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黑色的簽字筆蓦地挺住，名字簽署到一半龍飛鳳舞的字迹倒映瞳孔深處竟是幾分恍惚。細長手指按壓太陽穴數秒，合眸，眼角的淚痣勾魂攝魄。
啪一聲順手帶上手中文件夾，推至久候人面前，不語。
迹部景吾眉頭深鎖，這已經是他不知多少次産生這樣奇怪的幻聽了。
“少爺，來迎接您去學校的車已經到門口了。”
管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迹部景吾才緩緩睜開那雙明亮的雙眸，略一颔首，起身，拎了女仆遞過來的書包就往外走。
“今天下午的商業管理課程會持續到四點，四點十分有個視頻會議。”
“四點十分？”聞言不悅反問一句，似是對這個安排很是不滿意。
“是的，日本那邊老爺要您主持的會議。無法推遲，隻能請少爺在車上進行了。”
拉開車門，鑽進車裏。“網卡什麽的都準備齊全，不能出任何事故。”
“明白，少爺。”車門砰的一聲合上，發動機隆隆作響。白色手套緊貼黑色燕尾服胸口，白發蒼蒼的頭顱謙卑低垂：“少爺路上小心。”
車窗緩緩上合，黑色轎車揚長而去。
意大利的天空總是湛藍無比，沒有東京的那般紛擾喧嚣。
十九歲的迹部景吾早已遊曆過地球上的大多數地方，對于意大利，他倒也不陌生。往來的白膚人，他甚至連正眼也不去瞧，全然不好奇。
每天家、公司、學校，三點一線。他的時間，都可以折合成支票，甚至比支票還要值錢。
商業管理課程的授課内容對于迹部景吾來說并沒有什麽難度，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抱着筆記本電腦在教室裏一邊聽着教授口若懸河一邊觀察股票情勢。他對這些紙上談兵的東西也沒什麽興趣，如果不是學分必要，他根本不必來。
電腦螢幕盯得疲憊了，就偏頭去看窗戶外的綠景舒緩眼睛。
白色的白鴿撲棱着翅膀起飛，在天空劃過美麗的光影。
鴿子的羽毛墜落在白色的洋帽上，隐匿在一片潔白裏。黑發柔順垂落肩膀上，手中攤開的《d》吸引了他的注意。裝着可樂的飲料杯外還挂着空氣遇冷凝結的晶瑩水珠，圓滾滾的，暈在雪白的紙巾上，染開皺褶。
他就這麽凝神看了那個人五分鍾。
那個人就這麽垂眸盯着書看了五分鍾。
兩個人都，一動不動。
迹部景吾的腦海裏倏忽浮現出一個詞兒來，歲月靜好。
雖然居高臨下看不到那人的臉，但是莫名的，視線就這麽挪不開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有什麽所謂的一見鍾情的話，迹部景吾倒是快相信了。
慵懶的午後，連下課鈴都顯得那麽冗長。驚醒自己該收拾書包準備會議，迹部景吾迅速将一切收拾妥當，混在教室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準備離開。
不知怎的，站起身後，下意識扭頭去看了眼窗外。瞳孔猛的一縮，因爲他已經找不到剛剛坐在那裏的少女。回過神來，又有些莫名。自己爲什麽要去在意一個陌生人的動向？
從沒有經曆過放學跟同學們肩并肩離開教室這種情況的迹部景吾也終于在人生第一次體嘗到了那種快被集成肉泥的滋味兒。
他發誓，再也不要經曆這種事了。
腕表上的分針正漸漸向“2”靠攏，走出學校禮堂，還得穿過學校的廣場才能到校門口。也不知是遇上了什麽節日，廣場上搭建了各式各樣的臨時帳篷，人潮比之方才下課的樓道還要洶湧幾分。
之所以說洶湧，倒并不是說人很多，而是大家都很忙碌，大家都在走來走去的運動。
在腦中設定好的路線被打亂無數次，迹部景吾仍是告訴自己不要急躁，擡着下颌一步步，不急不慢往外走。
“哎呀，抱歉！”疾跑來的少女直直把迹部景吾撞了個正着，捂着腦袋不斷跟他說着對不起。
迹部景吾覺得自己的忍耐也差不多到了極限，這一下午就沒什麽好事兒發生。剛想發作，就看見一頂熟悉的洋帽輕飄飄地落地。
……跟他在教室裏看到的那頂一模一樣。
他突然就沒了聲音，也沒了責備人的情緒。
他看見，眼前的少女遲疑地擡了頭，一雙熟悉的瞳就像漩渦一樣把他的心整個吸引了去。才華如他，甚至一瞬間也找不出何時的形容詞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那個，您——沒事吧？”黑色的齊肩發，躲在透明鏡片後清亮的眸子，眼前的女孩兒說着一口流利的日式英語向他詢問。
“你……”
——如果能一起回去的話，就請和我交往吧。
偏偏在這種時候産生這樣的幻聽……迹部景吾咬牙不語。
“抱歉，我有點急事，要先走。”少女手忙腳亂地從肩包裏翻找出一個小本兒，拿着一支做工精美的鋼筆在小本上寫了一長串内容：“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你有什麽事的話，可以聯系我。”
暖融融的手掌包覆住手背，将紙片塞進迹部景吾手中，少女輕快地跑遠，衣袂飛揚。
從視野最近處，漸漸融進人群中，再也找不到。
迹部景吾攤開手掌，紙片上娟秀而工整地寫着剛才那人的名字和電話号碼。
“朝日奈……月和……？”念叨名字時，唇角不經意地上翹。“朝日奈，月和。”好像一個牢牢把自己的思緒套牢的咒語，反反複複，永遠不會覺得膩味。
将紙條揣進兜裏，轉身，踏着步子，帶着驕傲，走出校園。
太陽的傾斜角在教學樓投出一塊陰涼的小角落。
“诶诶诶，我說少女，你這就太刻意了吧。這種過時了的搭讪方式，也隻有迹部景吾那種笨蛋才會上當啊。”運動服神明躲在角落拿着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着什麽：“你說，迹部景吾那家夥，是真的失憶了嗎？我怎麽覺得他還是跟以前一樣？”
少女抱臂倚這牆壁輕輕擺了擺頭：“我也不知道。隻是剛從數碼世界回來，就聽說他遭遇車禍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唔——那你還來找他？他現在都不記得你了，你還特地來找他不是很吃虧？”夜鬥叽叽喳喳地抱怨着。
“不吃虧啊。”少女忍不住莞爾，“因爲，不能總是讓他來找我嘛。”俏皮的聲調抑制不住地上揚：“像迹部這種家夥，偶爾也要給他點甜頭嘗嘗。”
說着，将手裏飲料杯裏的可樂一口氣喝完，扔進身邊的垃圾桶裏。
愛情有時候就是，流年易轉，時光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