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名差役正是先前昏睡在姚家外頭的二人,此時一見柳氏與姚若筠,先問了聲安,接着才提起今夜的混亂之事。
聽到柳氏說有宵小入室,二人不由十分吃驚,問道:
“太太可瞧見了那歹人長相?”
柳氏搖了搖頭:
“沒有看清。”
當時夜黑風高,霧氣又重,她當時怒火中燒,隻顧着追打惡賊,沒能看清那人長相,但卻能記得那人身材。
“那人身材高壯,至少六七尺(将近兩米)。”
姚家的人都很高,柳氏自己的身高甚至不輸于一些男人,可現在回想,先前那歹人身材高壯得異常可怕,比姚翝也高出了至少半個頭的樣子。
“大慶之中,少有男人這麽高,若是報官,必定能找出此人。”
“對了。”
姚若筠也在一旁補充:
“我跟我娘一路追趕這歹人過來,我娘拿了東西打他,興許是将他傷到了,神都城中的醫館、藥鋪若有身材高大的傷者,也要留意。”
兩個差役聽聞這話,連連點頭,将母子二人說的話記在心裏。
之後又問了一些話,柳氏與姚若筠先後都說了一些。
他們受姚翝所托,答應了他要多巡邏姚家,卻沒料到不知爲何突然睡去。
偏巧今夜姚家出事,既覺得心虛,又覺得内疚,因此這兩人臨時編造的口供前後不一,竟也沒有去細究。
說了半天,柳氏神色間現出幾分疲憊,姚若筠看得分明,連忙就道:
“今夜辛苦二位,我讓人送兩位出去。”
說完,向六奇使了個眼色,六奇心中有數,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銅錢,塞入二人手心。
兩人差事沒辦好,哪裏敢收錢,正要推遲,姚若筠卻道:
“夜黑風寒,請兩位喝杯水酒而已,之後還有勞煩的地方,還請不要拒絕。”
他與兩位官差說話,卻分了一些注意力在内庭之中。
此時冬葵收拾了内室,提了污水出來倒進院子。
‘嘩啦’的聲響中,庭院裏蓄積的水一下蕩了開來,緩緩往四周流去。
燈光下,水波粼粼,姚若筠心中生出疑惑:雖說昨晚下了大雨,但今日白天來姚婉甯院子時,院中水迹早就半幹。今夜又沒下雨,這些水是從何而來的?
不過這個疑惑轉瞬即過,還沒來得及細想,注意力便被那兩個差人吸引走了。
柳氏見兒子送人出去,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深呼了數口氣,同時轉入房内。
屋裏地面已經被收拾幹了,冬葵有些不安的捧着柳并舟的字,說道:
“恐怕這些老太爺的字畫毀了。”
“毀就毀了吧。”
柳氏看了一眼,說道:
“畫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人沒出事就行。”
至于字畫被毀雖說有些可惜,但她已經給柳并舟去了信,隻要柳并舟一來,寫多少字畫都成。
有了她說的這番話,冬葵松了口氣,連忙将字畫抱出去處理了。
此時空閑下來,柳氏有些憐愛的摸了下姚婉甯的臉,替她将一縷秀發别到了耳後,輕聲的問:
“今晚有沒有将你吓到?這會兒感覺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事。”姚婉甯搖了搖頭,微笑着答應:
“有守甯陪我,也沒怎麽吓到,娘就過來了。”
柳氏點了下頭,又看了一眼小女兒。
晚上吃飯時,她吵着要跟姚婉甯睡,當時柳氏還有些氣她不懂事,此時又慶幸,幸虧今夜姚守甯在大女兒屋中,算是十分警醒。
她注意到了姚守甯包紮起來的手,歎了口氣:
“下次不要随便拿刀,這兩日多注意,傷口不要沾了水。”
冬葵在一旁連忙答應。
柳氏憂心忡忡,雖說今夜有驚無險,可她還是無法安心。
她總覺得暗地裏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着姚家,否則爲什麽姚翝剛一入獄,今夜便發生了這些事?
不過這些話她不願意說出來,以免吓到了兩個‘年少無知’的女兒。
“睡吧。”柳氏忍下心中的憂慮,摸了摸姚婉甯的臉:
“今夜娘就守在這邊,你們兩個放心睡,明日一早,上報了官府之後,定會找出賊人。”
她強作鎮定道:
“今晚官府的人來得很快,可見你爹之前安排好了,不會出什麽大事。”
姚守甯不敢說話,也知道‘河神’一事不可能輕易了結,就算官府插手也無濟于事,不過她并沒有多嘴,以免引來柳氏不喜的責備。
今夜鬧了一場,衆人都又困又累。
姚守甯是知道‘河神’退去,今晚暫時平安,所以放心大睡,不多時呼吸聲便已經平緩。
柳氏見她蜷縮成團睡得香甜,不由露出笑意:
“這孩子,心大也是好事。”
姚婉甯沒睡。
她雖表現得鎮定,但事情畢竟與她有關,‘河神’的存在便像是懸挂在她頭頂上方的一把要命的刀,随時都會掉下來的。
而柳氏則心中煩亂更多,也睡不着。
清元、白玉二人不知自己是中了妖邪之術才昏睡不醒,隻當自己兩人貪睡之下險些害了姚婉甯,到了晚上拼命睜大眼,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盯着四周風吹草動,不敢閉眼睛。
冬葵收拾完了,也坐在一旁,聽着姚守甯睡着時的呼吸聲,有些羨慕:
“小姐睡得真快。”
她有些睡不着。
“說來也怪,之前困得厲害,來不及說話就睡了,睡着了還做了個夢,夢到家中有人辦喜事,我正等着喝喜酒呢……”
冬葵說者無心,姚婉甯聽者有意。
若說先前姚守甯提起‘河神’娶妻,再加上姚婉甯自身也夢到家裏要辦喜事,她還有所懷疑的話,此時冬葵的話更驗證了‘河神’娶妻這一件事的真實性。
曹嬷嬷正巧拿了柳氏的衣裳進來,隻聽到了後半段話,問了一聲:
“喝誰的喜酒?”
她說完,像是想起了什麽:
“我之前睡着,也做了個夢,夢到我們家要辦喜事了。”
柳氏怔了一怔,接着道:
“這可太巧了,剛剛冬葵也說夢到要辦喜事了。”她一時之間還沒有往神鬼邪事方面想去,隻是奇怪道:
“若筠的婚事還有大半年呢,莫非最近婉甯病好,所以大家人逢喜事,夜裏便都做起了喜夢?”
“興許是。”曹嬷嬷見氣氛凝重,又擔憂柳氏心情緊繃,故意打了個趣:
“那賊人要是不來,興許我還不會從夢中醒來,說不準那喜酒我都喝下去了。”
“我也是。”冬葵也笑了一聲,柳氏也跟着笑,屋裏的氣氛緩和了些,姚婉甯默不作聲的将頭低了下去。
她不說話,心中卻在想:若守甯沒睡,聽了這話恐怕要急——畢竟正是因爲夢中的喜酒沒喝成,她才能僥幸撿得一條性命,若是這酒喝成了,今日恐怕大家也笑不出聲,隻會哭哭啼啼。
姚守甯性格一向開朗,她笑起來最是好看,若是哭了,那該多令人心疼啊。
“算了,婉甯也睡吧,今晚大家都警醒一些。”
柳氏笑了一陣,又看了女兒一眼,深怕她受驚之後難以入睡,連忙問道:
“可要請人熬副安神湯喝下去?”
姚婉甯搖了搖頭,她心中裝着事,安神湯也無法令她安神,不過卻不好說來讓柳氏擔心,隻是抿唇笑道:
“守甯睡得香甜,我也受她這睡意影響,感覺有些困。”
那就好!
柳氏松了大口氣,衆人說了些話,曹嬷嬷說外間的軟榻收拾好了,柳氏今夜便準備湊和一晚,守在這裏。
因進了‘賊’的緣故,屋外的燈也不敢歇,家裏鄭士特地守在外頭值夜。
如此多重防護,一群女人才漸漸睡了過去。
正如姚婉甯所說,因姚守甯睡得安心,她開始還思慮,但後半夜時也确實困了,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姚守甯疲累至極之後睡得倒是香甜,這一晚連夢也沒做半個,直至天明。
她醒來的時候,床鋪已經空了,姐姐不知何時起身,外頭隻聽到了柳氏的說話聲,仿佛十分吃驚的樣子。
“娘——”
姚守甯摸了個空,想起昨夜的情景,不由吓了一跳:
“姐姐呢?”
“我在這。”
柳氏還未說話,姚婉甯已經先出聲了。
隻聽柳氏聲音從外面庭院傳來,問道:
“守甯醒了?”
姚婉甯應了一聲,從外面進屋,不多時,柳氏也進來了,同來的還有曹嬷嬷等。
姚守甯一見母親與姐姐都在,不由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一軟,抱着被子揉了揉眼睛:
“姐姐什麽時候起來的?怎麽沒叫我?”
“我起來了一陣,看你睡得香甜,沒忍心叫你。”
姚婉甯溫柔的說道,又連忙吩咐清元取她衣服過來,交待務必先用湯婆子偎熱。
她也聽冬葵說了姚守甯近幾日惡夢,沒有睡好之事,想到昨夜她擔驚受怕,難得睡好一次,又怎麽忍心叫她早起。
柳氏在一旁見姐妹兩人說話,感情親密,又看小女兒倚在姚婉甯懷中撒嬌,不由有些吃味:
“怎麽一醒來就找姐姐,也不見你問問娘親?”
“因爲我聽到娘的聲音了,知道娘還在。”
姚守甯說到這裏,又問了一聲:
“娘在跟誰說話?”
她一問這話,柳氏就道:
“你大哥。”她臉上露出頭疼的神色:
“他說準備出門尋訪同窗好友,看能不能短暫雇傭幾個身手矯健的大漢,在你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保護我們家中。”
姚守甯聽了這話,眼睛一亮,頓時生出一個念頭:
“大哥人呢?”
“在外頭呢!”姚若筠還沒有走,聽到姚守甯的問話聲,不由高聲的回了她一句。
這裏是姚婉甯的閨房,他不便入内室之中,因此等在了外頭。
“大哥别走,稍後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姚守甯也坐不住了,顧不得寒冷,哆嗦着将起床穿衣。
好在姚婉甯細緻體貼,那衣裙在湯婆子上偎了一陣,已經溫熱了,讓她少吃了苦頭。
清元二人準備了熱水以供她洗漱,她心中裝着事,深怕姚若筠走了,動作十分迅速,不到一刻鍾便收拾妥當,出了内室。
姚若筠果然沒走,等在外頭。
“大哥。”姚守甯快步向他走了過去,卻見一旁柳氏也在,又向他招手,示意兩人出去再說。
柳氏一看,頓時警覺,想起自己先前與女兒說的話,連忙就跟姚若筠道:
“你不要答應給她買話本……”
話還沒說完,便見庭院之外,鄭士探頭進來喊:
“太太,有人上門拜訪。”
柳氏的說話聲一下就被打斷了。
“是誰來拜訪?”
她面現疑惑,問了一聲。
鄭士搖了搖頭:
“守門的良才來回話的,說是駕車而來,沒有遞拜貼,隻說與您有一面之交,之前說過要來姚家拜訪的。”
姚翝在神都爲官十年,一向與人關系不錯,鄰裏之間往來也多。
但若駕車而來,顯然不是附近的鄰居了。
而能坐得起馬車的,又不像是窮苦民衆,柳氏思索着鄭士說的話,喃喃道:
“一面之交,說過要來姚家?”
她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
姚家正值多事之秋,家裏進賊一事還沒解決,柳氏實在沒有心思與人客套往來,正欲交待鄭士讓客人留下姓名、身份,将來得空再回訪,暫時把人打發再說,便聽鄭士說道:
“來人聽說了昨夜姚家鬧賊的消息,特地爲此而來的。”
柳氏的面色頓時變了。
姚守甯見柳氏的注意力被鄭士引走,連忙就趁機跟姚若筠商議:
“大哥,你若出門,帶我一起去吧。”
“你要去哪裏?”
姚若筠沒料到她會提起這樣一個要求,比柳氏猜想的買話本還要過份得多。
柳氏向來拘她嚴,不允許她四處亂跑,家中發生了這樣的事,今日若是自己出門偷偷帶她一道,恐怕柳氏不會允許的。
“娘不同意的。”
姚守甯看了大哥一眼:“我知道,所以你去幫我央求。”
柳氏拿她當小孩看,她出門需要柳氏允許。
正好姚若筠要外出,姚守甯借口都替大哥想好了:
“你就說怕我昨晚吓到了,想帶我出門逛逛。”
若是平時也就算了,今日他出門是有要事去辦的,因此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出門,下次再去吧。”
“大哥!”姚守甯一聽這話,有些着急,喊了他一聲:
“你不用陪我,你送我過去,便自去辦你的事兒,辦完之後再來接我。”
“你要去哪?”
姚若筠聽她這樣一說,不由心生好奇,問了一句。
“我想去将軍府。”
因要請求姚若筠送她,姚守甯也不瞞自己的大哥,哪知她這話一說完,姚若筠的面色微微就變了。
他想起了昨日姚翝說的話,父親讓他拿了蛇蛻,去求助将軍府。
此時姚守甯說要去将軍府,聽起來不是巧合。
姚若筠心生疑惑,還要再問,卻聽柳氏那邊也在問起來客情況,鄭士說道:
“良才說,敲門的是個年約四旬的嬷嬷,面色有些嚴厲,看上去頗有氣派。”
“嬷嬷?”姚守甯聽到此處,腦海裏不知爲何浮現出在将軍府見過的杜嬷嬷的身影——将軍府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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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