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梅利是出了名的大學者,他博覽群書、學識淵薮尤以龍學見長,目前萬古幾大圖書館之中有關龍學的珍品藏書大多都是梅利複原的, 他的“馴龍者”稱号便是因此而來。所謂的“馴龍者”并不是梅利真的能夠馴服龍, 而是指他十分了解龍,甚至遠超過他了解自己。

顧書白這一世在海克利斯城的書店裏看過梅利的傳記,那是他的學生替他編寫的, 傳記中的梅利, 專注、無私,幾乎畢生都投入到了研究龍的使命之中。他的腳步踏過所有有龍留下過痕迹的山川湖海,他看過龍曾經仰望過的星空,品嘗過龍曾經飽飲的溪水,他甚至在午夜夢回之中耳畔都是龍呼吸的聲音, 自睡夢中醒來呼喚的也是遠古五龍的名字。他是龍的狂熱追求者,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龍的存在。他有一顆赤子之心,一顆追求之心, 一顆永不熄滅總是燃燒的拳拳之心。

可這樣的一個人卻莫名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龍也因此失去了它們最後一位摯友。

傳記以梅利的神秘失蹤爲終結, 他的百餘名弟子每人作了一首贊美他的詩篇。

那可能是顧書白看過的最浮誇的傳記,所有的溢美之詞都被套用去形容梅利一心鑽研龍類的偉大。當顧書白看到這部傳記的時候,他的嘴邊隻有冷笑,并不是他不尊重梅利,他承認梅利在學術上的造詣,但正因爲如此才更鄙夷梅利的所作所爲。

舉凡研究龍的人都必然要先學會龍族的語言,曾經生活在萬古大陸上的那五條神龍有着追随着他們的忠誠奴仆,他們将龍族的語言擴散出去流傳下來,供給人們去祭祀、膜拜創世神化身的五條神龍,這就是龍族語言的流傳。而那些有關龍的原始記載全部都是龍族語言,一個不會龍族語言的學者隻能永遠被那些珍貴的典籍排除在外。

不巧的是,梅利正是一個不會龍族語言的人。

他身上有一個詛咒,隻要這個詛咒存在一天他就永遠也讀不懂龍族的語言,那是他年輕的時候觸犯了龍族的禁忌所留下來的詛咒。而那時,龍學的大門剛剛在他面前打開,他開始狂熱地追求着龍的蹤迹,渴求着有關龍的一切,可是卻被他最喜歡的龍阻隔在世界之外。他已經将現世存在的所有有關于龍的記載全都讀完,隻剩下那些深藏于各大山林或者圖書館之中的老古董們,而可憐的梅利即便能擁有這些老古董,他也無法理解其中的真谛,甚至連一個簡單的符号他都看不懂。

所以,梅利養了一雙眼睛幫他讀這些古籍,這雙眼睛的名字就叫德爾。

顧書白離開梅利的屍骨之後又在周圍尋找着其他的屍骨,除了梅利的屍骨以外,地上還零散分布着幾塊細碎的骨頭,分不清是是人骨還是獸骨。就在梅利屍骨不遠處,顧書白停了下來,他的面前是一具還隐約能辨查出形狀的屍骨。

這具屍骨體型很小,隻有半人高,全身骨頭都很窄短,頭骨突出,前額隆起一塊。屍骨上也有和梅利一樣碎裂的地方。它就躺在梅利的對面,與梅利遙遙相望,那雙空洞的眼睛望向梅利所在的方向。和梅利的屍骨不同的是,這具屍骨并不完整,在這座森林之中被野獸啃食得支零破碎。

顧書白蹲下來,撥開厚厚的落葉,手指觸碰到什麽冰冷的東西,顧書白從落葉之下拉出了一條鎖鏈。那是條連接着屍骨雙腳的鎖鏈,長度連半米都不到,在潮濕環境下腐朽得鏽迹斑斑,顧書白拉動了下鎖鏈,身上立刻染上了麻痹的debuff。

系統提示鎖鏈上有殘存的魔法元素,正是這些魔法元素麻痹了顧書白。

再又查證一番之後,顧書白可以肯定這具屍骨的主人正是梅利的眼睛,也就是那本手記真正的主人——德爾。

從屍骨的外貌可以看出來,德爾不是普通的人類,他是地精一族。地精這一種族在所有種族裏面地位很低,常常被其他種族當做奴隸豢養,然而這種豢養對高貴奴隸主來說并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越是尊貴的人就越不會豢養地精這種下等奴隸,真正值得吹噓的奴隸是精靈。

地精的力量十分弱小,他們根本無法做到揮舞武器,更别提反抗。但是他們有着很聰明的頭腦,幼年地精就可以學會很艱深的魔法公式,隻可惜他們的體質決定他們無法使用這些魔法公式。基于此,大多數自由的地精都會選擇成爲不需要體力也不需要彙聚魔法元素的藥劑師,這是他們最簡單也最體面的出路。

顧書白将德爾碎裂的屍骨全都收拾到了一處,又将周圍的枯葉全都堆積到屍骨周圍。他拿出那本《德爾考察手記》,用力地拉開梅利的手骨。就在這時,森林之中狂風大作,殘存的魔法元素一瞬間暴漲至頂峰,呼嘯着沖顧書白攻擊而來。

那隻死死抓住手記的手骨卻如同活了一樣,兩隻指節任由顧書白怎麽用力仍是執着地抓緊手記,其餘的幾根指節不斷活動着,仿佛在指揮着什麽。周遭盤亘的魔法因素在手骨的調動下活躍地沖着顧書白襲擊而來,如同一群無可避免的蝗群鋪天蓋地而來。

顧書白避也不避,在魔法元素沖擊過來的瞬間,冷靜地在腳下落了一個鎮山河。在鎮山河的庇佑之中,顧書白不顧那些狂嘯的魔法力量手上再次用力。

“嗚————”

林中嚎叫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似鬼哭又似狼嚎,狂躁的魔法元素卻日漸式微,在山河結束之前彌散于無。

顧書白吐出一口氣,算是僥幸過了這關,緊緊抓在手機上的梅利的手骨也被他順利地掰了下來。

他完全是在盲人騎瞎馬,胡亂搞事。

在他用力地掰動手骨的時候,系統不斷提示他“危險!注意狂暴的魔法元素!”,但是顧書白仍是一意孤行,如果沒有鎮山河的話,他肯定會死在如此狂躁的魔法元素之下。

不過,他就是仗着有山河才做了如此的舉動。

上一世這裏的情況是由兩個玩家觸發的兩個不同的劇情。

他對這段劇情記憶很深,尤其是在成爲賢者之後了解到了有關梅利的一些事情。

梅利的傳記上寫的沒錯,他是一個狂熱的龍的愛好者,正是因爲他的狂熱,他做出了很多違背良心的事情。因爲詛咒的關系,他身邊的人都無法學會龍族語,梅利一直在隐瞞這個秘密,直到快瞞不住的時候,上天讓他從奴隸市場裏買到了這隻恰巧學會了龍族語的地精奴隸。而那時,梅利已經被授予大賢者的稱号,這樣尊貴的身份是不允許他豢養奴隸,梅利也曾考慮放德爾自由,讓德爾成爲他的合作夥伴,可是如果這樣的話他的秘密就會被公諸于世,所有人都會知道,所謂的馴龍者不過是個連龍族語言也學不會的可憐蟲。

德爾很聰明,哪怕在以聰慧見長的地精之中也是佼佼者,他通讀梅利帶給他的古籍,漸漸從書中看到了龍族們曾經生活的天地,他同德爾一樣沉浸在龍族的世界之中,暢想着那個偉大又神秘的遠古時空。

在給梅利翻譯的同時,德爾也在不斷研習龍族的典籍,他以無法讀懂晦澀的龍族語爲由,從梅利那裏弄到了越來越多的書籍,德爾從這些書籍之中獲取了知識,寫下了這本手記。

而同時,梅利仍舊不死心地尋求破除詛咒的方法,他嘗試了一切,包括必須要交換同等代價的煉金術,結果仍舊是無法破除詛咒。那就是紮在他心頭的一根針,從他的心髒一側貫穿到另一側,毫不留情,鮮血淋漓。梅利漸漸喪失了理智,也喪失了一個大賢者應該有的樣子。

白天,他在他的弟子和崇拜者面前,微笑着講解那些他根本就無法真正接觸的艱深知識,夜裏,他像是個渴血的吸血鬼一樣奴役着德爾,借由德爾的雙眼去了解他渴望的那個世界,他越是了解就越是瘋魔,越是想要親自去看一看。

就在這時,德爾發現了葬龍地。

上一世,無回之森開放之後,踏入無回之森的玩家偶然在梅利身上找到了這本書,然而他并不知道梅利的真實身份,又沒多少讀書的興趣,随手翻閱了一下就丢進了市場裏,這本珍貴的手記輾轉在市場裏幾經沉浮,最終落到了孤星繁的手中,成爲了孤星繁的藏品之一。

顧書白還記得,他當初查找葬龍地的時候搜到了那個玩家寫來吐槽任務變态,拿本書還要送一條命的帖子。

這是一條線。

在那之後,又有一個玩家穿越無回之森的時候發現了梅利和德爾,他照着遊戲套路埋葬了兩具屍骨,獲得了一個心靈之戒。恰巧他是個學者,得到心靈之戒的同時,學者直接進階了。

這件事情被學者圈奉爲經典,引發了一波埋屍體的熱潮,那個時候,也還沒人知道那兩具屍骨的身份。直到後來,這兩件事情被聯系到了一起去,後續的劇情再一跟進,梅利和德爾的故事才被曝光在劇情黨的圈子之中。

顧書白所知道的消息也就這麽多,何峰給他移植的資料庫讓他對這些内容記得很清楚,他要在這個時候就将這兩段劇情結合起來。

他很期待即将發生的事情。

梅利和德爾結下了一種契約,這種契約讓德爾會永遠受到梅利的桎梏,如果梅利死亡,德爾就一定會随梅利而死,甚至在死後,他們的魂魄都會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離。

當梅利通過《德爾考察手記》知道葬龍地的存在之後,他帶着德爾一路向南尋去,他的方向很正确,藍龍霍爾芬尼的葬龍地正是在微風城附近,可惜他們卻連海克利斯城都沒能抵達,死在無回之森。

他們二人身上碎裂的骨頭是被無回之林的野獸襲擊而留下來的傷痕,地上細碎的屍骨是護衛他們穿過無回之森的雇傭兵的。

梅利死後,他的執念附着在屍骨之上,對《德爾考察手記》的執着讓他的靈魂被困在了這裏,煉金術的後遺症爆發,彙聚了這些魔法元素,成爲了保護他們的屏障,在剛才全部釋放出去,而梅利的執念仍舊留在那隻手骨上,尋找着手記,不斷地在地上尋求着、摸索着。梅利的魂魄執着于這個世界,德爾的魂魄也必定會受到束縛,所以那個玩家在埋葬了德爾的屍骨之後才收到了德爾的謝禮,可也不過是揚湯止沸,緩了德爾的怨念。

顧書白要做的事情就是解除他們身上的詛咒。

這種詛咒他在書中看到過,是一種極其泯滅人性的禁咒,施展詛咒的方式很複雜,活着的時候破除詛咒更難,但死後卻很好化解,隻要将兩人的屍骨一起火化浸沒土地即可。

顧書白爲此,特地從商販那裏買來了生活技能會用到的打火器。

會發生什麽?

顧書白心裏也有些惴惴,這些劇情都是上一世劇情黨們總結出來的精華,但有小部分内容是他們的猜測,所以顧書白所做這一切并不是有着百分百的理論支持,他完全是在賭。也許,這一步的豪賭會讓他将自己進階學者的機會浪費掉,還會徹底毀了這本難得的手記,但是……也許會有更好的結果。

因爲有關葬龍地的消息實在是太少了,他不信,官方做出來那麽多個精緻的地圖是放在那裏白白浪費資源,占用遊戲存儲的。

顧書白深吸一口氣,點燃了打火器,一簇火花點亮在打火器上,顧書白将打火器湊近地上的枯葉堆。

在高溫火焰的燃燒下,潮濕的枯葉堆很快就被點燃,火焰猛地而起,在燃燒到德爾屍骨的瞬間,梅利的手骨也随之燃燒,在火焰之中,一張扭曲的人臉忽然出現,火苗炸裂之中,那張猙獰的人面猛地沖顧書白突襲而來,顧書白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卻見人面被熊熊燃燒的火焰吸了回去。

“啊——”

一聲尖銳的哀鳴之後,人面驟然消失,顧書白向前走了幾步,看到原本倚靠在樹幹上的梅利的屍骨化成一簇灰燼,消失殆盡。

而德爾的屍骨卻在緩緩燃燒着,那火焰溫和地在他的屍骨之上跳動着,如同細膩柔和的波浪,輕輕拍打着德爾的屍骨。

火焰之中,屍骨空洞的雙眸之中流淌出了兩行眼淚。

顧書白手心忽然一陣滾燙,掌心突如其來的高溫刺激讓他下意識地将手中的手記丢了出去,那本充滿了故事的手記靜靜地躺在濕潤的苔藓之中,一陣風吹拂而過,将手記一頁頁翻動下去,書頁中逐漸顯示出了嶄新的文字。

同時,顧書白的背包裏多了一個心靈之戒。

俯身将書撿了起來,顧書白看到書頁上的記載,嘴角微微勾出。

他賭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宿舍裏冷得像是冰窖一樣,我一定是開的假空調,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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