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散去,李二陛下把房玄齡、楊帆、長孫無忌幾人叫到了甘露殿。
一看到楊帆,李二陛下便陰沉着臉問道:“你這混小子,怎可立下那樣的賭約,你可知道失敗的後果?”
此時,李二陛下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把這個小子打死算球。
前腳剛誇這小子鬧得好,可轉眼功夫卻又做出如此沒有勝算的事,簡直是荒唐。
若是崔範博勝出,難道自己真的要下罪己诏?
“罪己诏”究竟是什麽呢,令李二陛下這麽害怕?
《罪己诏》其實是古代帝王反省罪己的禦用文書。
用現在的話來說,這是君王自我反省的口谕或者诏書,通常會在三種情況下頒布。
一是皇帝幹錯了事。
二是天災人禍導緻民衆受難,而這些天災人禍與皇帝有息息相關。
三是政權即将傾覆之時,其用意是自責,隻是情節輕重有别。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某些帝王别有用心的個人表演,以此來獲得更好的名聲。
論其起源,當從禹、湯開始。此後,周成王、秦穆公、漢武帝……都曾經頒發過罪己诏。
罪己诏大多是在階級矛盾異常尖銳、國家處在危難之時頒發的,目的是消除民怨、籠絡民心。
但是,其中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着帝王對自身過錯和失敗的反省忏悔。
在李二看來,罪己诏那是萬萬不能下的。
若下了罪己诏,自己的名聲可就遺臭萬年了!
大禹下罪己诏!
據說大禹在剛剛登上帝位後,看到犯罪之人,便痛心的哭了起來。
左右忙問其故,大禹回答:“以前堯舜在位的時候,人人都能堅守本心,可是當我即位後,居然還會有犯罪之人,實在是令人痛心,這都是我的過錯,我要向天下人謝罪。”
說起來,犯罪之人跟他屁事沒有關系,大禹的作爲隻是爲了籠絡人心罷了,有很大的表演成分,是爲了以慈善仁德的面目示人。
商朝的開創者商湯也曾下過罪己诏,那是他在征伐夏桀得勝歸來的路上,向天下諸侯宣布了自己政權的正統性。
他痛陳了夏王朝暴政,并告訴諸侯,滅夏的責任都在自己與其他人無關,将所有過錯都承攬在自己身上。
商湯說:“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
在該“罪己诏”發布後,諸侯的顧慮紛紛被打消,盡皆歸附新君商湯。
自此商湯在諸侯中确立了自己的威信。
而商湯這種有擔當的大氣魄,也爲後世人所歎服。
說到底,這次罪己诏其實是爲了安撫諸侯,商湯是以勝利者的姿态下罪己诏。
而李二陛下此次的情況完全不同,因爲他是被世家大族逼着。
本來李二陛下得位不正,兢兢業業的想當好皇帝,就是想争取一個好名聲?
如今若搞一個罪己诏,那今生都洗不白了!
而讓李二放棄科舉改革,更加不可能。
因爲他的志向就是要極力削弱世家門閥的力量,把大唐帝國推向巅峰。
因此,李二陛下是絕不可能退步的,那不是他的風格!
如今楊帆跟崔範博打賭,其實也就是跟世家的較量。
這個賭約是他李二親自點頭同意的!
若是輸了,他李二陛下也将逃脫不了幹系。
李二陛下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向楊帆,認爲這家夥簡直在給自己添亂。
一天到晚總是惹事兒,根本沒個消停的時候!
楊帆憋了憋嘴不爲所動,不過也并沒有争辯。
一旁的房玄齡長歎一聲,出言安慰道:“陛下,在那種情況下,微臣認爲忠義侯的作爲也不失爲一個緩兵之計。”
在房玄齡看來,楊帆此次的賭約是輸定了。
若三天之内真能下雨,還用得着你楊帆來攪局。
長孫無忌瞅了瞅李二陛下,又瞅了瞅擔憂的房玄齡,再看了看一臉無所謂的楊帆,心中有些幸災樂禍,口中卻咐合道:“某認爲房相說得不錯,忠義侯應該是緩兵之計……”
很快,話鋒一轉:“可是忠義侯怎麽不把時間說的長一些,時間拖得越久,下雨的幾率就越大,爲什麽非得說個三天,三天彈指即過,到時候陛下将退不可退……”
雖然長孫無忌的話像是在爲楊帆辯解,其實卻是暗藏殺機。
因爲話裏話外都是暗諷此次賭約是一次失敗的算計,有落井下石之嫌。
楊帆當然能聽出其中之意,不悅地道:“我也想啊,可伱認爲那幫世家官員是傻子麽?”
“朝堂上半數官員都爲崔範博撐腰,而這些人能夠身居高位,明顯是各世家極爲出衆之輩。”
“要是拖的時間越長,到時候這些人直接不同意,連三天的時間也争取不到。”
“打折他們的腿很容易,可是傳到百姓耳中,必然是風言風語,這些被打斷腿的世家官員定然會被美化成愛民如子、舍身谏言的好官,而所有的髒水都潑到陛下身上,到時候陛下該怎麽辦?”
“若趙國公有好的計策,爲何當時一句話也不說,難道啞巴了嗎?”
“不知好人心!”長孫無忌老神在在,輕輕低咕了一句。
楊帆隻是呵呵一笑,這個老陰人能夠憋出好屁,太陽真能從西邊出來。
于是乎,甘露殿内,衆人又陷入了沉默。
時間來到正午,太陽從窗外照射進來,透着一股子熱氣,讓人愈加煩躁。
李二陛下手裏婆娑着茶杯,直到茶水涼透,俊朗的面容也漸漸升起怒意,冷哼一聲,說道:“這群高高在上的家夥,簡直不知死字怎麽寫,真以爲朕不敢殺他們嗎?”
話雖然這麽說,李二陛下卻知道還真不能殺他們。
起碼沒有正當的理由之前,李二不敢動手。
雖然曾想過将這幫子自命清高卻裹挾民意的家夥統統殺了了事。
但是,這個決定還真不能輕易下!
因爲殺他們很容易,但卻不好收場。
若真将那些官員統統殺掉,不必懷疑,明天就會天下大亂。
各地的世家門閥必然全力發動百姓造反,若一家、兩家李二陛下并不怕。
但是整個大唐的世家門閥聯合起來,那将是大唐的災難。
到時候,又一個亂世即将來臨。
要知道,這些世家門閥、豪門大族各個都經營了幾百年,方方面面早就滲入當地的每一個角落,影響力極大。
若隻是一味簡單的一路殺下去,殺得人頭滾滾,殺得血流成河。
雖然李二陛下有信心将這幫子世家門閥一網打盡連根拔起。
可是殺完之後呢?
整個大唐必将千瘡百孔。
更何況,若把這些世家之人通通殺光,難道靠着那些連字都不識幾個的莊稼漢來管理天下?
要知道,所有識字的大唐子民當中,有超過九成是各個世家的子弟。
剩下的一成,有半成寒門與各個世家有利益糾葛。
隻有最後的半成才是出身寒門,就這些人,還都是能力比較差的,隻能擔任最底層的官員。
像是馬周那樣出身寒門卻能力出衆者,實在是鳳毛麟角,所以李二陛下才左右爲難。
那些世家門閥正是抓住了李二陛下的痛腳,才敢群起逼宮。
因爲他們心有所持!
在世家看來,若把他們都殺了,誰去替李二管理這個國家?
聽到李二陛下發洩似的話語,房玄齡眉頭皺的更深了!
因爲他知道這是李二陛下無奈的咆哮罷了!
此刻,平素沉穩睿智的房玄齡面對死局,他覺得棘手至極。
破局的方法隻有在此次賭約中勝利。
可思來想去,房玄齡都覺得楊帆毫無勝算,于是隻能苦笑勸道:“陛下,即使輸了賭約,也萬萬不可迷了心智。”
“如今盛世之景已現,最需要的就是穩定,雖然他們能破罐子破摔,但您不能啊!”
“如今忠義侯拖延了三天時間,咱們再好生琢磨琢磨,一定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李二陛下微微一歎:“哎,算了,無論如何,楊帆能拖延這三天時間,讓朕早作準備,也算是大功一件,衆位愛卿再合計合計,看看是否有什麽辦法可以破局。”
正當衆人一籌莫展的時候。
“咳咳……”
楊帆輕咳兩聲,有些無奈的說道:“誰跟你們說,這個賭約我輸定了?”
“說大話誰不會,有本事……”長孫無忌開口擠兌,剛說出口,卻突地醒悟過來,不可置信的看向楊帆,驚問道:“你是說,這都是你設下的圈套?”
李二陛下此時也看了過來,目光不停閃爍。
難道這小子真有辦法赢了這個賭局?
轉念一想,卻發覺根本不可能。
此次旱災,李二陛下已經對大唐天文氣候的專家問詢了個遍,卻根本沒有什麽收獲。
這些人都是一口同聲,一月之内是不可能下雨的。
随即李二陛下又有些懷疑的望向楊帆。
這小子該不會讓朕屈服,承諾把科舉改革的舉措廢掉吧?
對于衆人驚奇的目光,楊帆鼻子朝天,得意地道:“趙國公,你說這是圈套,那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這是計謀……懂嗎?哎呀,誰他麽敢打我?”
卻頭一看,卻不知李二陛下已經跑到了自己身後,楊帆便是被李二陛下狠狠扇了一下腦瓜子。
隻見李二陛下瞪圓着眼,大喝道:“你罵誰呢?有什麽算計,還不趕緊道來。”
李二陛下的暴怒,并沒有使楊帆害怕,反而表情有些幽怨。
看了看李二陛下手中的茶盞,楊帆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與崔範博這些世家官員交鋒了一早上,早已口渴難耐,李二陛下卻拿着茶盞過來膈應人,這皇帝簡直是虐待員工啊!
不理會李二陛下,楊帆對着一旁卡哇依的小宮女說道:“美女,能不能給我也來一杯茶水?”
那小宮女俏臉一呆,估計是從未遇見過敢在陛下問話的時候要水喝的官員。
一時有些茫然失措,隻能轉頭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盞,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小子就不能懂點規矩,先回答再喝水?”
話是這麽說,可還是擺手讓小宮女給他斟了杯茶。
楊帆渴得要命,也沒那心思品這茶是什麽味兒,反正都是被李二陛下從自家勒索來的産品。
咕咚咕咚幾聲一口氣喝幹,楊帆舔舔嘴角:“美女,怎麽稱呼?勞煩再來一杯!”
“當不得侯爺如此稱呼,奴婢徐氏名惠。”小宮女偷偷瞄了一眼一臉黑線卻并未阻止的李二陛下,忍着笑又爲楊帆續了一杯。
兩杯茶喝完,楊帆将茶杯遞給小宮女,展露一個溫和的笑容:“謝謝啊,徐美女。”
别人幫忙,禮貌的道謝,這是楊帆一直的習慣。
即使穿越到了唐朝,一時間也改不過來,也沒打算改。
雖然穿越到了一千幾百年前,身份地位和環境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能再遵循以往的那一套,可楊帆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有一些堅持。
哪怕這些堅持有些不合時宜,甚至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可隻有堅持,楊帆才會感覺自己還保留着前世的一些東西,而不是這個時空的一具軀殼。
因爲從這些不同可以讓自己知道,自己還沒有被厚重的曆史塵埃所掩蓋,他還有一些與衆不同的東西。
比如不歧視女人,比如會對自己的仆人主動打招呼……
“奴婢徐慧!”得了一聲謝,小宮女小臉蛋羞得紅紅的,美眸快速瞟了楊帆一眼,輕咬着嘴唇從楊帆手上接過茶杯,退到一邊,輕輕回了一聲,随即低下了頭。
李二陛下黑着臉,瞅着楊帆,覺着這小子怎麽瞅怎麽來氣。
自己正在等待他回答,這小子居然去泡妞,真不知死字怎麽寫。
隻是這小子爲啥女人緣看起來那麽好?
若是以往,李二陛下必然斥責兩句,可是現在,李二陛下對楊帆報以期望,隻是哼了一聲了事。
聽到小宮女的回答,楊帆頗爲意外,不由驚訝的問道:“你就是那個才名傳天下的一代才女徐慧?”
“奴婢隻是端茶遞水的小宮女,不敢當侯爺如此稱贊,侯爺您是才名滿天下的一代宗師,能見你一面,奴婢三生有幸!”
徐惠眼中泛着小星星,俨然一副追星族的狂熱。
她的回答讓楊帆有些不确定小美女是不是心中的那個徐惠。
曆史上的徐惠,據史料記載,徐惠乃湖州長城(今浙江高官興縣)人,爲李二的妃嫔。
徐惠年少時便才華出衆,五個月大就開始說話了,四歲就熟讀《論語》、《毛詩》,八歲擅長寫文章。
父親徐孝德曾讓她試着拟《離騷》作詩,她寫了《拟小山篇》
徐孝德看後大吃一驚,知道這孩子的才華想蓋都蓋不住,于是徐惠的作品馬上廣爲流傳。
李二聽說後,将她納爲才人,後被封爲婕妤,接着又升爲充容。
貞觀末年,李二頻起征伐、廣修宮殿,徐惠上疏極谏,剖析常年征伐、大興土木之害,李二認可了她的看法并對她厚加賞賜。
貞觀二十三年,李二陛下駕崩,徐惠哀慕成疾,不肯服藥,求早死,又作七言詩和連珠以示其心願,永徽元年病逝,年僅二十四,被追封賢妃,陪葬昭陵石室。
最讓楊帆驚訝的并非她的才名,而是徐惠這種忠貞的感情讓楊帆羨慕萬分。
遍數華廈幾千年,這樣的女子也沒有幾個,簡直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
可看她那個小模樣,對李二陛下并非有這麽深的感情,反而看向自己的眼睛充滿了小星星,楊帆更是得意非凡。
曆史的進程被改變了,已經與記載的有些不同!
不過,李二陛下也太禽獸了。
小姑娘應該隻有十一二歲的年紀,居然随意使喚童工,李二也不覺得臊的慌。
爲了确定心中所想,楊帆輕吟道:“仰幽岩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将千齡兮此遇,荃何爲兮獨往?”
這是徐慧寫的《拟小山篇》,眼前是曆史上真正的徐惠,她一定認識自己寫的詩。
聽到楊帆吟出來的詩句,徐慧驚訝莫名,俏臉滿是通紅,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侯爺居然也知道奴婢的詩?”
“聞名久已,隻憾不得一見。”楊帆微微一笑,也爲認識這樣忠貞女子而高興。
兩人是高興了,一旁的李二陛下卻黑了臉。
這個徐惠是好不容易才招進來的秀女。
因爲徐惠才名遠揚,又因爲年紀還有些小,李二陛下打算養兩年,哪知道卻被楊帆給盯上了!
想到與徐惠相處了這麽久,知道她對自己隻有敬畏沒有愛慕。
反而對楊帆這小子冒起了小星星,李二陛下确實犯酸了!
哼哼兩聲後,李二陛下打開了教子模式:“茶水也喝了,名字也問到了,是不是該回到正事上來?”
“你天天隻顧圍着女人轉,能不能有點出息,整日隻知道享樂,真是俗不可耐。”
“年輕人不要驕傲,應該要把這心思放在正事上,日後也能成爲朝廷之棟梁,才不負朕的期盼!”
這話若是别人聽到,怕是得激動得跳起來。
能得到李二陛下如此敦敦教誨,那可是無上的榮耀。
更代表着往後仕途通暢、一路青雲,怕是美得鼻都子冒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