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外面等了許久,期間旺财沒有再上前敲門,也許是等的時間有點長了,我這心裏頭還生出些許緊張感來,不自覺做了幾個深呼吸。終于門緩緩打開了,但隻開了個小半,看不清裏頭情況。旺财轉頭招呼我進去,我跟着他一步跨過門檻,再想邁出第二步時有人閃身擋住了我。
“官爺,您看這個…;…;”旺财見我被攔下,急忙從懷裏掏了個橢圓形的牌子出來,小心翼翼地舉到那人眼前,“這位小哥和小的是一道的…;…;”旺财神色緊張地在我和那人之間來回瞄着,對方卻始終面無表情地盯着我,不爲所動。
我站在原地忍不住也盯着對方看,面前這位攔路陰卒乍看之下就是個普通成年男子,然而細細打量卻發現這人的臉僵硬得有些不自然。五官挂在一副沒有任何紋絡的臉上,好似戴着面具一般。而他的脖子以下全都沒入了黑紅色的長袍中,頭上也披挂着連帽,僅突兀地露着張臉。
旺财見牌子沒有效果,深黑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忽然附在那人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又從懷裏取出一疊金燦燦的東西,樂呵呵笑着往對方袍子裏塞。這一系列動作終于讓對方有了反應,偏頭看了旺财一眼,咧開嘴來說了句鬼門人啊,之後便轉身讓出一條道來。
我點頭表示謝意,旺财使了個眼色讓我先走,自己在後頭對着那人一個勁兒地說好話。我好不容易得以進門,想着還是先走遠點好,于是沒有等旺财與那人說完話便直接往前頭走去。
從鬼門官道一進來便是在一個面積狹小的房間内,兩側牆壁各點着一隻白色蠟燭,燭光就是普通的暖黃色。微弱的光源照在正對面的一架屏風上,上面挂着許多棕紅色牌子,樣子和旺财剛才給陰卒看的有些類似。
這屏風的位置恰巧遮住了前路景況,我不敢多做停留,三兩步繞過屏風,眼見着前方由兩座巨型山壁夾峙而成的一線天,以及逐級而下望不到頭的石階,有種奇怪的錯覺油然而生。
怎麽會是這樣的?我還以爲因爲旺财是穿行兩界的商人,身份特殊才必須得走相應的門路,就像進地鐵要過個安保一樣,可進來以後的内景,和剛才我在門樓前看到的内裏情況完全不同啊!
“小哥在想什麽呢?”旺财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探過頭來看着我。我邊快步下着台階,邊問他,雖然我沒能看清門樓裏面具體有什麽東西,但那大路明顯平坦寬廣的很,怎麽到了這兒就隻有一條逼仄的山路。
旺财哼哼着說,這什麽身份的人進什麽樣的門,到哪兒都是一樣的理,那些魂兒得往府上去,路再寬也是要被押解着走的,咱哪是那挂的。至于爲何兩處進門後情況不同,這誰也不曉得,就跟問爲什麽天在上地在下一樣。不過旺财也提到,此處與其他地界不同,這路是朝下走的,若是他處,兩界空間交疊,陰陽兩處往往都是一個樣的。
這點我倒是能夠理解,記得大學時有次去尋那位肖阿婆,我與九爺一起到過陰界,當時我站村口處一瞧,一個陰間一個陽世,幾乎一模一樣。這樣想來,剛才我在門樓外所見,竟是同時看着了兩處,這倒是已往沒出現過的情況。
這石階雖長,好在沒有過多曲折蜿蜒,隻是愈往深處走天色愈暗,腳下石階也逐漸變得沒那麽平整了。很快行到了一處豁口,幾步路走下石階,前方視野霍然遼闊,一條霧氣缭繞的索橋将天塹兩端連橫,夜色中隻有圓月一輪,卻照亮了整個空間。
我低頭看去,橋下滾滾波濤在蒙蒙霧氣中隐現,有恐怖的叫聲從水底深處傳來,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各種令人驚駭的呼喊此起彼伏。
“小哥隻管往前走,莫要回頭。”旺财忽然扯住我的衣服出聲說話,我才驚覺自己怎麽站到了橋頭側邊,收回心神後我壓低了聲音回了句多謝提醒,然後扶着鐵索走上索橋。
低頭看着腳下橋面,我盡量将注意力從那些可怕的聲音上轉移開,一步步如履薄冰般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覺橋下有億萬雙陰狠歹毒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旺财和我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終于走到索橋另一頭,蓦然擡頭前望,一片紅紅黃黃的燈火破霧而出,将山腳下林立的大面積古式建築渲染出陽世的萬家燈火味來,而其他山巒疊嶂之處,依舊被霧氣籠罩,且死闆得如同一張巨幅工筆山水,不似活生生的存在。
下山的路是旺财在前頭走,剛才在橋上時他一句話未講,我也沒心思提問,此時兩人卻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我問旺财那大河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忘川河?旺财沒有正面回答,隻說這河難過,尤其是對從大門進入的鬼魂來說,一旦踩空就是萬劫不複,更有可能直接就被拖了去。不過,我們剛才所過的路,是由曆朝曆代爲度萬鬼而舍身成仁的高僧骸骨鋪就,隻需防着那惑人心神的聲音即可。
索橋一過,前路似乎就沒那麽難走了。下山後旺财領我穿過一條沒有燈火的小路,一段距離才能見着個房屋,有的緊鄰街道,有的建在樹林之間,但皆是門窗緊閉,破敗不堪。然而很快有棕紅色高樓出現在視野中,眼前的道路漸趨平坦,路面不算寬闊但異常整潔幹淨,道路兩側樓房上還挂着紅彤彤的燈籠,鍾擺般左右搖晃。
“小哥運氣真個好啊!”旺财突然拍了下手,露出興奮地笑容,“今兒個有人嫁女配陰婚,還是在咱們地界,那些個老古董可有得熱鬧咯!”
旺财邁着大步朝前走,我也緊跟上去。幾乎是在所有路人的注視下,我和旺财來到一座約莫三四層的茶樓前,旺财收了黑幡徑直往裏走,我一路鄉下人進城似的到處看,忽然就被眼前一群和旺财相同打扮的人給震住了。
黑長袍、黑帽子、黑墨鏡,什麽鬼?!…;…;
黑社會集會嗎?
這群人齊刷刷轉頭看我,有的前一秒還在與人交談,還有些人茶剛進了嘴,卻在瞬間停止了動作,整個場面好似定格了一樣。
旺财此時挺直了腰闆,大手一揮,喊了聲上兩盞頂好的茶,接着大搖大擺穿過人群,在一個大圓桌邊上落座。我渾身不自在地坐在他邊上,靠過去悄悄問他,我急着找三金呢,來這地方做什麽。旺财擺了擺手,說九爺讓他在這兒等個人,他順便也幫我問問消息,畢竟這地界大得很,要想找人還就得來此處。
幾分鍾後,一個白面夥計端了套牙黃色茶具上來,在圓桌上擺放好,置茶、沖泡幾個動作後将茶杯斟滿,然後垂手立在一旁。旺财自然地拿起來一聞,呷了一口,裂開嘴大聲講道:“我說,大家夥今兒個是不是也都發财啦?”
一個黑衣人走上前來在我對面坐下,雖然他戴着墨鏡,但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就沒離開過我。這人坐下後一把搶過旺财手中的茶杯,将頭一仰喝下茶水,又自顧自倒了一杯,這才開口回答:“論發财,哪能及得上你這條狗啊…;…;”
“你說什麽屁話!”旺财一聽,氣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季蚊子,你别陰陽怪氣的,我告訴你,今兒個我有貴客要招呼,你可别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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