哀求之色,一如出事之前,她回頭看到世子的樣子。
陸執的面容逐漸淡去,唯獨那雙眼睛消失得最慢。
她強迫自己轉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
“娘,娘,嗚,我要娘——”
她心裏這樣想着,接着就聽到了自己發出的‘嗚嗚’哭聲。
“娘,娘!嗚嗚嗚!”
不對!
姚守甯抹了把淚,咬住了嘴唇,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而在此時,那哭聲仍不停響起:
“娘,娘,我要娘!”
一道哭喊聲響起,那聲音有些稚嫩,聽着像是幾歲的孩子。
因姚守甯先前也在哭着喊娘,兩人聲音相彙,她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爲這哭喊聲是自己發出的。
她好奇心向來就重,此時聽到聲響,本能轉頭往旁側看去。
“娘,娘,我要娘,我不要娘走!”女孩尖叫的哭喊聲響起,接着有一道年輕婦人的聲音在道:
“大小姐,大小姐别哭了。”
時空隧道再次變薄,她看到了一間陌生的房舍,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抱在一個婦人懷裏。
“這是,這是曹,曹嬷嬷?”
雖說面前的女人年輕了許多,但姚守甯自小也算是曹嬷嬷看着長大的,對她再是熟悉不過,此時見着那哄着小孩的婦人,逐漸認出了她的身份。
“太太病了多年,好不容易才安睡一會,您别吵她……”
“胡說!我要我娘,我要我娘醒過來!”
被她抱在懷中的孩子放聲大哭,曹嬷嬷手忙腳亂也哄她不住。
姚守甯心中生出一絲詭異的念頭:曹嬷嬷是自己母親的乳母,如果這是年輕時候的曹嬷嬷,那麽這會兒被她抱在懷中,且被她稱呼爲大小姐的孩子是……
“娘???!!!”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呼了一聲。
姚守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回到幾十年前,母親尚且年幼的時候。
此時的柳緻玉哭得滿臉淚痕,而姚守甯注意到屋裏已經挂起了白帆,小孩頭上戴着孝布,腰間纏着麻繩,這分明是府裏出了喪事。
遠處又傳來若隐似無的哭聲,有道細細的聲音在喊‘娘’,那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有人在喊:
“二小姐昏過去啦!”
曹嬷嬷聞言大急。
今日柳太太突然去世,幸虧家裏早有準備,棺材、壽衣等物是早就已經備好的,大家也知道柳太太身體弱,生完兩個孩子後便一直纏綿病榻,熬到現在早就油盡燈枯,留下丈夫及一雙少不更事的孩子。
她的去世大家心中都有準備,唯獨兩個孩子還不願意相信母親已經離去。
“大小姐你先自己呆一會,我去看看二小姐。”
柳緻珠的身體與她娘一樣,都不大好,時常驚厥,若是在今日出事,柳家父女不知該會多傷心。
想到此處,曹嬷嬷連忙放下柳緻玉,忙不疊的關了門往前行去。
“哇!哇嗚嗚——”
被丢下的孩子放聲大哭,但卻無人搭理。
她哭得姚守甯心疼,尤其是在知道這小孩未來的身份,使得姚守甯更無法眼睜睜看着她繼續哭下去。
少女爬了起來,伸手往那小孩的方向探了過去。
手指順利的鑽破了時空壁,那時空的另一端傳來恐怖的吸引力,用力将她吸了進去!
而在她的身後,時空的通道一下關閉,半點兒痕迹也沒有留。
‘嗚嗚嗚——’
孩子還在放聲大哭,可是偌大的房間中沒有人理睬她,她逐漸聲音變小,接着蹲下了身,蜷成小小的一團,縮在了桌底。
“娘親……”她抽抽噎噎的喊,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
以往母親在世的時候,最是溫柔,聽到她哭,便會心急如焚,急忙讓身邊人來抱哄她。
可惜溫柔的母親此時離世,大家急着置辦喪禮,沒有人會再注意到她。
而妹妹柳緻珠的身體比她更弱,衆人自然是要關注妹妹多些。
她越想越覺得傷心,總覺得從此之後世上再沒有關心自己的人,這麽大一個柳府,卻孤獨得有些可怕了。
就在她哭得面色脹紅之際,突然聽到有一道少女的聲音響起:
“别哭了。”
“誰?誰誰?”柳緻玉險些炸毛,蜷縮成團的身體倏的站起。
但她卻遺忘了自己躲在桌底,這一站之下頭頂撞到了桌子,發出‘咚’的聲音。
她腦袋昏眩,又疼又怕,隻能搖搖晃晃的發出‘嗚嗚’的急哭聲。
而在這時,那突然出現的少女有些焦急的問:
“你沒事吧?”
話音一落,一雙雪白的手臂探了進來,接着隻見有人趴在桌外,露出一張美貌非凡的少女面容,那女孩焦急的看她,單手撐地,一手試圖拉她的手。
柳緻玉冷不妨見到屋裏有陌生人出現,愣了一愣,忘了閃躲,接着被她抓住,姚守甯以雙膝跪地,騰出雙手将她身體抱住,把她抱出了桌子。
少女的懷裏溫暖異常,她将柳緻玉抱入懷中,有些緊張的去看小孩額角。
“撞到哪裏了?”她找了半天,沒看到紅腫,急忙發問。
小孩泣不成聲,又痛又怕又傷心,聞言便指着自己被頭發覆蓋的左側腦袋:
“這裏,這裏,撞痛了。”
“啊。”姚守甯驚呼,将小孩抱住,一手去摸她腦袋。
那裏果然鼓起了雞蛋大小的包,可見先前這小孩撞得不輕。
“不痛不痛,我給你吹吹。”她輕聲誘哄,接着‘呼呼’的吹。
這個舉動對于孩子來說自然沒什麽止痛作用,但卻給了此時孤立無助的小孩極大的心理安慰,她逐漸收聲,一雙琉璃似的大眼睛裏帶着怯畏、好奇。
“你是鬼嗎?”
她怯生生的問。
“鬼?”姚守甯吃了一驚,先是下意識的想轉頭往四周看:
“哪裏有鬼?”經曆過妖邪與‘河神’之事,她也很怕鬼邪突然出現。
但看了一圈,屋裏隻有她與小孩,并沒有其他鬼影。
如今她直覺敏銳,對妖邪氣的感應很強,沒有在這屋中感應到邪祟之氣。
“沒有鬼。”她放下心來,與這小孩目光相對時,她突然意識到小孩的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鬼。”她連忙否認,看着這小孩時,又覺得有些别扭。
這明明應該是自己的母親。
在她印象中,柳氏是強大、強勢且又可靠的。
她好像随時都精力充沛。
管理家中雜務,安排家裏人的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妥貼貼。
家中下人對她無不服貼,十分敬畏。
鬧‘河神’第一夜,是她彪悍異常的将‘河神’趕跑,在姚守甯的回憶中,自己的母親是家裏的支柱,讓姚翝又敬且畏的存在。
她好像不會哭,不會病,永遠都會站在那裏,異常強大的樣子——與此時的嚎啕大哭的小孩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你,你不是鬼?”小孩濕漉漉的手停在眼睑下,有些不信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仰頭往門口的方向看去。
曹嬷嬷性情謹慎,也擔憂自己貿然離去留下一個孩子會出事,因此臨離開前,她拉上了屋門。
此時屋門關閉着,并沒有打開過,姚守甯憑空出現在她的房間中。
她說她不是鬼……柳緻玉懷疑萬分的伸手去摸她的臉。
少女的臉是溫熱的,鼻端帶着暖暖的呼吸,小孩驚呼:
“你真的不是鬼!”
姚守甯皺了皺眉。
奇怪,奇怪,真奇怪!
柳氏最恨鬼神之說,到了後來,聞鬼神而翻臉,沒料到年幼的時候竟然會相信有鬼。
“你不是鬼,難道是神仙嗎?”
柳緻玉摸着她的臉,并沒有将手收回。
不知爲什麽,她對姚守甯有種莫名的親近,對她格外喜歡,這種喜歡,甚至能蓋壓過她今日失去母親的悲痛。
她大眼睛裏的水霧散了開來,淚珠殘留在眼睫之上,她的手在姚守甯臉上亂摸,接着摸到了少女的眼睛。
姚守甯的眼睛處也是濕漉漉的,襯得她臉蛋微冰。
柳緻玉有些心疼,問她:
“你不是鬼就不是鬼,怎麽哭了呀?”
“我沒哭呀……”姚守甯搖了搖頭,接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我在想我的娘。”
她确實哭了。
因爲柳氏重傷,她鑽入陳太微打開的時空隧道之中,一路哭着奔跑至此,來到了柳氏年幼之時。
這會兒的母親還不是後來的模樣,嬌嬌軟軟的身體靠在她懷裏,仿佛将她當成一個新的依靠似的。
“你娘?”柳緻玉好奇的問:
“姐姐的娘也不見了嗎?”
“我不知道……”她說着說着,又有些想哭。
“别哭,别哭。”小孩軟呼呼的手輕輕替她擦去眼淚,這個動作又惹得姚守甯内心悲痛無比。
她的母親哪怕沒有後來的回憶,但在年幼之時也能安撫着她。
“嗯。”她乖巧的應了一聲,閉上眼睛,任由小孩的手掌輕柔的替她将眼淚擦去。
“我的娘也去世了,可惜曹嬷嬷騙我,說是我娘睡着了而已。”
少年時期的柳氏也很活潑,且不怕生。
她對姚守甯一見如故,内心深處總不想瞞她任何秘密,絮絮叨叨的将自己的一切事情說給她聽。
“娘病了,爹讓我不要吵到娘呢。”
“妹妹身體也不好,爹時常爲她請大夫。”
“有時妹妹生病後,娘很着急,會把她抱在懷裏哄着睡。”
小孩被姚守甯抱在懷中,雙手緊緊的揪着少女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我也很想要被娘抱着睡,但娘都不太抱我,我現在太大了,娘抱不動我。”
她有些遺憾的歎了口氣,姚守甯頓時憐愛的将她緊緊抱在懷裏,哄她:
“我抱你。”
“你真好。”小孩如同小大人般,歎了口氣:
“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她眼睛閃了閃,突然問:
“你是仙女嗎?”
姚守甯正欲說話,她卻不等姚守甯出聲,接着又道:
“你是仙女就好了。”
柳緻玉眼珠一轉:
“你長得如此好看,如果你是我家的人,我一定不會記不得你,可見你不是我家的人。”
小孩有些煩惱的道:
“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得不想放手,如果你是人,你肯定會回家的,你爹娘如果丢失了你,肯定也很傷心。”
說到此處,柳緻玉的眼眶漸漸濕潤:
“可我不想你走,我想你一直陪我,我不想失去你,你是仙女就好了,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小孩的眼神帶着毫不掩飾的天真與期盼,看着姚守甯。
她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說話。
“求你了,仙女姐姐。”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抱住姚守甯的脖子,将小臉埋在她頸側,低聲的道:
“我偷偷跟你說哦,我家裏有妹妹,我爹娘從小的喜歡就分成了兩份呢。”
這些是她内心深處的隐秘,就連曹嬷嬷都是絕對不會提起的,但此時在姚守甯面前,自然而然便說出口了。
“爹娘都說我是姐姐,應該照顧妹妹,我也覺得緻珠好可憐,又弱又小,像小貓似的,我應該照顧她,可是我心裏有點讨厭她呢……”
說到這裏,她似是害怕姚守甯讨厭自己,連忙坐直了小身體:
“我也很讨厭這樣的自己,有時也覺得自己很不對。”她忐忑不安的扭着手指,偷偷打量姚守甯:
“可我有時候就是控制不住,覺得我爹娘很偏心……”
姚守甯聽到這裏,怔了一怔。
半晌之後,她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沒有想到,自己與柳氏的童年竟也有一些重疊之處——家裏兩姐妹,父母偏心病重的姐姐。
而最詭異的是,此時說着讨厭大人偏心的小孩,最終竟然會成長爲她口中‘讨厭’的人……
她覺得有些怪怪的,又有些不敢置信,問道:
“你,你叫什麽名字?”
她懷疑自己可能認錯了人,也許面前的小孩并不是自己的母親。
“柳緻玉呀,我叫緻玉。”小孩道。
“柳緻玉,沒錯呀,是,是我的——”娘呀!她看了一眼小孩,将後面兩個字吞入心裏。
“對呀對呀。”小孩聽她說這樣的話,開心的點頭: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不知道爲什麽,我好喜歡你啊,我覺得你是我獨一無二的寶貝,我都想藏起來,不想和我爹娘、緻珠分享呢。”小孩道。
“你留下來好不好?隻喜歡我一個人,我會養你的!”
說完,小孩伸手去掏腕間,她手腕裏帶了一圈銀镯,上面刻着‘長命百歲’幾個字。
“我把我的東西全部給你好不好?”
她還想摸頸上戴的項圈:
“你留下來陪我長大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爲什麽?”姚守甯覺得有些怪異。
母女血緣雖說天生,可此時的柳氏不過還是個孩子,卻表現出了對她特别的熱情。
這讓從小并沒有得到多少母親喜愛的姚守甯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種受寵若驚之感。
“我真的很喜歡你!”柳緻玉認真的點頭:
“不知道爲什麽,感覺喜歡你很多……”她皺了皺臉,似是有些糾結:
“感覺你比爹娘還要重要……”
她失去了母親本該是不知所措且又難過的時候,可遇到了姚守甯,卻像是将所有的悲傷、惶恐全部抹平。
“你别走,我帶你去見我爹,讓他把你留下來,給你好吃的,讓你住大房子。”
小孩說到這裏,眼睛一亮,連忙想從姚守甯懷中蹦下來:
“我爹是南昭的讀書人,偷偷和你說,他拜了大儒爲師,将來也是大儒呢,很有本事,能養你的!”
“不,不行——”
姚守甯有些怯畏的搖了搖頭。
她想起了外祖父的面容,以及他說過的話:不要改變曆史。
而自己受了陳太微影響,因爲那一滴被他盜取的血,導緻被他鑽了空子,沖入時空隧道,如今也不知道曆史有沒有改變,她害怕看到外祖父失望的神情。
“我不敢見他。”
“是嗎?”柳緻玉有些失望,“我爹不兇啊,你别害怕,我保護你。”
她說完,又緊緊的牽住了姚守甯的手。
“你叫什麽名字呢?”她小大人似的問:
“你爹娘是誰啊,怎麽會來我家裏呢?”
姚守甯就乖巧道:
“我叫姚守甯。”
“姚守甯?守甯?真好聽,守甯姐姐,你是仙女對不對?仙女會有爹娘嗎?”
她一連問出許多問題。
姚守甯與她耐心的說話,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外面傳來哭喪聲,柳緻玉先前哭了許久,後面遇到姚守甯,又與她熱情的說話,小孩子的精力雖說充沛,但大悲大喜之下,她卻感到了有絲疲累。
她打了個呵欠,姚守甯見此情景,就抱起她來:
“你睡一會兒。”
“我不想睡。”小孩十分警醒,緊緊拉住了她的手:
“我怕這是一場夢,睡着之後,你就會離開。”她困倦異常,卻不肯松手。
姚守甯抱着她來到床邊,這裏是母親年少時的閨房,對她來說卻有些陌生——她出生之後,柳氏與柳并舟關系緊繃,極少回娘家,再加上一家人早早搬離南昭,使得姚守甯對柳家的房舍并不熟悉。
她近乎貪婪的往四周看,将母親年少時的記憶留進心裏。
小孩被她抱上了床,孩子不肯安睡,還抱着她的手臂,央求她不要離去。
“好的。”她答應着,她也不願意與自己的母親分離,哪怕眼前的一切可能隻是鏡中花,水中月,興許隻是一場大夢,夢醒也許她仍在時空隧道裏;
亦或者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真的進入了柳氏的少女時代,陪着曾經的母親成長,陪她走過年幼及少女時期,縱然改變了曆史,但她也能不悔。
但有些奇怪的是,她好像遺忘了一件大事。
姚守甯努力去想,卻總是想不起來。
“算了,既然忘記,證明不是什麽大事,你快睡,我陪你。”
小孩得到滿意的答案,乖巧的上床,但有些害怕,不停的問她:
“你真的不會走嗎?”
“應該不會吧……”姚守甯搖了搖頭。
事實上陳太微的‘時空路’出現了錯誤,她陰差陽錯出現在這裏,流落于時空之中,興許已經回不到過去,唯有陪伴柳氏成長。
“那就好。”小孩心滿意足換了個位置,睡在姚守甯懷裏。
她小小的手乖巧的搭到了姚守甯的腰間,突然摸到了什麽東西:
“咦,這是什麽?”
姚守甯順着她視線看去,卻見到了她手中抓了一截枯枝。
“啊這是……”她正欲說話,小孩卻皺起了眉,想了想,恍然大悟:
“這是我爹束發的簪子!”
柳并舟自兩年前,不知爲何突然換了束發的玉簪,僅以一截枯枝束發。
當時她還十分好奇,想要去摸,被向來和藹的父親大聲喝斥,最後哭了許久呢。
“我爹束發的簪子怎麽會在你這裏?”
她問者無心,姚守甯聽者卻有意。
“糟了!”
柳緻玉的話将陳太微設下的禁制全部驅除,她腦海裏的記憶複蘇。
她想起了上巳節那日,自己與世子在白陵江中撈到了姚婉甯寫給‘河神’的家書,急匆匆回家之後尋找外祖父拿主意,後來外祖父讓她尋一支樹枝。
她在爹時常用來練功的石鎖之下找到了一枝白玉蘭的斷枝,那就是外祖父所說的領路的‘鑰匙’!
記憶瞬間全部複蘇。
她想起了自己身負的責任。
“糟糕!”
姚守甯險些跳了起來,緊緊握住了手裏的枯枝。
曆史不可更改,一旦改變,可能會帶來不可預估的影響。
妖邪即将亂世,她的母親危在旦夕。
“你别走哦,你答應過我了,要陪在我身邊,陪我長大的……”
小孩閉上了眼睛,嘴裏發出夢呓。
姚守甯一臉爲難。
她不願意失信于小孩,可是此時她的目光落到那截斷枝上,卻發現那一截枯枝此時正在逐漸的複蘇。
枯死的外皮褪去,枝芽之上鑽出新苞。
時機已至!
她腦海裏湧出這樣一個念頭,接着聽到了一個老人的歎息:
“唉——老朽已經78年——”
屋中霧氣雲湧,原本已經消失的時空通道即将出現,這就是外祖父說過的,領路的鑰匙了!
這實在是太神奇了!
因爲事發突然,姚守甯反握住小孩的手,急促而歉疚的道:
“對不起,我要走了。”
小孩已經睡着,但睡夢之中似是極沒有安全感,聞言緊緊将她手拉住。
“我既然不能陪你成長,那麽我送你一個禮物。”
姚守甯說完,皺了皺眉頭。
她想給母親留個東西陪伴柳緻玉成長,可留什麽給她好呢?
今日事發突然,她也沒個準備,便匆匆鑽入時空隧道之中,實在沒有什麽東西好留給母親的。
她想到了柳氏消耗自身生命力擋住了狐王的那一擊,她身上三火俱滅。
開了天眼之後,姚守甯意識到那三火便代表人的三魂,一旦熄滅,人便死了。
想到這裏,她眼睛一亮:
“有了!”
她手指往自己頭頂随手一捏,再握下來時,隻見一小簇細細的火苗出現在她掌心之中:
“我将這個送你,伴你成長,希望将來能幫娘你續命呢。”
話音一落,她小心翼翼的捧着這一簇火苗,放到了小孩的頭頂處。
這火光碰到柳緻玉身體的刹那,便随即融入她的頭頂之中。
她頭頂處的那火苗‘騰’的蹿大,小孩原本哭得慘白的小臉頓時變得紅撲撲,看起來格外精神,生命力似是比之前還要強盛得多。
“我走了。”姚守甯看着時空隧道越來越大,她輕輕的道,接着想把手從小孩手中抽出。
但小孩子将她抓握得很緊,仿佛握了一個寶貝般,不肯放手,她用了好大的勁兒才抽走。
那手一被抽出,小孩眉頭皺了皺,似是即将蘇醒。
姚守甯看了看恬睡的孩子,想到未來的母親,心中一軟,親了親她臉頰處:
“娘——”她有些依戀的喚了一聲,又與她臉頰貼貼,小聲的道:
“對不起,我不是仙女,我是您的女兒啊。”
“将來,一定要把我生下來,不要不生我——”
她嘀咕着,話音還未落,那手中的枝芽爆發出淡淡綠光,一股柔和的生命之力将她包裹,把她拉入那打開的時空隧道之中。
而在她離開之後,先前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小孩子不知爲何,悲從中來,眼角有淚珠湧出。
柳家的喪事還在辦,數個時辰之後,曹嬷嬷安頓好了柳緻珠,請了大夫照顧二小姐後,終于想起了先前哭鬧不休的大小姐,匆忙來到柳緻玉的房中。
“大小姐——”她推門而入,卻見大小姐此時正赤着雙足,似是剛睡醒起來不久,正呆呆的站在屋中的角落。
“小姐怎麽不穿鞋呢?二小姐剛剛驚厥昏迷,發起高燒,你要是再受涼生病,可怎麽得了哦。”她念個不停。
柳緻玉卻不理她,而是急忙在屋裏四處找尋。
“你找什麽呢?”曹嬷嬷找到了柳緻玉的鞋子提在手裏,見她赤足四處奔走,不由好奇的問。
“我找仙女姐姐呢。”
“哪有仙女姐姐?”曹嬷嬷失笑,覺得小孩子可能是睡糊塗了。
“有的,有的。”她用力的點頭,有些生氣曹嬷嬷不相信自己的話:
“嬷嬷走後,姐姐就來哄我了,她說她叫守甯,還說了要陪我一起長大呢……”
“姐姐人呢?答應了我不走的。”
誰會将一個少不知事的孩子的話放在心中呢?曹嬷嬷有些憐愛的看着這個才剛失母的小孩,溫聲哄她:
“這世上哪有仙女姐姐呢,小姐可能是睡夢中見的吧。”
“不是,是真的,她抱我了,對了!”她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一件事:“我好像聽到她說,說要送我禮物呢……”
柳緻玉想起半睡半醒之間,好像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還有人親了自己一口,她捂了捂臉頰,那種安心舒适感殘留在她心裏,這不可能是假的!
“禮物在哪呢?”曹嬷嬷問。
小孩伸手摸身上,果然沒發現有什麽多餘的東西,她一下怔住。
曹嬷嬷搖了搖頭,柳緻玉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她身上有我爹的簪子,那支木枝!”
“那是不可能的,我剛從老爺那邊回來,那木枝正在老爺頭上呢。”
“小姐,你可能做夢了。”
“不是,我沒有,那是真的!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呢……”
柳緻玉尋了許久,家裏人甚至都認爲她将夢當成現實,拿她打趣。
自此之後,她再也沒見過姚守甯的面,不知爲什麽,姚守甯的失諾對她來說竟似是勝過了母親逝去的痛。
“我最恨神仙鬼怪了!”
“都是假的!假的!從此以後,我再不相信了!”
“這世界上沒有鬼怪神仙,也沒有仙女姐姐。”
“不會有人真的陪伴着我長大,我沒有娘親,沒有仙女姐姐,隻有爹和緻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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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劇情我不想分拆,所以1.3萬字的大更直接上傳哈~~!!
不過我頸椎還沒恢複,頭疼欲裂啊,接下來的幾天我應該會躺平休息,狀态好一點才會重新碼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