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細明鏡照,恩喜覆盆開。生死懼無憾,神明育史台。
卻說顧佥事在後堂,聽了這番審陸,驚駭不己。候禦史退堂,再一稱謝到:“若非老公祖神明燭照,小女之冤,幾無所伸矣。但不知銀兩、首飾,老公祖何由取到?”禦史附耳道:“小侄如此如此。”顧佥事道:“妙哉!隻是一件,梁尚賓妻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飾,定然還有幾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并逮問。”禦史道:“容易。”便行文書,仰石城縣提梁尚賓妻嚴審,仍追餘贓回報。顧金事别了禦史自回。卻說石城縣知縣見了察院文書,收中取出梁尚賓問道:“你妻子姓甚?這一事曾否知情?”梁尚賓正懷恨老婆,答應道:“妻田氏,因貪财物,其實同謀的。”知縣當時金禀差人提田氏到官。
話分兩頭。卻說田氏父母雙亡,隻在哥搜身邊,針指度日。這一日,哥哥田重文正在縣前,聞知此信,慌忙奔回,報與田氏知道。田氏道:“哥哥休慌,妹子自有道理。”當時帶了休書上轎,徑擡到顧佥事家,來見孟夫人。夫人發一個眼花,分明看見女兒阿秀進來。及至近前,卻是個蓦生标緻婦人,吃了一驚,問道:“是誰?”田氏拜倒在地,說道:“妾乃梁尚賓之妻田氏。因惡夫所爲不義,隻恐連累,預先離異了。賈宅老爺不知,求夫人救命。”說罷,就取出休書呈上。
夫人正在觀看,田氏忽然扯住夫人衫袖,大哭道:“母親,俺爹害得我好苦也!”夫人聽是是阿秀的聲音,也哭起來。便叫道:“我兒,有甚話說?”隻見田氏雙眸緊閉,哀哀的哭道:“孩兒一時錯誤,失身匪人,羞見公子之面,自缢身亡,以完貞性。何期爹爹不行細訪,險些反害了公子性命。幸得暴自了,隻是他無家無室,終是我母子擔誤了他。母親苦念孩兒,替爹爹說聲,周全其事,休絕了一脈姻親。孩兒在九泉之下,亦無所恨矣。”說罷,跌倒在地。夫人也哭昏。管家婆和丫鬟、養娘都團聚将來,一齊喚醒。那田氏還呆呆的坐地,問他時全然不省。夫人看了田氏,想起女兒,重複哭起,衆丫鬟勸住了。夫人悲傷不己,問田氏:“可有爹娘?”田氏回說:“沒有。”夫人道:“我舉眼無親,見了你,如見我女兒一般,你做我義女肯麽?”田氏拜道:“若得伏侍夫人,賤妾有幸。”夫人歡喜,就留在身邊了。顧佥事回家,聞說田氏先期離異,與他無幹,寫了一封書帖,和休書疊與縣官,求他兔提,轉回察院。又見田氏賢而有智,好生敬重,依了夫人收爲義女。夫人又說起女兒阿秀負魂一事,他幹叮萬囑:“休絕了魯家一脈姻親。”如今田氏少艾,何不就招魯公子爲婿,以續前姻?顧佥事見魯學曾無辜受害,甚是懊悔。今番夫人說話有理,如何不依?隻怕魯公子生疑,親到其家,謝罪過了,又說續親一事。魯公子再一推辭不過,隻得允從。就把金钗钿爲聘,擇日過門成親。
原來顧佥事在魯公子面前,隻說過繼的遠房侄女。孟夫人在田氏面前,也隻說贅個秀才,并不說真名真姓。到完婚以後,氏方才曉得就是魯公子,公子方才曉得就是梁尚賓的前妻田氏。自此夫妻兩口和睦,且是十分孝順。顧佥事無子,魯公子承受了他的家私,發憤攻書。顧佥事見他一場通透,送入國子監,連科及第。所生二子,一姓魯,一姓顧,以奉兩家宗把。梁尚賓子孫遂絕。詩曰:
□□娛害自身,百年姻眷屬他人。世間用計行奸者,請看當時梁尚賓。
第三卷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情寵嬌多不自由,骊山舉火戲諸候。隻知一笑傾人國,不覺胡塵滿玉樓。
這四句詩,是胡曾《詠史詩》。專道着昔日周幽王寵一個紀子,名曰褒姒,幹方百計的媚他。因要取褒姒一笑,向骊山之上,把與諸侯爲号的烽火燒起來。諸侯隻道幽王有難,都舉兵來救。及到幽士殿下,寂然無事。褒姒呵呵大笑。後來犬戎起兵來攻,諸侯旨不來救,犬戎遂殺幽王于骊山之下。又春秋時,有個陳靈公,私通于夏徽舒之母夏姬。與其臣孔甯、儀行父日夜往其家,飲酒作樂。微舒心懷愧恨,射殺靈公。後來六朝時,陳後主寵愛張麗華、孔貴嫁,自制成後庭花》曲,榜美其色,沉湎淫逸,不理國事。被隋兵所追,無辦躲藏,遂同二紀投入井中,爲隋将韓擒虎所獲,遂亡其國。詩雲:
歡娛夏廄忽興戈,眢井猶聞《玉樹》歌。試看二陳同一律,從來亡國女戎多。__
當時,隋湯帝也寵蕭紀之色。要看揚州景,用麻叔度爲帥,起天下民夫百萬,開汗河一千餘裏,役死人夫無數;造風艦龍舟,使宮女牽之,兩岸樂聲聞于百裏。後被宇文化及造反江都,斬楊帝于吳公台下,其國亦傾。有詩爲證:千裏長河一旦開,亡隋波浪九天來。錦帆未落幹戈起,調依龍舟更不回。
至于唐明皇寵愛楊貴紀之色,春縱春遊,夜專夜寵。誰想楊紀與安祿山私通,卻抱祿山做孩兒。一日,方罷,楊紀級橫鬓亂,被明皇撞見,支吾過了。明皇從此疑心,将祿山除出在漁陽地面做節度使。那祿山思戀楊紀舉兵反叛。正是:“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那明皇無計奈何,隻得帶取百官逃難。馬克山下兵變,逼死了楊紀,明皇直走到西蜀。虧了郭令公血戰數年,才恢複得兩京。
且如說這幾個官家,都隻爲貪愛女色,緻于亡國捐軀。如今愚民小子,怎生不把色欲警戒!說話的,你說那戒色欲則甚?自家今日說一個青年子弟,隻因不把色欲警戒,去戀着一個婦人,險些兒壞了堂堂六尺之軀,丢了潑天的家計,驚動新橋市上,變成一本風流說話。止是:好将前事錯,傳與後人知。說這宋朝臨安府,去城十裏,地名湖墅;出城五裏,地名新橋。那市上有個富戶吳防禦,媽媽潘氏,止生一子,名喚吳山,娶妻餘氏,生得四歲一個孩兒。防禦門首開個絲綿鋪,家中放債積谷。果然是金銀滿筐,米谷成倉!去新橋五裏,地名灰橋市上,新造一所房屋,令子吳山,再撥主管幫扶,也好開一個鋪。家中收下的絲綿,發到鋪中賣與在城機戶。吳山生來聰俊,粗知禮義;幹事樸實,不好花哄。因此防禦不慮他在外邊閑理會。
且說吳山每曰蚤晨到鋪中賣貨,天晚回家。這鋪中房屋,隻占得門面,裏頭房屋都是空的。忽一日,吳山在家有事。至晌午才到鋪中。走進看時,隻見屋後河邊泊着兩隻剝船,船上許多箱籠、桌、凳、家火,四五個人盡搬入空屋裏來。船上走起一個婦人:一個中年胖婦人、一個老婆子,一個小婦人。盡走入屋裏來。隻因這婦人人屋,有分數吳山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一更油盡燈。吳山問主管道:“甚麽人不問事由,擅自搬入我屋來?”主管道:“在城人家。爲因裏役,一時司無處尋屋,央此司鄰居範老來說,暫住兩一日便去。正欲報知,恰好官人自來。”吳山正欲發怒,見那小娘子斂抉前源源的道個萬福:“告官人息怒,非幹主管之事,是奴家大膽,一時事急,出于無親,不及先來宅上禀知,望乞恕罪。容住一四日,尋了屋就搬去。房金恢例拜納。”吳山便放下臉來道:“既如此,便多住些時也不妨,請自穩便。”婦人說罷,就去搬箱運籠。吳山看得心癢,也督他搬了幾件家火。
話的,你說吳山乎生鲠直,不好花哄。因何見了這個婦人,回嗔作喜,又督他搬家火?你不知道,吳山在家時,被父母拘管得緊,不容他閑走。他是個聰明俊俏的人,幹事活動,又不是一個木頭的老實。況且青春年少,正是他的時節。父母又不在面前,淳鋪中見了這個美貌的婦人,如何不動心?那胖婦人與小婦人都道:“不勞官人用力。”吳山道:“在此司住,就是自家一般,何必見外?”彼此懼各歡喜。天晚,吳山回家,分付主管與裏面新搬來的說,“寫紙房契來與我。”主管答應了,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