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聽柳氏要去驿站,倒一下勾起了姚守甯的回憶。
“說什麽?”
柳氏還闆着臉,但見女兒半倒在她身上,仰頭露出一張明豔的小臉,那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她,不免心中的氣刹時去了幾分。
“别搖了,晃得我頭暈。”
她雖仍沒給好臉色,但态度已經軟化了些。
姚守甯把她胳膊抱得更緊,臉往她肩頭一貼:
“娘,是不是表姐他們要來了?”
“我怎麽知道?”柳氏沒好氣的應。
說完,臉上又現出幾分焦慮:
“這不是準備去北城驿站看看,有沒有你姨母的來信麽?”
自半年前收到那一封小柳氏寄來的家書之後,柳氏再也沒有收到小柳氏的回音。
“我至今也沒見過表姐,不知她長什麽樣子,性格與我合不合得來呢。”
柳氏心中的愁緒被她這話沖散,聞聽此言,不由就道:
“你姨母的性格最是貞靜順從,卻又極有主意,她養的女兒,自然是不會太差的。”
說到這裏,柳氏不由騰出一隻手,以食指點了一下姚守甯的額頭:
“至少不會像你這樣,就知道氣我。”
她點完女兒,心頭的氣散了大半,提到了妹妹,臉上露出幾分驕傲之色。
“至于長相,你姨母長得像你的外祖父,自小就是南昭出了名的美人兒。”
年輕時候的柳并舟是名聞南昭的美男子,知識淵博而又風度翩翩,但偏偏他的妻子卻長相平平,曾受南昭人議論。
當年仰慕柳并舟的女子很多,甯願不要名份,隻爲入柳家的門,由此可見柳并舟當年的美名。
雖是嫡親姐妹,但柳氏長相像母親,樣貌普通;小柳氏卻更像柳并舟,模樣十分精緻。
柳氏消了氣,提到當年的事臉色都柔和了幾分。
“你外祖母去世之時,我年紀還很小。”
而小柳氏比她還要小一些,失去母親後成天啼哭,是柳氏抱着妹妹日夜哄的。
那時柳并舟雖說已經名滿南昭,家中也算清貴,但照顧小孩方面又算不得多細心。
下人見沒了當家的主母,便疏于侍候,險些讓當時才六歲不到的小柳氏丢了性命。
隻比妹妹大了不到三歲的柳氏在這個時候,迫不得已挺身而出,壓下心中喪母的惶恐與難過,承擔起了長姐之職,接過了照顧小柳氏的責任,如小大人般管她衣食住行,待她年長之後,又跟她講一些女孩該知道的事。
可以說妹妹就是柳氏一手帶大的,二人名爲姐妹,實則情同母女。
“唉——”
說到這裏,柳氏長長的歎了口氣:
“可惜最後她不聽話,執意要嫁蘇文房,使我們分隔兩地,竟已經這麽多年沒有再見面了。”
她的語氣之中帶着埋怨:
“你姨母自小身體就嬌弱,蘇文房雖說有才,卻時運不濟,這些年你姨母跟着他東奔西跑,不知吃了什麽樣的苦頭。”
小柳氏性情外柔内剛,當年因爲這門婚事,姐妹二人鬧得不歡而散。
此後的十幾年的時間,隻有幾封書信往來而已。
以她性格,若不是走投無路,應該是絕不會向自己低頭求助的。
柳氏心裏就算有再多的怨,收到妹妹書信的刹那,也化爲了焦急。
“寄信的時候,她說剛到江甯。”
自收到信後,柳氏翻來覆去的看,幾乎将信中的每個字都記在了心裏:
“如今已經快要十一月了,那邊恐怕早就降了溫,也不知她如今怎麽樣了——”
她說到這裏,眼中露出不安之色。
小柳氏熬不過冬至!
不知爲何,姚守甯的腦海裏湧出這樣一個念頭。
她對此仿佛十分笃定,恍惚之間像是神魂出了竅,隐約耳邊聽到了隐忍的抽泣聲。
馬車輪子滾動的聲響弱了下去,柳氏的歎息也幾乎輕得幾不可聞。
在姚守甯的面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幕場景——一對衣着單薄的少年男女跪在病榻之前,抓着一個瘦骨如柴的女人的手,哭得正是傷心。
微弱的光線之中,門口一個男人撐着門框,低頭抹淚。
這一幕出現得極是怪異,姚守甯好奇心旺盛,一‘看’之下越發的想要将屋内的人臉貌看清。
隻是眼前的情景像是逆了光影,看不大清晰,就在她極力瞪大了眼睛想要去看時——
那跪坐在病榻之前,淚意盈盈的少女擡起了頭,眉心之間一粒朱紅小痣,倒是讓姚守甯看得格外分明。
正當她還想要再努力看清之時,突然耳中傳來悠悠的呼喚聲:
“守甯,守甯?”
柳氏略帶了些焦急的呼喊聲遠遠的傳了過來,刹時就将那細細的抽泣,以及女人正緩慢說話的話語壓制了下去。
一瞬之間,馬車輪子的轉動聲響,柳氏、姚婉甯的呼喚,以及街道兩側行人的喧嘩,化爲巨大的嘈雜音量,猛的灌入進姚守甯的腦海,硬生生将她的心神強行拉回。
“唔——”
眼前的幻像轟然碎裂,扶門的男人、床榻上的女人,以及跪哭的少年男女的影像扭曲成團,刹時消失得一幹二淨。
姚守甯頭疼欲裂,扶住柳氏胳膊的雙手軟軟的滑了下去。
“我沒——”
她想要跟柳氏說自己沒事,但話未說出口,人就已經脫力,往柳氏身上栽倒下去。
這一下可将柳氏吓得不輕。
“這是怎麽了?”
她反應極快,伸出胳膊,将女兒滑落的身體攬入懷裏抱緊。
這個小女兒與姚婉甯不一樣,自小身體健康,無災無病。
剛剛卻像是突然失了魂,雙眼發直,罕見的沉默不語。
一被她強行喚醒,便臉色煞白,倒在她的懷裏。
柳氏的伸手去探她額頭,又碰了碰自己:
“沒發熱。”
不止是沒有發熱,甚至額頭像是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使她臉頰微冰。
“守甯、守甯……”
姚守甯聽到了姐姐有些焦急的呼喚,想要回應,卻又覺得渾身力氣都像是被抽得一幹二淨。
她聽到母親焦急的讓人再取鬥蓬将她裹緊,又吩咐曹嬷嬷趕緊回家請大夫,像是有些慌亂的樣子。
柳氏的懷抱溫暖而又柔軟,令她感到舒适且安心,接着一隻冰涼軟滑的小手也探了過來,捏了捏她掌心。
“不要擔心……”
姚守甯迷迷糊糊間想要安慰姐姐,試圖反握住她的手。
可是此時她的眼皮酸澀,像是連熬了數日沒有睡覺的人,困倦無比。
那睡意來勢洶洶,她在柳氏與姚婉甯擔憂的撫摸中,陷入沉睡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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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