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皇帝對于祭祀制度十分重視,祭天的地方叫做“天壇“。
在後世,遊覽過天壇公園的人無不被其古柏蒼郁、莊嚴宏偉折服,其形狀樣式也體現出古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
唐時期的天壇,那時候不叫天壇,而稱爲“圜丘“,在《舊唐書·禮儀志》等正史中都有詳細記載。
武德初,定令:每歲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圓丘,以景帝配,其壇在京城明德門外道東二裏。
壇制四成,各高八尺一寸,下成廣二十丈,再成廣十五丈,三成廣十丈,四成廣五丈。
李二陛下的求雨儀式便是在明德門外的“圜丘”進行。
天色才剛剛泛白,明德門已全部打開,城門被禁軍把守,紅地毯從城門口已經鋪到了“圜丘”之上。
自從李二陛下登基稱帝,如此大張旗鼓的祭祀還是頭一次。
自貞觀以來,雖然天災不斷,但并沒有受到世家如此刁難。
此次陣勢如此大,可以看出李二陛下對世家抗争的決心,不遠處的祭壇旁,早已人滿爲患。
三省六部各級官員全體出動,整整齊齊排在空地處。
甚至很多外地官員、番邦人員以及百姓都來一睹李二陛下求雨。
甘露殿!
李二陛下剛剛睜開眼,便聽到老太監王煥貴的呼喚。
“陛下!”
王煥貴蹑手蹑腳的站在寝宮門口,輕聲呼喚李二陛下,卻又害怕把皇帝驚到,語聲很是輕柔。
這兩天李二陛下的焦急和擔憂王煥貴看在眼裏,此時催促皇帝可不是個好差事。
不過,今天是祭祀求雨的日子,王煥貴可不敢耽誤大事。
李二陛下這幾晚一直睡不着,實在是困得慌,起床氣有些大,很不耐煩的問道:“何事?”
“陛下,時辰将至,該準備出發了!”
“哦……”李二陛下瞬間清醒,霍然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王煥貴,急問道:“今天天氣如何?可否有下雨的征兆?”
“要下雨可能需要陛下前往祈禱。”王煥貴低着頭回答,語氣有些不自信。
顯然,王煥貴也很不看好今天會下雨。
李二陛下一把扯掉身上蓋着的錦被,從床榻上蹦了下來,往外走去,走了兩步,又才轉頭問道:“是否有烏雲?”
“有雲,但不是烏雲!”王煥貴搖了搖頭。
李二陛下腳步一滞,臉色陰晴不定,有種莫名的失望。
此時他才醒悟自己還光着腳,趕緊回去胡亂穿上鞋子,臉也不洗就來到殿門之外。
擡眼望去,天上雖然雲層密布,但清涼的東南風很快把雲層吹散。
即便不是專業的觀測風雲氣色的人,李二陛下也知道,起風隻是下雨的先兆。
但風勢太大,很快便會将聚集的烏雲吹散,雨還沒下就天晴了!
李二陛下心頭微微一歎,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禀陛下,現在已是卯時末!”王煥貴小心異曼
李二陛下皺了皺眉,看來想拖延時間是不行了!
不過,無論下不下雨,箭已在弦上,今天的祭祀求雨活動都得如期舉行!
李二陛下無奈下令:“傳太史令李淳風、忠義侯楊進宮!”
看來隻能聽天由命了!
“諾!”王煥貴立即躬身應道,可随即又一臉難色:“隻是……”
李二陛下不悅的說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婆婆媽媽還是不是男人!”
聞言,王煥貴如同吃屎般哭笑不得,真想說,他本來就不是一個男人。
見到王煥貴的表情,李二陛下也知道自己有些過激了。
作爲皇帝,他當然不可能道歉,隻是轉移話題問道:“有什麽事就說吧?”
王煥貴這時才忐忑的說道:“自從昨夜起風,李淳風道長就連夜進城等待,隻是忠義侯不知去了哪裏,并沒有與李道長在一起。”
“這混小子,都這時候還亂跑!”李二陛下咬牙切齒的喝罵。
随即又擺手道:“不管他了,收拾一下,讓李淳風與朕先去,另外派人去找忠義侯,如果那小子敢不來,讓人把他給砍了!”
“諾!”王煥貴從來不去質疑的皇帝的命令,他連想都懶得想,反正皇帝怎麽說,咱就怎麽做。
作爲皇帝的近侍,王煥貴知道這次李二陛下真有些急了!
半個時辰後,禁宮大内門禁大開,李二陛下乘坐禦辇大張旗鼓住明德門趕去。
此時街道的兩旁已經被禁軍清空,五步一哨十步一崗。
甚至街旁的酒樓上面都有百騎人員正盡職盡責的四處張望,生怕有什麽宵小之輩以下犯上。
當衆人看到迎面而來的皇帝儀仗,不由挺胸擡頭。
禁衛精神十足,把最好的一面體現在皇帝的面前,雖然皇帝根本看不到,但這股精氣卻體現了大唐士卒的雄風。
有個别從沒見過皇帝的士兵,也是一個勁的朝着禦辇望去,希望能一睹龍顔。
一旁看熱鬧的百姓更是伸長了腦袋,墊着腳尖往裏望。
隻是當見到爲首騎士手裏擎着的一幹黃色龍旗來到跟前,又頓時跪地不敢擡頭。
心裏卻響個不停:乖乖,皇帝的出行陣勢果然不一樣,看來此次求雨李二陛下做足了準備。
大家也希望這位皇帝真的能夠感動上天,以解決春耕的旱災。
李二陛下并沒有停留,直奔明德門而去,衆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暗暗祈禱。
可惜,由于知識的匮乏,這些百姓不知道。
旱災是一種自然現象,不是求雨就能有的!
所謂的求雨不過是一種心靈的寄托,是安撫百姓的把戲罷了。
因此,對于李二陛下如此大張旗鼓,很多世家官員并不擔心。
辰時二刻,天已大亮。
崔府大堂的牛油蠟燭并沒有媳滅,反而在燃燒了一晚上後更加旺盛。
崔家老祖駐着拐仗站在窗前,感受着東南風自窗口吹進來的清涼惬意,花白修長的胡須随風飄動。
擡頭看着厚厚的雲層,面上雖然看不出一絲悸動,但心髒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攥得緊緊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烏層壓頂可不是個好兆頭!
可太史局、太常寺、以及經驗老道的農夫不是都說近期絕不會下雨麽?
漫天的雲層遮住了藍天,灰壓壓的一片籠罩着大地。
這難道不是下雨的征兆嗎?
若是下雨……
崔家老祖簡直不敢想象!
而屋内的崔範博也是急得不行!
若是賭約輸了,那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如果隻涉及到他一個人,倒不覺得什麽,畢竟他崔範博在朝堂上逼宮,他就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
個人的生死榮辱,他早就不放在心上,與家族的榮耀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可一旦下雨,那就證明李二陛下的确是天命所歸,即便不去下罪己诏,上天也會普降甘霖!
他們這些逼着陛下頒發罪己诏的人,變成了别有用心、脅迫帝王的亂臣賊子!
作爲此次事件的帶頭人,崔家怎麽也難逃幹系,崔家千年的名譽就會毀于一旦,這比要了崔範博的命還難受。
若是李二陛下借勢揮舞起屠刀,那些事先同氣連枝的門閥世家還有誰能站在他們崔氏這邊?
此時正廳裏,坐滿了各世家門閥的代表,俱是面色陰沉,一臉擔憂。
諾大的正堂裏彙聚了二十幾号人,卻鴉雀無聲。
甚至連屋外的微風掠過花草樹木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見。
若是往昔,這是詩情畫意的清晨,這聲音如天籁。
可如今卻仿佛惡魔的号角,直沖他們的心靈。
萬一下雨了怎麽辦?
就如同李二陛下不敢輕易大開殺戒一樣,這些世家門閥也同樣不敢去賭李二陛下的底限在哪裏。
畢竟這位皇帝可是心狠手竦的家夥,連兄弟都毫不留情。
崔範博繃着一張黑臉,有些遲疑着問道:“宇文兄,你說會不會是忠義侯故意給我們下套?今天可能真會下雨。”
太常寺卿宇文弘風輕雲淡,一臉笃定地道:“崔兄稍安勿燥,雖然雲層很厚,可是這風速很快,不用多久便能把這些雲吹跑。”
“更何況,據可靠的消息,道門宗師袁天罡也曾推衍過,這幾天根本不可能有雨,甚至拒絕了皇帝讓他主持祭祀求雨的請求。”
當然,宇文弘之所以如此淡定,是因爲賭約的主角并不是他。
自始至終,他宇文弘也隻是一個配角,清河崔氏才是此次事件的急先鋒。
這次公然帶頭逼宮李二陛下的舉動,他宇文弘從來沒有主動站出來。
他每次都隻是打配合,從不頂在最前頭。
因爲宇文弘很清楚,一旦有所差錯,那可是有滅族的可能,他沒這麽傻?
讓崔家等世家頂上去才符合他的利益。
勝了,他宇文家将掙得盆滿缽滿,若是輸了,也能夠全身而退。
當然,剛剛的話,除了有安慰崔家的意味,他确實笃定今天不可能有雨。
果不其然,這麽一說,屋子裏的氣氛陡然間變得輕松了很多。
可大家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衆人知道,若崔範博猜測的是事實,那麽意味着自己這邊所有的人可能都已經落入楊帆那小子的算計,那簡直太可怕了!
崔家老祖轉過身,斷然說道:“大家暫且放心,絕對不會有人生而知之,也絕對不可能有人能夠決定上天是否下雨。”
“此次從太史局傳出消息的,乃是我崔家的嫡系,他親眼見到李淳風領着一幹屬官推算風雲變換,得出的結論是近期會有雲聚風起之象,但不會有雨,李淳風的本事,想必大家都有數,絕對不會出現意外!”
崔範博看了看窗外灰暗的天空,還是有些擔憂地道:“老祖,這漫天的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真的要下雨,那咱們要早做準備。”
在場之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出言附和。
吵鬧聲中,正堂内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氛。
風雲悸動,差點讓大家徹底吓壞了,特别是崔範博!
崔家老祖緩緩走回,坐到首位,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環視衆人一圈後,說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便是下雨又如何?”
“更何況,求雨儀式馬上開始,隻要皇帝沒有馬上把雨求來,各家就馬上在大唐各個州縣發起輿論,最大程度的削弱陛下的威望,讓陛下意識到我們這些世家門閥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
“當然,大家也很清楚,一旦陛下求雨成功,即使此次是我們崔家扛下所有,但皇帝定然會開始着手削弱我們世家權勢,那後果絕對是我們不能接受的。”
衆人默然不語。
之所以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也跟着崔家逼宮李二陛下,還不就是因爲大家都察覺到李二陛下想要通過科舉改革扶持寒門,從而削弱世家的影響力?
知識的壟斷、舉薦出仕的特權……
一旦寒門被扶持起來,這些原本他們固有的利益将會遭到無情的削弱。
崔範博愁眉苦臉道:“老祖,不下雨,李二陛下不見得敢狠心将我們這些世家全部鏟除,弄得天下大亂。”
“可這雨若是下了,陛下的聲威必将更上一個台階,連老天都站在他一邊,誰還敢去反抗?”
“到那時候,我們隻怕是隻得老老實實的任憑處置,就算想要造謠,怕是也沒有多少百姓會站在我們這邊。”
衆人默默的點點頭,心情十分沉重。
一場雨,不僅關系着關中一帶春耕能否正常進行,也關系到多少世家的興衰存亡,真是有些諷刺。
可現實就是如此!
屋外的風越刮越大,雲層越聚越厚,但是那令無數人期盼,又令無數人心驚膽顫的雨并沒有落下。
因爲風越來越大,反而有把雲層吹散的趨勢,或許,隻要風刮的再大些,這漫天的雲層,将會散去。
這些世家都默默的祈禱着,希望這風再大一些。
……
時間來到巳時兩刻,求雨活動已經開始了一個時辰。
李淳風跳大神般揮舞着桃木劍,同樣的動作已經做了好幾次,可是雨滴卻沒有如約而至。
他真想哭了!
可是,李二陛下沒喊停,李淳風隻能繼續堅持着。
其實,李二陛下心頭也隻直打鼓,眼神不斷搜尋楊帆的身影。
可惜眼睛都看花了,卻連楊帆的毛都沒看到一根。
李二陛下暗暗猜想,難道這家夥跑路了?
按照那小子怕死的作風,若真的沒有辦法下雨,如果害怕自己追究,還真有可能會做出荒唐的舉動。
可随即李二陛下又否定了!
若楊帆這小子真害怕,完全可以不用摻和到這裏面來。
一時間,各種想法湧上心頭,讓李二陛下頭疼不已。
正在此時,王煥貴邁着老腿焦急的跑了過來。
見狀,李二陛下急忙問道:“找到忠義侯沒有?”
“啓禀陛下,已經找到了!”王煥貴來不及喘氣,趕緊回答。
李二陛下欣喜的問道:“人呢?”
“在忠義侯府!”王煥貴尴尬一笑。
李二陛下臉色一沉,不悅地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怎麽不把他綁過來?朕不是說了嗎?若那小子不肯來,直接砍了他腦袋!”
“忠義侯說了,他忙了好幾天,要在家陪夫人……”王煥貴說道。
可是見到李二陛下下臉色越來越黑,王煥貴又接着解釋:“不過,忠義侯說他已經全部安排妥當,隻等陛下給個回應他便能讓老天下雨。”
“這小子以爲自己是誰呀,他說下雨就下雨麽?”聽到如此天荒夜譚的話,李二陛下卟呲卟呲喘着粗氣,怒聲質問。
王煥貴趕緊咐合:“奴婢當時也是這麽說的,可是忠義侯說了,若不趕緊回來禀報陛下,可能會耽誤了陛下的大事,他還送了一封信過來。”
說着,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白紙。
李二陛下哪裏顧得什麽形象,一把搶過來,定眼望去,上面隻有簡短的幾行字。
“以三聲槍響爲号,半個時辰内,必下雨……”
李二陛下翻來覆去,并沒有更多的内容。
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卻也知道,楊帆的意思是以三聲槍響爲暗号,半個時辰之内必下雨。
雖然不知道楊帆如此笃定的原因,但死馬隻能活馬醫。
于是李二趕緊讓人前去安排,他倒要看看,是否真如楊帆所說,槍響過後真能下雨。
當三聲震耳欲聾的槍響之後,天邊好像回應一般,不斷響起隆隆之聲。
李二陛下泛起了絲絲笑意,這個女婿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在他看來,隻要有雷聲,大概率是會下雨的。
即使不能夠滿足春耕的要求,也能讓那些世家門閥閉嘴,更能打擊這些世家的威風豪氣。
與李二陛下不同,長安城裏不知多少人被吓出一身冷汗。
特别是崔家,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崔家老祖也變得面色煞白。
他很清楚,他們崔家徹底敗了,而後果是不可承受之重。
而聽得天際隆隆聲不斷,不知多少百姓喜極而泣。
很多人直接跪在地上叩拜上天,看來老天并沒有将他們這些貧寒的老百姓遺忘!
有人歡喜有人憂,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