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看姚守甯眼睛發亮,有些不明白她爲什麽因爲猜出這一點而歡喜。
此時那信紙徹底化爲漿糊,粘在他掌心之中,他厭惡的甩了幾下手,在水中洗了一下之後,又撈起了另一盞燈。
這一次運氣不好,撈起來的信損毀十分嚴重,且難以辨認寫了些什麽。
就在這時,另一盞蓮花燈已經漂至二人腳邊,陸執再撈起來,将其慢慢拆開。
因信泡得夠久,軟爛如泥,這可能是兩人脫困的線索,他極富耐心的以長指斯條慢理的将信拆開。
好在這一次運氣不錯,信紙保存得十分完整,最重要的,姚守甯非常幸運,辨認出了這一封信中的幾個字:
“‘孩……出生……’”她瞪大了眼,深怕一個眨眼的功夫那信紙便要損毀,接着又認出幾個字:
“‘送回……去’”
在‘回’與‘去’之間也有一個字,但這兩個字本來連在一起便也說得通,中間那個暈開的墨團她有些吃不準是寫的字還是寫錯字了,被人勾去。
她有些緊張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總覺得這些信中隐藏着至關重要的線索,應該是與‘河神’息息相關的。
兩人猜了‘家’,卻又覺得字形不對。
“你看,像不像一個‘過’字?”
陸執看了半晌,突然說了一聲。
有他提點,姚守甯再看的時候,便覺得豁然開朗,連連點頭:
“像,像是寫的‘送回過去’。”
可是話音一落,她又陷入了沉思。
從信中連猜帶蒙出的隻言片刻可以得知,寫信的女子在放出這一盞蓮花燈時,孩子已經出生了。
但她好像有要将孩子送走的意思,若是‘送回()去’倒也說得通,可是‘送回(過)去’,姚守甯茫然的擡頭看陸執:
“這是什麽意思?”
送回到什麽過去?
陸執搖了搖頭,彎腰在水中洗了洗手,粘黏在他掌心上的那信紙随即被江流沖刷得十分幹淨。
這耽擱的一會兒功夫,那江水已經上漲了很大一截,從原本沒過腳踝,此時已經漲至二人小腿處,隐隐感覺得到水流沖擊而過帶來的恐怖壓力。
“我總有一種感覺。”姚守甯喃喃的道:
“我們今晚很難徹底驅除‘河神’。”
“不可能。”
陸執的話說得冷淡,如金玉撞擊之聲,帶着清冷及堅定。
他按着自己腰側的長劍,對自己的力量格外有自信:
“我答應過要救你姐姐,今晚就會讓他有來無回!”
“……”
姚守甯嘴角抽了抽,仰頭去看他。
這位年少而尊貴的世子眉眼如畫,側臉的線條如雕刻一般的俊。
如果不是她的預感十分強烈,恐怕她也要信了這位世子的邪。
今晚他可能會失手,不知想起此時說的話,會不會尴尬到腳趾扣地。
“我的預感很靈的……”
她小聲的哔哔,陸執并沒有應聲。
他相信姚守甯确實有奇異之處,但他對自己的實力也有絕對的自信,今晚他就要讓這個從白陵江爬出來的水鬼再滾回江底深處去!
“這些信件,我感覺是解決此事的關鍵。”
姚守甯見他神色堅定,也猜出他意志強悍,恐怕不是自己三言兩語便能撼動的,當即話鋒一轉,又換了個話題。
陸執也覺得這事兒有怪,但他既然暫時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河神’一來,便将其殺死,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你看。”
他并沒有接姚守甯的話,而是目光往遠處看去,提醒了姚守甯一聲:
“燈多了。”
姚守甯聽他一說,連忙擡頭眺目遠望,果然見遠處連綿不絕的燈漂流而來。
開始還是一盞、兩盞,接着逐漸數量增多,變成了數十盞、上百盞,甚至像是一條銀河之中點綴的萬千星辰,争先恐後的往二人湧了過來。
水位也在逐漸增漲,‘嘩啦啦’水流聲中,姚守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轉頭往來時的路再一看去——卻見身後哪裏還有回廊的影子。
在她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白陵江,連姚家的影子都已經全部消失。
江邊幾乎與夜色相連,融爲一體,恍惚看去,仿佛僅有她與陸執二人身在水中,相依爲命!
“啊——”
姚守甯一見此景,不由急急的驚呼了一聲。
這一道呼聲便如一個信号般,餘音一落,那些河面之上漂浮的蓮花燈頓時來得又快又急。
河水的流速變得澎湃而洶湧,頃刻之間,蓮燈流落而下,圍繞于二人身側,緊接着無聲的落入水裏。
水中亮起團團火光,仿佛詭異無比的鬼火,每盞火光之下,都映出一張猙獰可怖的鬼影。
就在這時,姚守甯腳下踩着的地面一塌陷——
她還沒來得及驚呼,身體瞬時往水底掉下去。
但在關鍵時刻,陸執伸手過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領。
不過這樣的穩定也隻是片刻之間,因爲下一刻,他的腳下也化爲水流,身體如同灌了鉛般,直往江中墜去。
姚守甯反手去搭他手臂,兩人手剛拉住,水底便有無數冰冷的觸感湧了上來,纏住了姚守甯的雙足。
“有,有東西,水底。”
那些冰冷的東西一抓住她腳踝,她的身體随即便重得驚人。
她壓根兒不敢低頭去看纏住了自己的是什麽,陸執的情況同樣好不到哪兒去。
但他被纏之後不慌不忙,伸手抽出長劍,用力斬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今夜兩人身處于幻境之中,姚守甯竟以肉眼看出他劍光之中蘊含的金芒。
那一劍斬出,劍氣将邪氣破開一瞬。
江水被分開,露出下方的怨靈。
這些面容猙獰的水鬼死狀極慘,紛紛從淤泥之中鑽出,伸出腐爛之後如枯藤般的手臂纏住了兩人。
水流褪開,水鬼的怨氣卻形成黑色的浪潮,欲将兩人拉入黑霧之内。
陸執長劍劈斬,每一擊看似随心所欲,卻似是帶着一股玄妙至極的能力,一斬之下,黑氣避逸,那些纏繞于兩人腳踝處的細黑骨爪頓時如同柴枝,被劈了個幹幹淨淨。
劍氣掃蕩邪靈,那金芒似是邪祟克星,無數怨靈被斬之後,身體化爲細沙,鋪墊于河底之中。
黑霧散開之後,露出黑綠色河沙之下,那些先前沉下的蓮花燈。
蓮花紙燈内的蠟燭還未熄滅,密密麻麻蔓延開來,看上去既是壯觀又是詭異。
姚守甯先前經曆了驚魂一瞬,此時潮水被劍斬開,邪鬼化爲沙地,她踉跄着落入地面,雙足陷入沙地之中,但勉強穩住了身形。
此時看到這一幕不由頭皮發麻,不由下意識的與陸執靠得更近了些。
“你——”
陸執的身手非凡,但他先前斬出的劍中,她分明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似是對邪祟格外克制。
“修的是《紫陽天書》?”
她不知怎麽的,腦海裏突然閃出‘紫陽天書’幾個字,自然而然的便将話問了出來。
手持長劍的陸執轉過了頭,萬千火光之中,他嘴唇緊抿,縱然神色未變,但眼中的詫異之色卻是顯現了出來,仿佛十分吃驚她能叫出自己修煉的功法一般。
“你怎麽知道?”
他雙目之中露出危險之色,牢牢盯住了姚守甯。
姚守甯也覺得萬分疑惑,被他一問,老老實實的就道:
“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爲什麽會說出陸執所施展的術法,但仿佛隻是心念一轉間,便已經知道,似是天經地義一般。
他深深看了姚守甯一眼:
“這确實是《紫陽天書》。”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
“是大慶皇室秘傳修行之術,唯有皇室血脈才可習得。”
姚守甯一聽這話,心中不由生出好奇之念:
“大慶皇室竟然也有秘傳修行之法嗎?”
“自然。”陸執點了點頭,淡淡的道:
“若沒有修行之法,當年太祖如何滅天妖一族,建立數百年功業?”
她頓時微微吃驚,似是想起了什麽一般:
“傳說是真的嗎?”
傳言之中,太祖朱威君權乃神授,自得神仙秘傳,習得一身殺妖鎮邪之術,所以打下了這片江山。
“當年天妖一族禍亂人世,太祖夢遇神仙授秘卷。”
而這就是傳于後世的《紫陽天書》,成爲皇室可以統治天下七百年的強大底蘊。
不知爲何,姚守甯想起了自己一個多月前,曾在望角茶樓聽過的落葉先生所講的故事,他曾說過:當年天下大亂,官府發放任務卷,想尋求高人斬妖,太祖借醉行事,夢中得遇仙人,傳他半卷天書,最終使他斬妖除魔,立下不世功業。
民間之中,關于太祖朱威的種種傳聞多不勝數。
落葉先生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姚守甯隻覺得新奇有趣,兼之他講得跌宕起伏,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但她沒有想到,落葉先生所講的書,某一方面竟與陸執所說的皇室秘聞一緻,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這《紫陽天書》當年是太祖以自身力量所書刻,獨成一卷,傳閱于後世的時間中……”
他話音未落,突起異變。
兩人身處幻境之中,危機并沒有徹底解除。
隻見燈光搖曳之下,地面開始震蕩擺動,無數畏懼于陸執的水鬼屍骨隐藏于腐泥之中,聽到動靜的刹那,便如得了号令一般,開始發出鬼哭狼嚎之聲來。
‘嗚嗚嗚——’
凄厲的聲響似哭又似風,黑沙表面不知是塵沙還是黑霧飛揚起來,空氣一下變得異常潮濕,姚守甯肉眼可見半空之中無數灰蒙蒙的水珠閃現。
她的耳中傳來‘嘩啦’的急流聲響,昨夜在姚婉甯房中被困于水流的窒息感傳來,她心有所感,驚急道:
“我們可能要被卷入江水下面!”
說話的功夫間,隻聽巨浪咆哮,見四周卷起巨浪,層層推高至百尺,如同張開的深淵巨口,往二人卷席而來。
這聲浪的陣勢可非同一般,浪潮未至,那些飛揚的塵沫四濺開來,将二人身體打濕。
這已經不是一般幻境可以辦到的事,仿佛二人真的被困在了江心之中一般。
陸執雖強,可克鬼神,可在這滔天巨波面前,卻仍顯得如滄海一粟般。
是幻境,也非幻境!
關鍵時刻,姚守甯的腦海中湧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來。
若是他們被困死在此處,難以逃脫,便會葬身江河之底——自然這就不是幻境可以辦到的。
而他們若能找到脫困的辦法,那麽便可瞬間破解‘河神’秘術,離開此處,找到白陵江與姚家之間位面相連的那個點,離開此處,回到姚家的遊廊下。
想到這裏,姚守甯的眼睛一亮,她英勇無畏的伸出了手來,顧不得再隐藏自己的秘密,沖着陸執喊:
“用我的血,用我的血,斬開空間,回去!”
一個有力量,一個有天賦血脈。
兩者相合一,才可以發揮出超強的作用,破開這強大的禁制,脫離險境。
陸執還來不及回話,便見姚守甯将手掌上纏繞的繃帶用暴力撕開。
那傷口才将将長好,此時在她粗暴的動作下,又裂了開來。
血液飛濺而起,陸執長劍一挽,将她飛濺于半空中的血迹接到了劍尖上面。
血光流入劍體表面的凹槽之内,與金芒一融,化爲璀璨至極的光芒,疾風吹來,百尺巨浪咆哮着重重落下——
陸執的長劍斬了出去,激昂的劍光将巨浪一分爲二。
高高翻湧而起的浪頭像是一座巍峨的十萬重高山,往兩人迳直砸落而下。
這巨浪落下來,恐怕也是萬鈞之力,浪頭還未至,那巨大的沖擊力便率先撲面而來。
姚守甯感到自己的臉龐仿佛要被這淩厲得像刀子一般的風割裂,長發飛揚,幾乎要将她的身體席卷而起。
她原本紮入泥濘之中的雙足被這股力量拔了出來,夜幕之下,别人看不到的,她可以‘看’到。
陸執的這一劍以大慶皇室秘傳的斬妖除魔之力,再加上她的血液力量,斬破了巨浪,卻無法打開‘河神’布下的禁制。
劍氣在碰觸到那一層禁制的刹那,力量再而衰,僅使禁制受到撼動而已。
他還缺少一股推助之力。
但陸執這一劍斬出,還未來得及折劍回斬,巨浪将至。
危急關頭——
她配合着陸執斬出的長劍,順應着本能喊:
“虛境破,生門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