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兒,你娘的話,你也不聽了?”甯遠一臉雜亂的胡須,滿身汗塵,眉頭擰成一團,直直的看着在他對面跌坐的五皇子。
“五哥兒,大娘子臨走前,不是一再囑咐你,讓你逃,逃的遠遠的,五哥兒!”素心撲跪在五皇子面前,淚如雨下,“五哥兒,跟七爺走吧,從此……”
“從此海闊天空!”甯遠目光灼灼,“你要是想,你要是不忿,就跟七舅舅走!七舅舅手裏的人不多,可這會兒也夠了,咱們從西涼入手,十年!有十年就夠了,打不下這天下,也把這天下打個稀爛!”
“七舅舅,你來之前,我就拿定主意了,我跟師父修行。”瘦的單薄如紙,卻坐的筆直的五皇子,目光寂靜的看着甯遠,“多謝七舅舅帶母親回去。”
五皇子目光落在旁邊素白手裏捧着的白绫包袱上,包袱裏是他阿娘的骨灰,這是他阿娘最大的願望,死了之後,化成了灰,也希望能夠撒在家鄉的山山水水中。
甯遠眼眶微縮,目光陰森的看着跌坐在一角,神情悲憫的青空大和尚,青空大和尚睜開眼,迎着甯遠殺意森然的目光,眼裏的悲憫更濃,“邵師還好嗎?”
“什麽邵師?”甯遠飛快的接了句,可滿眼的愕然卻沒能掩住,片刻,甯遠又答了句:“他死了,我殺的。”
“你不殺他,他也要死了。”青空大和尚看起來極其疲憊,“是他讓你殺他的吧,他要給你一個因果。你有你的因果,五之有五之的因果,我和邵師也有各自的因果,我和他一樣,都盼着這因果早日有個了結,不管是好是壞,隻要了結。你走吧,帶着她們。”
“狗屁因果!”甯遠猛啐了一口,“老子最恨你們這種隻會害人的神棍!”甯遠話說的狠,心裏卻一片驚悸。
“五哥兒,我們走!别聽他的,你娘要是不聽姓邵的那個騙子的話,要是不這樣束手就死,咱們甯家,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以前有,現在照樣有,哪怕隻有你七舅舅一個,也能幫你拿回這份公道!不能幫你拿回公道,拿回這天下,那也要把這天下打個稀爛!”
“七舅舅走吧,你們也走吧。”五之仰頭看着甯遠,目光平和湛然,“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師父無關,跟誰都沒有關系,七舅舅,謝謝你。”
“五哥兒!”甯遠喉嚨發緊。
“七舅舅,你走吧,這一世海闊天空,縱橫天下,以後,隻怕要累了你了。”五之看着甯遠,目光幽深的讓甯遠心裏莫名生出一絲懼意。
“五哥兒。”
“謝謝你。”五之這一句謝情深意切,讓甯遠有了幾分詭異的感覺,片刻,甯遠站起來,斜着青空大和尚,片刻,目光移回五皇子,“我留幾個人在京城,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你想走……”
“我不會再出這個院子,七舅舅,來世再見。”五之打斷甯遠的話,仰頭看着他,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甯遠盯着他看了片刻,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轉身走了。
…………
承平十六年,京城外紫藤山莊,後園裏子衣帶飄揚,熱鬧無比。
“來了來了!”七歲的墨十二娘跑在甯六娘子的丫頭明安前頭,一頭紮到甯六娘子懷裏,“可好看了!”
“走,咱們去瞧瞧這個大才子去。”甯六娘子站起來,拉着墨十二娘的手,李大娘子、蘇大娘子,和呂二娘子等一群小姑娘一向好事,急忙跟着站起來,連說帶笑往前院去看才子。
季探花一家輾轉外任十幾年,今年春天調任吏部左侍郎,前幾天一家人到了京城,今天甯家在紫藤山莊設宴,爲季家接風洗塵。
自從甯國福安大長公主告了老搬到城外清修靜養之後,甯家就跟着搬到城外的紫藤山莊。
如今的紫藤山莊往外擴了不少,從後園到前廳,一群小姑娘連跑帶走到一半,就聽說季家那位才七八歲就才名遠播的大公子,已經往後堂拜見大長公主和張老夫人等人了,甯六娘子領頭,一群小姑娘轉個彎,直奔大長公主和張老夫人待客的花廳。
當值的丫頭們看着她們,隻當沒看見,甯六娘子和表妹李大娘子最先沖到屏風後,搶占有利地勢,透過屏風縫隙,看向花廳。
季大公子剛剛磕了頭,正從錦墊上站起來。
李大娘子大瞪着雙眼,看着因爲剛剛開始竄個,而顯的略有點瘦削的季大公子,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她頭一回看到這樣好看的男孩子,不是長的好看,是一舉一動,一言一笑……
李大娘子看呆了,甯六娘子帶着挑剔的目光,将季大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将緊挨他站着的,七歲的季二公子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果然象阿爹說的,才是有才,可也太文弱了些。
呂二娘子和蘇大娘子擠在一起,也看的移不開眼,隻有墨十二娘,本來就最小個子最矮,又被擠在最後,又竄又跳了半天,還是半點看不到,急的跳腳卻不敢發聲。墨十二娘一隻手揪着李大娘子的袖子,另一隻手揪着甯六娘子的半臂,用力揪着兩人往旁邊揪,自己往前往中間擠,拉了一下沒拉動,再擠一下又沒擠動,墨十二娘急了,松開兩人,往後退了兩步,猛沖往前想擠進去。
胖墩墩的墨十二娘這一沖力道十足,撞的李大娘子和甯六娘子悶哼一聲,齊齊往前撲倒,雕花屏風往前,屏風座往後,順帶又絆倒了呂二娘子和蘇大娘子,兩人措不及防,唉喲一聲,和李大娘子、甯六娘子一起,摔在屏風上。
屏風倒地的巨響,和一群小娘子的唉喲喂,吓的季二公子往後擠在哥哥懷裏,季大公子摟住弟弟,大睜着雙眼看着屏風上滾成一團的小姑娘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肯定就是阿娘說的京城的那些妹妹們了,果然……
李桐氣的哼了一聲,正要發話,甯國福安大長公主已經欠身探頭先關切起來,“六姐兒……沒摔着吧?瞧瞧你們,怎麽能笨成這樣?小十二你過來,是你把她們推到屏風上的?”
“是……不是,我沒推,我看不到季家哥哥,就是想往前擠擠。”墨十二娘自己是爬不起來的,被兩個丫頭架起來,聽到大長公主的問話,趕緊解釋。
李大娘子爬起來的最快,頭不敢擡,一張臉漲的血紅,在他面前出了這樣的醜,這會兒她隻想有個地縫鑽進去。
甯六娘子一邊拉着丫頭的手起來,一邊熟練的認錯,“阿娘我錯了,下次再不敢了。”
呂二娘子和蘇大娘子急忙跟在甯六娘子後面認錯,老祖宗阿娘太婆的亂叫。
“都過來!快過來我瞧瞧!”精神矍铄的白老夫人哈哈笑着,招手叫幾個小姑娘。
“這幾個丫頭,都是你慣壞的!”錢老夫人看着大長公主嗔怪道:“特别是這丫頭。”錢老夫人指着甯六娘子,大長公主斜了她一眼,拉着墨十二娘摟在懷裏,“我最疼我們十二娘。”
“姑姑你昨天說你最疼大姐姐。”墨十二娘急忙指着血紅着臉的李大娘子糾正道。
大長公主大笑起來,“這丫頭,跟她爹一模一樣!”
花廳裏說話的,認親的,賞見面禮的,揚聲大笑的,熱鬧四溢,甯六娘子斜看着頭不敢擡,臉上的血紅終至褪不去的表妹李大娘子,再看看雖然有些文弱,但還算不錯的季大公子,再看回表妹,從表妹再看向白老夫人和外婆張老夫人,眉梢挑起。
福安大長公主看着似笑非笑、眉梢挑起的甯六娘子,沖她招了招手,“過來,跟姑姑說說。”
甯六娘子轉到福安大長公主面前,抿着嘴兒笑,“現在不能跟姑姑說,等我再看看,看好了再說。”
福安大長公主斜着甯六娘子,甯六娘子沖她眨了眨眼,兩人一齊看向李大娘子,一齊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