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特意強調了‘大妖’二字,姚守甯明白他意有所指,顯然陸執理解了她先前不讓他提到‘陳太微’名字的緣由,此時故意避開了‘九尾狐王’的名諱,使得兩人的談話不會被妖邪窺探。
“就算真有前世今生一說,那就涉及冥府歸管。”
而自古以來,關于神仙、冥府的傳聞不絕于耳,可卻從未聽說有人真正窺見了神域。
就連太祖當年夢中受神仙所授《紫陽秘術》已經是傳奇至極,七百年來再也無人可以複制這樣一的奇迹,所以許多人其實也在猜測,這世間之中,到底有沒有神仙、冥府呢?
陸執冷靜道:
“這種事情,屬于神仙、傳聞,不是區區一個妖怪可以涉及的領域,它又是如何得知的?”
說完,他又吐槽:
“更何況我看你的表姐能被妖邪附體,受其驅使,不像是有那個所謂的重生仙緣,十有八九是那妖怪施了術法,編造了謊言騙她,讓她認爲自己經曆了前世今生,所以才生出癔症來。”
他說話毫不客氣,可姚守甯聽着卻似是有些道理。
再想到表姐受那妖邪所惑,獻出一縷精魄,如今變得不人不妖,便覺得陸執所言恐怕就是事實。
“倒是簡王的事……”他皺了皺眉,道:
“我覺得不簡單。”
“怎麽個不簡單法?”姚守甯問了一聲,陸執想了想,回答道:
“你在此之前,可曾‘聽說’,你前世有這樁麻煩?”
陸執以前并不知道姚守甯可以‘聽’到蘇妙真身上附身妖狐的聲音,這會兒聽她說完前因後果,迅速就意識到不對勁之處。
姚守甯偏頭一想,将自蘇妙真入神都後的事前前後後一想,半點兒不敢遺漏,接着搖頭:
“沒有!”
她回答得十分笃定:
“那妖怪隻說我諸多缺點,但從沒說過簡王。”
也就是說,簡王是在她昏睡之後,才發生的變故。
而在她昏睡之前,才與陸執前往過代王地宮。
“代王地宮!”姚守甯與世子想到這裏,眼睛一亮,相互看了一眼,如心有靈犀一般:
“四百年前!”
兩人在代王地宮中,曾穿越時間,回到了四百年前。
此後爲了殺死蛇靈聚而形成的那頭妖蛇,姚守甯頻施術法,将陸執送回蛇群合聚之前。
長公主說過:每一次穿越時空,攪亂時間,可能都會出現一些細微的變故與意外。
當時姚守甯隻是将這樣的話記在心中,此時終于明白過來——簡王的存在,就是那個因她頻繁穿越時空而帶來的意外。
“……”
兩人沉默良久,吃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姚守甯此時終于得知事情原委,同時簡王事件的出現,也算是間接的印證了陸執所說的話,蘇妙真并沒有重生,寄居在她身上的狐妖,興許隻是編造出了一個天大的謊言,使她陷入進了那些虛假的記憶裏面。
“不論如何,這種穿梭時空的事,還是盡量少做爲妙。”
陸執皺了下眉頭,看了一眼姚守甯:
“這種事情,不能走捷徑。”
姚守甯沒想到自己惹上簡王的麻煩,竟跟當日代王地宮穿越回了四百年前改變了曆史有一定關系,此時也心有餘悸,聽到陸執的叮囑,自然點頭應承:
“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
她話沒說完,忽然一個念頭湧上心頭:知道錯了,下次還敢!
這個意念一出,令得姚守甯莫名驚恐又心虛。
“……如果我下次仍然穿越時空,伱說會發生什麽事?”
陸執頓時就想起她曾說過,想要改變西城案件的曆史,心中刹時生出一股警惕:
“你想做什麽?”
說着,又覺得有些委屈:
“你還想回到西城,改變當日發生的事?”
“不是。”姚守甯搖頭。
她确實因爲愧疚而生過這樣的念頭,但與陸執聊過之後,已經完全打消了這樣的主意。
“我總覺得,我将來可能還會做一件大事。”
這種感覺朦胧又模糊,但随着她話一說出口,這個念頭卻逐漸變得清晰,姚守甯萬分笃定:未來的她一定還會再次穿越時空。
“我控制不了。”
世子一聽事情與自己無關,頓時松了口氣。
他感覺到坐在身邊的少女身體輕顫,不由抽空回頭看了她一眼,卻見昏暗的夜色下,她神色忐忑,緊咬着下唇,面露不安。
“放心。”陸執安慰她:
“我會陪你。”
他說完這話,還覺得有些不夠,手心癢癢的,仿佛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可他年紀不大,對于‘情愫’懵懂未知,并不能完全知曉自己内心的感受,隻得緊握了缰繩,再次保證:
“我會保護你!不管發生任何事!”
話音一落,異變陡生!
‘咕咕——咕——’
不知何時,街道兩旁的燈影已經完全消失,四周霧氣升起,前路茫茫,街道、屋子全被淹沒在黑氣中,隻能從黑暗的光影中,隐約見到尖聳的屋頂。
犬吠聲、說話聲已經幾不可聞,四周靜谧得有些詭異,僅能聽到馬蹄踩踏街道的清脆聲響,及車輪滾動的‘哐哐’聲。
馬車走動間,車廂體發出輕微的撞擊聲響,在這暗夜之中像是被放大了數倍。
聲音遠遠傳開,黑霧内似是傳來若隐似無的回音。
在這詭異至極的靜默黑夜裏,那屋檐頂上不知何時停了數隻身形漆黑的鳥,喉間發出‘咕咕’的鳴叫。
黑鳥冷冷望着緩緩走近的馬車,一面低頭以嘴喙整理自己的羽毛,那豌豆大小的黑眼睛正窺探着馬車上乘坐的兩人。
世子一瞬間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臉上輕松的神色一下變得凝重,身體瞬間緊繃:
“進馬車!”
姚守甯猶豫了片刻,接着二話不說爬進馬車之中。
“把門關好。”
陸執輕聲的道:
“不要看外頭。”
他的語氣輕松,但說話的時候一手按到了腰側的長劍上:
“不會有事的。”
姚守甯點了點頭,關門之前,下意識的仰頭。
她目光所眺望之處,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可在那黑暗之中,她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窺探着二人位置所在,靜默的等待着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是誰呢?
姚守甯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高大而詭異的黑影,有些‘眼熟’。
這樣一想,接着那黑影前面便有一道虛影逐漸出現,那影子化爲人形,身穿單薄的青色道袍,窄臉細眼,眉目清秀,鼻似刀削,嘴唇略薄。
陳太微!
她想起自己先前與世子打鬧,提到陳太微的名字了!
姚守甯伸手一推車門,‘砰’的聲響裏,車廂頓時緊閉。
車門一關上,車子微微顫動。
‘嘶哈——’
遠處傳來尖銳的鳴響,仿佛野獸發出的可怕咆哮。
接着大地震動,陸執的長劍出鞘,‘嗖嗖’疾風聲響不絕于耳。
‘嘶卬——’拉車的馬匹傳來驚恐的嘶鳴,‘轟轟’的沖擊聲中,好似有不少東西正在沖擊車廂,馬車廂内壁被沖得不住響動。
車體‘哐哐’左右撞擊,有古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抓撓着車廂的每個角落。
姚守甯死死咬住嘴唇,想起陸執先前吩咐:不要看外頭。
他說了,不會有事的!
‘嘶喀。’有抓撓聲從她後背處傳來,仿佛有指甲在抓扣着車廂外頭。
那尖銳的聲音給她一種下一刻好似那爪甲會刺破車體的木闆,紮破她的後背心。
但這尖甲在刺破木闆之後,似是被一層堅硬之物所阻。
她驚得一轉身,驚恐交加之下,姚守甯的五感被放大到極緻,哪怕是黑暗之中,她也清晰的看到聲響所指之處,車體内部突然‘凸起’一個尖銳的棱角。
那尖角往内一鑽被馬車夾層的鋼闆一擋,微微停滞片刻,接着再往裏入。
姚守甯眼睜睜看着那尖銳棱角‘越長越大’,正驚駭交加之際——
下一瞬,疾風聲掠過,‘砰’——有東西落到了車頂之上,陸執的厲喝聲響起:
“滾!”
接着劍氣劃破殘空,一道似獸非獸的慘嚎響起,最終那抓撓聲化爲虛無,正疾速長大的尖角一下動靜止住。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之後似是知道了姚守甯所在,接二連三的抓擊聲不停的響起。
掌印、爪印,接連刺破木闆,形成凸起的印痕,鑽入馬車之中。
車内的木闆在這股力量之下層層破裂,露出中間夾層的鋼闆。
随後撞擊聲不絕于耳,鋼闆上如同浮現了處處浮雕一般,不停的印子接連出現。
有時是掌爪,之後則是一張張奇形怪狀的臉,配合着尖銳刺耳的慘叫,沖擊着姚守甯的耳朵與視線。
“……啊——”她死死咬住嘴唇,但仍被這種恐怖的畫面吓出叫聲,死死抱緊了自己的腦袋。
“嘿嘿嘿——”
“哈哈哈——”
妖怪的獰笑聲,車廂底部、頂部、四周浮現出來的鬼臉出現在姚守甯的面前。
她往左躲,左側便有聲響,接着有印痕出現。
往右靠,右邊鬼臉未消,新的烙印便替蓋了原本的臉印,出現在她的面前。
……
逼仄的馬車瞬間化爲鬼域一般,恐怖的情景一現再現。
她驚恐交加,喘息躲避。
但這一方狹小的空間内,仿佛避無可避,她被困鎖在裏面。
到了最後,她隻能強忍恐懼,坐在車體中間,死死的抱緊了自己的腦袋。
腳底原本堅硬的闆層軟得像棉花一般,各種臉印不停的變幻。
有妖邪隔着車體,勾撓着她足底,她腳趾蜷縮成團,駭到極緻,不免生出一個念頭:
“如果今夜沒有出門就好了——”
之前盜墓順利,使她出門毫不猶豫,沒想到會夜遇妖邪。
此時世子還在車外,她看不到外頭的情景,但從車廂内慘烈的情況看來,車外的情況更加惡劣。
“世子——嗚——”
姚守甯雙手握拳,牙齒緊咬拳頭,以忍住到嘴邊的嗚咽。
如果不出門就好了。
如果不出門就好了!
這個念頭便如魔咒,一入她腦袋,便生根發芽,再也無法将其剜除。
她已經覺醒了辯機一族的血脈,可以逆轉時空,回到事情發生之前。
最好是回到早晨的時候。那時簡王的人還沒有出現,她說不定可以提前通知爹娘,看能不能想辦法避免。
如此一來陸執就不會裝瘋賣傻,不會與她今晚約見。
沒有出門,便不會夜遇妖邪。
她不會被困在馬車之中,看到鬼的臉印接連不斷的出現。她會睡在家中溫暖的被窩裏,有鄭士巡邏,有外祖父守候——
在危急時刻,這種逃避的念頭便如毒藥一般,迅速腐蝕着她的意志。
隻是就在同一時間,姚守甯的心中又想起陳太微的那張臉。
此人來曆神秘,詭異非凡。
今夜自己擅自提到了他的名字,将他驚動,他便多次試探。
之前珠子巷那一次,他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後鎮魔司拜訪姚家,他也緊跟着出面。
世子‘大殓’那日,他也曾出現過。
今夜的妖襲,可能是陳太微的又一次試探!
如此一想,姚守甯内心的迷障頓破,逃避的心理被她強行驅散,警惕心同時浮了起來。
“不能逆轉時空!”
時空逆轉,必會因果亂。
涉及到了她自身,時空一亂,許多事情會更加的不受控制。
她駭得發抖,但目光卻逐漸堅定——有些事情逃避無用,恐懼隻會影響她的思維,唯有直面相迎,才能想出辦法解決。
“不能躲、不能躲!”
她今夜出門,不是遊山玩水,不是與人私會,而是爲了挖墳,爲了解決姐姐的‘河神’烙印。
“我娘呢!我娘呢!”
她想到了那一夜聽到的詭異呼喊,想到了從姚婉甯身上感應到的一線生機,心中除了恐懼之外,又生出堅定的信念。
“我不會死在這裏,我不會死!”
姚守甯顫聲自言自語,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般,說話的時候,她緊閉上眼睛,不去看那一幕幕詭異的圖案。
“今夜我沒有感應到危機的存在,”她臉色煞白,身體冰涼發抖,極力蜷縮成團,強行讓自己忽略腳底心處的聲響、動靜,“……證明今夜之行,有驚無險。”
陳太微此人是很危險,可她不能怕!
“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姚守甯不停念叨,“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姐姐……嗚……”
少女小聲的啜泣,‘砰砰’的抓擊聲在她哭音之中,逐漸猛烈。
夜深人靜之時,妖氣沖天而起,籠罩了這一段街城。
黑霧之上,此時有位年輕的道士負手而立,望着下方的情景。
妖氣席卷,街道正中間,一輛馬車被妖邪逼停。
年輕的世子手執長劍,斬殺妖邪!
“……”
隻是妖朝源源不絕,争先恐後往馬車之上撲爬而去。
眼見那執劍的少年即将被黑氣淹沒,道士探長了脖頸,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微微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渴望看到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遠處傳來疾馳的馬蹄。
‘轟隆隆!’
地面震響,道士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
他抿緊薄唇,臉上露出怒意,殺機沖天而起。
“世子!”
段長涯的聲音響起,一隊人馬沖破妖氣的封鎖,闖入戰局!
‘啊嗷——’
尖厲的獸嚎聲中,那道士踏出去的腳步一頓,隻見段長涯抽出後背雙戟,往一頭向他飛撲而來的妖怪斬殺而去!
神武門如今氣候自然是不如當年,段長涯的身手也與那年的故人無法相比。
可他在年輕一代之中,仍是佼佼者!
那雙戟劃出銀光,将妖影斬碎!
羅子文緊随其後,一把長劍抽出,如遊龍般與他左右配合,殺出一條重圍,看到了被妖怪圍困的馬車。
他倆隻是開路的先鋒,在他們之後,一隊黑甲宛如長龍,騎馬飛沖入陣!
這是陸無計的私軍。
“……”
道士感應到那股沖天煞氣,腳步往後一退,輕輕的歎了口氣:
“唉——時機已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