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甯手裏拿着當日溫獻容還回來的話本,一下午的時間都沒翻上幾頁。
須臾功夫,天色又暗了一些,話本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半空中的霧氣扭曲,她深呼了一口氣,煩躁不安的将話本放下:
“算了,不點了,我們直接去娘那邊。”
她有些着急,答應了她要來的陸執至今還沒有現身,不知是不是被什麽事纏住了,難以脫身。
冬葵不明就裏,但也感覺得到她今夜心情有些不大好,點了點頭道:
“也是,今晚黑得早,不如早去早回,回來洗漱了躺上床早些睡。”
她完全沒有感覺到今夜氣氛的詭異,隻覺得今年天氣實在奇怪,說完這話,又道:
“不過我得先去取燈籠,小姐等我一陣。”
今夜看樣子又黑得早,去柳氏房中吃了飯回來,恐怕早就已經夜深。
現在霧氣這樣大,若不準備燈籠,回來時恐怕伸手不見五指,昨夜的燈籠受了潮後竟點不燃了,白天的時候她就拜托家中打雜的嬸子幫忙重新準備了一個,但還沒有去取。
姚守甯這會兒心心念念都是陸執還沒有來,哪裏有心思去管這些小事,聞聽此言,便胡亂點了點頭,冬葵有些歡喜的出去了。
她聽到了冬葵嘴裏哼着的樂曲聲,輕快的腳步邁出了庭院,不由有些羨慕。
自血脈覺醒,見了妖邪以來,以往天真的快樂生活好像一去不複返,她好久都沒有像這樣單純的開心過了。
她歎了口氣,還沒放下手中的書本,身旁的牆壁處便傳來了‘咄咄咄’的敲擊聲。
姚守甯愣了一愣,就見那窗角處插入一截漆黑之物,依稀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認出這是陸執的劍鞘。
“世子!”
歡喜之下,姚守甯頓時站起了身,語氣輕快的喚了一句。
窗戶被頂起,露出陸執靠窗而站的身體。
半晌之後,他低下頭來,往裏面看了一眼,正好就見到了靠坐在窗邊的姚守甯。
她捧了本書在看,上面畫了小人,他随意掃了一眼,應該是本奇幻異志類的故事話本。
目光與陸執相對的刹那,姚守甯的眼睛随即綻放出萬丈光芒,眼裏的驚喜幾乎要化爲實質,令得陸執都愣了一愣。
“你來了!”
“嗯。”陸執自小到大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眼神,在短暫的怔愣後,很快又恢複了原本的神情:
“出來。”
他的目光落在姚守甯身上,并沒有借着開窗的機會四處窺探她的閨房,但仍可以透過一角,看到少量的布置。
長炕依窗而建,上面鋪了厚厚的褥子。
炕上擺了一張束腰矮桌,桌上裝了些零食、點心,除此之外,桌面幹幹淨淨,并沒有其他的東西。
姚守甯聽到他的召喚,二話不說将話本往桌面一扣,便要從撐開的窗口處翻身出去。
她這個動作令陸執眼皮跳了跳,敲了下窗:
“走大門。”
“對對。”姚守甯也反應了過來,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又似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忙不疊的轉身去端桌上的點心:
“世子用膳了嗎?”
那點心是廚房做的山藥棗泥糕,無論是賣相還是口味,應該都無法與将軍府的廚子相比。
他沒有說話,卻别開了頭,露出半張冷漠的側臉。
這樣的姿态就是他不吃。
姚守甯也不介意,放下點心盤子,迅速的去穿鞋出門。
此時的陸執身穿一身黑色勁裝,頭發挽在身後,看起來英姿勃發,一張小巧精緻的面龐,皮膚在夜色之中似是白得發光。
“世子幾時來的?”姚守甯有些開心,之前還在擔憂,看到陸執的刹那,又覺得一顆心落回了原地。
陸執沒有出聲。
事實上他已經來了一陣,隻是她身邊的丫環一直跟她在一起,他不方便現身。
他不說話,姚守甯也不以爲意,左右望了望,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其他人呢?藏起來了嗎?”
“就我一人。”他說完這話,就見少女大吃一驚:
“什麽?”
“我一個人就夠了。”陸執臉現驕傲之色:
“你跟我說說,那妖邪來曆。”
“……”
姚守甯的笑意僵硬,接着有些慌張:
“我感覺有點危險。”
“你的感覺不準!”他毫不客氣回了一句。
她的感覺最準!姚守甯想要反駁他,但一想到如今姚婉甯還得靠他幫忙,深恐惹怒了他後,他撒手離開,隻得将到嘴邊的反駁忍了下去。
不過陸執連即将要面對的妖邪是什麽都不清楚,又怎麽如此自信僅憑他一人之力,便能将那‘河神’殺死?
但姚家如今無人能抵抗妖邪,她的血也僅有暫時壓制作用,并不能真正消滅‘河神’,驅除姚婉甯的危機,逼于無奈之下,她隻得希望長公主說不定派人正在暗中跟着世子。
“我娘取來熬藥的水是白陵江的河水,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在我姐姐身上打下烙印的,是‘河神’。”
她猜測‘河神’是先以妖法在夢中與姚婉甯成婚,婚禮一成,再将姚婉甯帶走,所以要趁禮成之前,将儀式打斷,亦或是之後将‘河神’殺死。
上午的時候,因時間緊迫,姚守甯隻将事情說了個大概。
此時再聽她詳細一說,陸執心中對于這件事已經有數了。
他猜測這恐怕并非什麽‘河神’,而應該是死于水中的水鬼,屍體成了氣候化魃作怪而已。
神武門的書籍記載中,也有這樣的水怪,實力并不如何強,隻要破了它的屍身,廢除它的鬼氣,其怨力自然消去。
“領路。”他一按長劍,說道:
“去你姐姐屋子。”
冬葵去取燈籠了,若是這會兒一走,回來恐怕找不到人。
不過當前自然是姚婉甯的安危更加重要,至于冬葵回來找不到人這樣的‘小事’,自然是不值一提。
姚守甯點了點頭,說道:
“你跟我來。”
兩人出了庭院,外面好像光線更黑了些。
霧氣越發的濃,數米之外不能視物。
‘嘩啦啦——’
濃濃的大霧中,好像有水流的聲音響起,姚守甯此時如驚弓之鳥,仰頭問陸執:
“你聽到了嗎?”
他沒有聽到什麽聲音,但卻憑借練武之人敏銳的感覺,察覺到了這一刻湧動的邪氣。
“有水流的聲音,可能是‘河神’。”
姚守甯有些緊張,下意識的咬住了嘴唇。
霧氣很大,天色不知不覺的暗了下去。
兩人踏上回廊,那廊下鋪的是木闆,每一腳踩上去發出‘吱嘎’的聲響,繼而再變成回音。
以往這條路姚守甯已經走了無數次,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有這樣的詭異。
每一次提起的腳步落下去,無論姚守甯如何小心,木闆受力量擠壓,總會發出細微的響聲。
不知是不是她提心吊膽,知道‘河神’會來臨而導緻疑神疑鬼,姚守甯總感覺這樣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尖聲尖氣的在喘息。
她越走越怕,越怕就越是小心。
‘吱嘎、吱嘎——’
那踩踏聲越來越大,腳下的木闆好像已經松動了,姚守甯的心弦繃緊。
“不對勁。”
就在這時,陸執腳步一頓,說話聲打破了沉默。
‘啊——!’
詭暗的環境中,他話音一落之後,傳來尖厲的嘯叫聲。
聲音像是從濃霧之中的四面八方傳來,仿佛有無數‘人’被他的說話聲驚醒。
姚守甯也很沒出息的想要慘叫,但在還沒有出聲的刹那,便已經機警的上前一步,緊緊的站到了陸執的身側。
“你聽到聲音了嗎?”
“什麽聲音?”此時的情況與先前不同,所以陸執問了她一句。
“好像,有人在叫。”她極力形容自己先前聽到的聲響,接着補充了一句:
“慘叫。”
說完,她又有些急:
“是不是‘河神’已經來了?那我娘他們……”
危急時刻,姚守甯有些擔憂柳氏及兄姐。
“應該沒有。”陸執搖了搖頭,“可能是先沖我們來的。”
他的話安慰了姚守甯一些,但她仍是很着急。
畢竟‘河神’若是已經出現,就算先沖着兩人而來,但難保不會又分出術法對付柳氏。
陸執身手高強,姚守甯看過他殺蛇妪時的情景,倒并不是很擔心自己。
但柳氏那邊可沒有人守護,面對妖邪,她更害怕家裏人出事。
“要不,我們先去我娘那邊看看。”
今夜天黑得早,姚若筠兩兄妹說不定會早早前往柳氏房中共進晚膳,她想先去柳氏那邊,确認家人安危,若姚婉甯沒到,再去她的院子。
“你沒發現嗎?”
陸執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她。
黑暗之中,他的面龐模糊不清,但姚守甯總覺得他說話時皺了下眉。
“發現什麽?”
她又急又慌,聽到他問話,便下意識的發問。
“這條路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你沒覺得不對勁嗎?”
陸執白天的時候來過姚家,雖說沒有滿地亂蹿,但從大門進正屋,再被姚守甯帶入她的院子,走了這兩趟,就足以令他摸清姚家大概的布局。
姚家并不是很大,又劃分了數個居所,每處宅院之間相連也不是很遠。
兩人從姚守甯屋中出來,踏上遊廊的刹那,至今最少都有一刻鍾的時間了,但卻仍未看到前方有庭院的影子。
他再往後一看,大霧籠罩之下,也看不到回頭之路。
隻見一條遊廊長長的往後延伸,直到被黑霧吞并,看不到來路,望不見前方出口,仿佛兩人已經走上了另一條不歸之路。
姚守甯如遭雷擊。
今日的霧氣特别重,且不知爲何,對她格外的壓制。
此時遭陸執點醒之後,姚守甯發現了不對勁兒。
她原本也就聰明,細想之下,自己從踩上這遊廊以來,聽到了水流聲後,心情便一直很緊繃,身邊的環境,越來越安靜到格外壓抑的氣氛,以及落腳之下‘吱嘎’輕響的木闆,以及濃霧之中若隐似無的哀叫,無一不給她造成了重大的心理壓力,令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此時陸執的提醒。
“我……”她面現驚慌與羞愧:
“我沒有發現,對不起。”
“這不怪你。”陸執搖了搖頭,“此地邪氣很重,有意想将我們困在這裏的。”
陸執若有所思的看她。
前一晚能将‘河神’驅走,顯然不是柳氏的功勞,極有可能是姚守甯所爲。
所以這一次那水鬼卷土重來,有意困住姚守甯,顯然是怕她壞事。
聽他這樣一說,姚守甯覺得心裏好受了許多,随即又聽陸執說道:
“裝神弄鬼,我就在這裏等着,看它要耍什麽花樣。”
他聲音懶洋洋的,透着一股冷清之感,面對詭異的環境,半點兒都不畏懼,果然是要停下來的架勢。
“不行!”姚守甯内心一緊,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拉他:
“我得去看看我娘他們。”
“我隻答應了保護你姐姐,殺死妖邪。”陸執不爲所動,提醒了她一句。
姚守甯頓時大急。
當時的情況下陸執确實隻答應保護姚婉甯,她原本覺得隻有姚婉甯有危險,畢竟姐姐才是‘河神’的目标。
陸執答應替她除去‘河神’,她心想隻要這妖邪一死,姚家的危機自然會解除,卻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曲折,使兩人被困在原地。
“我都叫你爹了!”她急得跺腳,聲音裏透出哭音。
“我也叫過你娘。”陸執毫不心軟,回了她一句:
“我們兩個剛好打成平手。”
認真說起來,陸執覺得自己還吃虧一些,畢竟他妖蠱之毒至今未解,還攪入了姚家這一趟渾水,而姚守甯答應他的那些條件,都還未發生。
不過不知爲何,他的腦海裏想起了今日回去之時,他娘說的話:柳氏爲人最重規則,守甯犯錯,可是要挨打的。
他向來冷漠,行事随心所性,此時想起長公主的話,覺得頗有意思,想了想:
“你娘打你了嗎?”
“什麽?”
姚守甯不明白爲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他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陸執又問了一遍:
“你娘打你了嗎?”
她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白天長公主等人離開之後的情景。
雖然不知道爲什麽到了火燒眉毛這樣的急迫情況下,陸執還要問這樣的問題,但她仍是壓着内心的焦慮,老實的道:
“沒有。”她有些想哭,抽抽噎噎的:
“不過差點兒讓我去跪祖宗牌位了。”
“……”
她這話差點兒将陸執逗笑,黑暗之中,他看了姚守甯一眼,接着收回視線:
“走吧。”
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麽改變了主意,但姚守甯卻是松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