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壓根兒來不及阻止,就見長公主的手已經探到了陸執胸口處,一把往那盤起的細蛇頭捏了過去。
那黑蛇似是呆頭呆腦,見了人來也不驚懼。
段長涯的眼睛一亮,臉上露出喜色。
羅子文卻是下意識的轉頭,往徐相宜看了過去。
卻見徐相宜的面色凝肅,并不見喜色, 他咬了咬牙,又将視線落到了朱姮蕊的那隻手上——隻見朱姮蕊的手落到那盤據的蛇影上空,仿佛撥動了那凝固的黑霧,使得霧氣輕輕翻湧。
她往那黑蛇捉去的指尖用力一握,黑蛇頭頓時碎裂了!
事情竟如此順利,杜嬷嬷的臉上露出喜色。
但下一刻, 長公主的手挪了開來,上面僅剩黑氣纏繞, 而她手指挪開的地方, 黑氣重新彙聚,再度化爲一條細小的黑蛇,盤踞在陸執的胸口。
“啊!”
衆人不料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由發出失望的低呼。
長公主眼中精光一閃,再度握手去抓,但僅能數次将黑氣拍散,無論她如何使用靈氣,都無法将那黑蛇妖影徹底摧毀。
“公主,不用白費力氣了。”
徐相宜看到此時,基本已經确定這黑蛇性情了,不由搖了搖頭:
“此蛇并非真蛇,隻是妖蛇的魂影寄居于此處。”他歎了口氣,“我無力逼出它的妖魂,僅隻能逼其現形而已。”
因此這蛇并非實物, 長公主縱然武力值再高, 也難以将其抓住。
“這是詛咒!”妖咒一經發作,陸執體内的蛇蠱便盤壓他的心口,使他氣息斷絕。
徐相宜皺着眉頭:
“唯今之計, 要麽将妖蠱驅除,要麽——”說話時,他下意識的去看姚守甯。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就是辯機一族的人施展術法,回到當初西城案發的時候,阻止那妖蛇魂魄鑽入陸執身體中。
“我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姚守甯一見他目光轉來,便毫不猶豫的開口。
她實在是冰雪聰明,且又善解人意。
徐相宜的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道:
“還有一個方法,就是找到辯機一族的傳人,施展術法,回到當日西城事發的時候……”
姚守甯聽到此處,頓時就明白徐相宜的意思了。
他是說,利用辯機一族可在時空中穿梭的秘術,回到當日事發之時,将一切源頭斬斷即可。
這個道理,就跟當日她與世子在代王地宮中發生的事差不多。
她眼睛一亮, 立時點頭:
“可以……”
話音未落, 便聽長公主一聲厲喝:
“不可!”
此時長公主臉上的笑容已經收斂得一幹二淨, 一雙濃眉緊皺, 臉上神情十分的嚴厲,令人望之生怵。
“公主——”徐相宜正欲再說什麽,長公主便将手一舉,把他的話打斷了:
“你不用再說!”
杜嬷嬷及羅子文、段長涯三人面面相觑,其餘幾位女官戰戰兢兢,見兩人言談之間氣勢懾人,根本不敢輕易開口。
“公主,我……”姚守甯急着要開口說話。
她想要救世子,并且若是能回到當日,避免西城事件發生,許多令她頭疼的事情便會迎刃而解了。
——柳氏不會再因張樵之死而妖氣纏身,自此脾氣暴躁;孫神醫不會中蠱,事後誘惑柳氏取藥。
而她的姐姐姚婉甯也不會因此被‘河神’打下烙印,數次險些落入‘河神’之手。
同時陸執不會再因妖蠱而發瘋,名聲降到谷底,也不會再受被蛇群噬咬之苦。
“守甯!”
長公主似是看得出來她的心意,大聲喝她名字,将她餘下的話止住。
“辯機一族是人非神,尤其是還未得到完全的傳承,這種力量怎麽敢随意亂用?”
姚守甯自與長公主相識以來,還從來沒見她如此嚴厲過。
她長得原本就高大威猛,此時沉着臉說話時,氣勢全開,目光所到之處,就連徐相宜都低下了頭。
“更何況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又如何能輕易改變,而不付出代價的?”她正色道:
“西城案件中,我兒子中了妖蠱,此後中蠱時行事身不由己,”或昏睡不醒,或醜态百出,“可那都是我們已知的結果。”
已經發生的事情必定仍會發生。
“若沒有西城案件,将來可能仍會有‘南城案件’、‘北城案件’。”
“隻要妖邪重回人世的心不滅,隻要我兒子仍有氣運在身,便還是會成爲它們的目标,将來仍會中招的。”
長公主疾言厲色,雙目盯着徐相宜:
“與其那時一無所知,至少如今情況是在我們掌控中,切不可因爲一時的意外便慌了手腳!”
若真的回到過去,時光重鑄,到時西城案件敗露,附身在蘇妙真身上的妖邪必定能看出端倪,知道事情有變,說不定會棄了蘇妙真這一具暫時的寄身之處,另藏行蹤。
到時天下之大,又去哪裏尋找呢?
“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在長公主看來,如今情勢對他們有利,敵明我暗,再好不過。
姚守甯一旦在此時施展時光輪回之術,到時她的身份便再也隐藏不住。
一個還沒有接受傳承的辯機一族的血脈,是沒有足夠自保能力的。
到時她若出事,對許多人來說,才是一個真正的損失。
長公主深吸了口氣,臉色緩和了幾分:
“更何況,我個人看來,這件事情是無法去改變的。”她也看了姚守甯一眼,眼中透露出一個信息:因爲你也是局中之人!
在代王地宮的時候,姚守甯可以帶着陸執穿越時光的阻隔,回到四百年前,那是因爲她是時間裏的過客,而非參與者!
她‘動’了時光長河中發生的事,必定會帶來一定的影響,例如陸執遭萬蛇噬咬,此後蛇毒纏身,便是後果。
至于姚守甯身上的後果是什麽,長公主暫時不知道,但将來總會顯現的。
而西城事件中,姚守甯則是親自參與的過客。
她怕姚守甯救陸執心切,執意要回到‘過去’,因此有話直說:
“你的外祖父十分厲害,乃當世大儒。據說他當年師從張饒之,曾與辯機一族往來過,伱是不是想要回頭求柳先生,讓他幫忙呢?”
朱姮蕊這樣一問,姚守甯以爲她拒絕此事,是要保護自己身份的緣故,不由點了點頭:
“是……”
今日一戰之後,柳并舟必定會名揚天下。
長公主此時也沒必要遮遮掩掩了,但她并沒有給姚守甯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而是将少女的話切斷:
“就算能通過柳先生的關系,找到辯機一族的傳人,求‘她’回到過去改變曆史——”
朱姮蕊頓了頓:
“但守甯,你有沒有想過,你與我兒子正是西城案件才認識的。”
她看着面前眼中含淚的少女,放軟了音調:
“若沒有了西城案件,我們便根本不會相識,我兒子不會中妖蠱,又如何會有你出現在将軍府裏,出面尋求柳先生幫忙找人這個事呢?”
一句話問得姚守甯啞口無言,徐相宜若有所思,面露慚愧之色。
“總而言之,這樣的解決方法不用再提了。”
長公主搖了搖頭,緩和了口氣。
姚守甯低下頭,眼眶濕濕的,看着氣息全無的世子,有些難過:
“那就隻能請我表姐了。”
段長涯與羅子文此時都不約而同的點頭。
“表姐?”徐相宜後來,對前因後果還不大清楚,一旁的杜嬷嬷便連忙附在他耳側小聲的說話,他聽得嘴角抽搐,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這事兒交給我和長涯去辦。”
羅子文說道:
“照二小姐所說,世子妖蠱會暫時被壓制,仍會蘇醒的。”
徐相宜也覺得唯今之計,隻有這樣做,聞言也就默認了。
“不!”
長公主大手一揮,冷笑了兩聲:
“沒道理樣樣事情都照那妖怪的打算走!”她生來反骨,最恨受人挾制。
“……”
衆人滿臉疑問,聽聞這位霸道十足的長公主的話,心中不免都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姚守甯總覺得膽顫心驚,忐忑的發問:
“那公主的意思是……”
“人不就是‘死’了嗎?‘死’都‘死’了,還請什麽‘大夫’?”
她的話衆人每個字都聽得清楚,但她的意圖衆人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明白。
“公主的意思是……”羅子文的嘴角開始抽搐。
“你們辦事,還用我教?”長公主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意,鐵拳緊握:
“人‘死’就該入土爲安。”
“……”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開始抖。
杜嬷嬷的眼皮亂跳,覺得呼吸都有些不大順暢了,壯着膽子發問:
“您的意思具體是指……”
長公主大手一揮,斬釘截鐵道:
“喪事一條龍!給我兒子辦風光一點,将他葬了!”
話音一落,全場寂靜無聲。
每個人都一臉淩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段長涯眼神有些無助,下意識的往羅子文看去,卻見他也第一次失去了鎮定自若的神情,顯得有些慌亂。
姚守甯憐憫的望着倒地而‘死’的陸執,一時間因爲覺得過于荒唐,而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他被人扶到了輪椅上,此時四仰八叉攤開四肢,雙眼緊閉、臉色泛青,衣裳被徐相宜扒開,失去了意識,全然不知自己身上即将會發生可怕的事。
“妙,妙,妙。”
唯獨徐相宜沉默了片刻之後,倒覺得這是一個極妙的方法了。
“何妙之有?”
那姚守甯見過一次的史女官此時強忍怒火,問了一聲。
“這妖蠱畢竟隻是邪術。”徐相宜此時已經反應過來,一雙眼睛發亮,面帶微笑的輕撚自己的胡須:
“世子天運護體,這種‘死亡’,隻是暫時受制于妖氣罷了。”
但邪氣始終無法完全壓制他體内的天運之氣,所以隻需要一個契機,便能将他喚醒。
“公主說得對,人‘死’之後,喪禮一辦,便相當于已經完成了這輪詛咒。”
徐相宜笑眯眯的,心情一下好起來了:
“這便是了結一場因果。”
一旦詛咒應驗,那邪氣相應減弱,陸執本身的氣運便會發揮作用,将妖蠱再次反制,應該便能複蘇。
“‘騙’過妖蠱?”
姚守甯聰慧無比,一下就想到陸執身上背負的‘一見鍾情’的詛咒。
陸執曾說過,他中了蘇妙真的‘一見鍾情’後,便一直發瘋,不受控制。
最終徐相宜這個鬼才想出了讓他男扮女裝的法子,‘欺騙’這個言咒的力量,使他改頭換面,最終不受這詛咒所掌控。
徐相宜點了點頭:
“就是‘欺騙’這妖蠱。”
他這樣一說之後,衆人也反應過來,長公主所說的方法确實不失爲一個破解詛咒的好方法了。
但姚守甯還有些擔憂:
“這樣能行嗎?”
畢竟事關生死,而不僅僅隻是世子發瘋。
朱姮蕊的猜測也隻是一個可能會發生的事,若是喪禮一辦,詛咒沒破,到時……
她不敢再細想下去了。
“要不,喪禮之上,還是請我表姐也來吊唁吧?”她弱弱的道,深怕長公主一口回絕了。
這一下徐相宜沒出聲了,隻是含笑看了長公主一眼。
從他角度來看,姚守甯的方法是最穩妥的,反正一法不成,還有蘇妙真這個兜底的存在,世子總會複活。
可是長公主爲人強勢,是堅決不肯向妖邪低頭的,這樣的話由他來提,說不準會被拒絕。
姚守甯說完這話,見衆人都不吭聲,不由将央求的目光落到了長公主的身上,試探着去拉她的手:
“公主,好不好嘛……”
她兩隻軟呼呼的手分别握緊了長公主的食指與小指,如同在家時向柳氏撒嬌一樣,輕輕的搖了搖,小聲求她:
“公主~”
“好好好。”
長公主知道她是爲了陸執在擔憂,此時心中縱是百煉鋼也被她這樣一個小動作化爲了繞指柔,哪有不依的。
“守甯真是可愛,我都依你的。”
這話一說完,衆人心中的那塊大石終于落回了原處。
“我去通知陸将軍——”
羅子文反應極快,搶先接下了一個任務。
段長涯也道:
“我去向宮中傳信。”
陸執也是皇室血脈後人,又覺醒了血脈之力,他‘身後事’是應該通知宮中神啓帝的。
“嗯。”長公主鼻翼輕輕顫動,應了一聲,點了下頭。
杜嬷嬷簡直頭皮發麻,左右看了看,無奈道:
“不如我去與陸管事商量,看看這喪事要做些什麽準備……”
她跟在長公主身邊多年,年紀已經不小了,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還有操辦世子‘喪禮’,将他‘風光大葬’的時候。
光是想到這一點,已經令她不知該說什麽了。
“去吧!”
長公主又應了一聲,正欲說話,杜嬷嬷卻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事?”朱姮蕊見她似是有話說,不由問了她一聲。
杜嬷嬷便順勢道:
“今日天現異象,皇上本來急召您入宮,可是您又沒去——”
神啓帝對将軍府本來就十分忌憚,對長公主更是防備有加,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将她手中的兵權收攏。
“如今世子的事,是不是由您親自入宮,向皇上解釋一二,更爲妥當一些呢?”
“我兒子都‘死’了,還要我去向他解釋什麽?”長公主别開頭,面露厭惡之色:
“我看他是天天跟着那陳太微修煉,吃多了毒仙丹,行事十分糊塗,去了也是浪費我時間,不去不去!我要在家憂傷的!”
“……”她這大逆不道的話,杜嬷嬷可不敢接口。
一旁姚守甯吓了一跳,她來時見長公主似是要出門,後面因她的到來而打消了出門的念頭,朱姮蕊隻道是‘小事’,卻沒料到是宮中皇上所召。
本來這個消息應該令她有些不安的,但因發生了世子‘猝死’事件,好像正如長公主所說,皇帝相召也就不是什麽‘大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