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楊帆居然此時突然對杜峰和崔永平兩人發難,李二陛下有些猶豫不定。
在李二陛下看來,隻要崔永平這些世家退讓,又何必得理不饒人?
楊帆如此作爲簡直是奇蠢無比。
要知道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是這些世家聯合起來再次反撲,可能會偷雞不成蝕把米,畢竟有些證據不能夠全部公開。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二陛下迅速權衡了一番,沉聲說道:“崔家禦下不嚴,緻使王大錘在科舉考試中行兇,崔家有着不可逃脫的責任。”
“而崔永平肆意包庇兇手,罪大惡極,責其辭去吏部侍郎之職,崔家負責賠償許家各項損失十萬貫!”
“諾!”雖然知道李二陛下這麽做已是最好的結果,可崔永平還是心裏一痛。
好不容易才坐到這個位置,隻要再進一步,就可以身穿紫袍,甚至獨領一部。
到時候那可就距離中樞近在咫尺了。
現在倒好,爲了阻止科舉改革,什麽都毀了。
雖然有着崔家作後盾,可再想複起,那不知得到何年何月?
如今年過半百,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
崔永平心中對其他世家官員的默然不由有些怨恨。
自己崔家牽頭反對科舉改革,乃是爲了世家的未來。
可這些世家官員卻臨陣退縮,簡直是太可惡了。
另一邊,杜峰聽到皇帝對崔永平的處置,心中忐忑萬分。
卻聽李二陛下繼續道:“禦史杜峰,聽風似雨,遇事不查,爲兇手辯駁混淆視聽,朕念爾初犯,特調離禦史台,過後再另行任用。”
杜峰頓時面無血色、臉色慘白。
雖然說隻是調離崗位,算得上格外開恩。
可一旦被調離禦史台,即使再被任用,也隻能是一些閑置。
哪能如同禦史那般怼天怼地來得痛快。
此時杜峰真有些後悔摻和到世家與皇權的争鬥之中。
如今自己才四十歲,屬于年富力強的年紀,若餘生隻能在一些閑職上待着,那還不如被罷官來的痛快。
這與永不叙用又有什麽區别,這輩子也算完了!
“謝陛下!”
一瞬間,杜峰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原本挺直的脊梁,也彎了下去。
杜峰心裏明白,李二陛下是拿他殺雞儆猴,讓其他世家官員不敢放肆。
見狀,李二陛下輕歎一聲,他真不想如此處置杜峰。
畢竟,杜峰不僅是杜如晦的親族,更是杜如悔推薦的人才。
此人雖然性格倔強,但文采、能力不凡,敢說敢幹,是一個很好的谏臣。
可李二陛下不能爲了私誼、不能爲了愛惜人才而向世家服軟。
既然楊帆提出來了,今天就不能讓步,不然世家會步步緊逼。
再說,誰讓杜峰這麽沒眼力勁,居然充當崔家的馬前卒,簡直活該。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但李二陛下又有些心意難平。
本來隻是想讓世家做出讓步,不再出手阻撓科舉改革。
如今卻因爲楊帆的原因,不得不罷了杜峰的官職。
此時的李二陛下實在有些惱怒,自己一個皇帝居然被一個小小的三品官員裹挾,實在是太丢人了。
目光生冷的盯着楊帆,李二陛下一字一句的問道:“忠義侯,朕如此處置你可滿意?”
這話問得楊帆郁悶不已。
你想怎麽處置關我什麽事?
簡直是赤裸裸幫自己拉仇恨呀!
果不其然,衆世家官員的眼神齊刷刷往自己身上瞅。
特别是崔永平和杜峰兩人,若眼神能夠殺人,楊帆可能早就死了幾百遍了。
不過,李二陛下這話卻讓衆臣動容。
作爲皇帝,李二怎麽會對一個臣子用這種客氣的語氣說話?
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即使是爲大唐打下了大半個江山的李靖,李二陛下也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
雖然楊帆有些功勞,但在衆人看來,與李靖相比還是遠遠不如的。
所以,李二陛下這種征詢的語氣,并不是尊敬,而是心頭極其不爽。
剛剛如此做,隻是因爲楊帆站在有理的一方,所以才不得不對崔永平兩人做出處置。
這樣的問話,其實楊帆是最難回答的。
若說滿意李二陛下的處置。
那豈不是說李二這個皇帝怎麽做還需要你一個臣子來指手畫腳?
若說不滿意!
那豈不是說要讓李二陛下把崔永平兩人處死才甘心?
如果真敢這麽幹,這些世家還不聯合起來與楊帆鬥個伱死我活?
畢竟,自大唐建立起來,可從來沒有因言而丢掉性命的官員。
這些世家當然不能讓這樣的先例有發生的可能。
房玄齡、程咬金等人不由得爲楊帆捏了一把汗。
李二陛下的意思很明顯。
如果楊帆回答得讓李二陛下滿意,那麽這筆賬以後再算;
若李二陛下不滿意,現在就要楊帆好看,反正早晚都得跟楊帆算賬。
楊帆咽了咽口水,被李二陛下淩利的目光盯得心驚肉跳。
此時後悔也沒用了!
難道自己敢說這是你這個皇帝自己處置的,與我無關麽?
那情況絕對更糟!
正當楊帆左右爲難之際,衆人被一陣痛徹心扉的哭聲吸引了過去。
轉眼望去,原來許敬宗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起勁。
李二陛下聽得有些心煩,視線也被轉移了過去。
太極殿可是莊嚴的地方,怎容你一個老頭在這裏哭哭啼啼。
但許敬宗畢竟是很早就跟随他打天下的老人。
于是李二陛下耐着性子問道:“不知許卿爲何如此悲傷?”
許敬宗抹了抹發紅的眼眶:“陛下,微臣這不是悲傷,而是高興啊!殺害我兒的兇手能夠找到,實乃陛上聖明,我兒在天有靈也能夠安息了,老臣謝陛下天恩。”
見許敬宗感激涕零的樣子,李二陛下得意的同時又有些慚愧,畢竟許章之死與他脫不了幹系。
思考了半晌,李二陛下決定給許敬宗做一些補償,于是語重心長說道:
“愛卿切勿過于悲傷,可要保重身體繼續爲朝廷盡忠,爲百姓盡力啊!”
“許章在科舉考試中被奸人所害,這暴露了考試過程中的漏洞,爲朝廷以後的科舉考試進一步完善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因此,朕賜許章爲富陽縣男爵,爵位可世襲。”
“許敬宗教子有方,文才出衆,實乃朝廷之棟梁,特擢升爲中書舍人,賜身着紫袍。”
如此大的餡餅落在頭上,許敬宗頓時忘記了哭泣,愣楞不敢相信。
在旁邊官員的提醒下,許敬宗這才趕緊伏地謝禮:“謝陛下天恩。”
雖然眼角的淚水未幹,但那欣喜的笑意再也掩飾不住。
若是死一個兒子就能有這樣的好處,許敬宗可能恨不得把另一個兒子的人頭也送來。
此時,很多官員看向許敬宗眼神充滿了羨慕,真恨不得此次發生意外的是自己兒子。
其實不怪一些官員有這樣的想法。
中書省,乃是朝廷政權執政的中樞部門。
此部門漢朝始設,曹魏改稱中書監。
晉朝以後稱中書省,爲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機要,發布皇帝诏書、中央政令的最高機構。
沿至隋唐,遂成爲全國政務中樞,爲中央最高政府機關。
唐朝時,中書省以中書令爲長官,任首席宰相;
以中書侍郎爲副長官,爲固定編制的宰相;
以中書舍人爲核心官職,掌管省内機樞政務。
因此,許敬宗從一個五品黃門侍郎一下子提升爲從三品中書舍人。
一躍成爲中書省三号人物,怎能不讓許敬宗欣喜,怎能不讓其他官員羨慕。
若是按正常的晉升,許敬宗可能沒有個幾十年是爬不到這個位置的,一般的官員更是不敢想象。
在場之人中,隻有楊帆憋了憋嘴不以爲然。
雖然許敬宗得到了天大的好處,可也有着不少的風險。
衆人隻看到了風光的一面,卻根本沒有仔細去考慮李二陛下這麽多的原因。
真以爲李二陛下是昏潰之君麽?
随便死個兒子就能賜以如此高位?
李二其實是有目的的,當然是爲了轉移世家的視線。
許敬宗作爲官場上的老油條,并不是看不出李二的算計。
隻是與自己承擔的風險相比,收獲絕對是杠杠的。
晉升爲中書舍人以後,他許敬宗也算是大唐帝國最頂尖的一群人之一。
可當他不經意間看到楊帆憋嘴的動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認爲這是楊帆對他的輕視、嫉妒。
若是以前,許敬宗自然不敢向楊帆發難。
可現在晉升爲中書舍人以後,從官員品級來說,與楊帆已經處于同一起跑線。
如今楊帆輕視于他,許敬宗當然不能忍受,對着李二陛下便抱拳說道:“微臣天恩,老臣感激涕零,以後定然爲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既然陛下如此信任微臣,作爲中書舍人,本人自然不敢懈怠,因此,微臣有責任糾正某些官員的不良行爲。”
“願聽其詳!”李二陛下問道。
卻沒想到許敬宗還沒上任,居然就開始大發官威。
不過,倒也想看看這家夥葫蘆裏賣什麽藥。
見李二陛下來了興趣,許敬宗得意一笑:“啓禀陛下,微臣要彈劾忠義侯楊帆。”
“今日朝會,忠義侯目無聖上,公然在朝會上睡覺,明顯是對陛下的藐視,請陛下将其革職查辦!”
李二陛下頗爲意外,輕描淡寫的問道:“哦,居然有此事?”
楊帆打瞌睡,李二陛下并不是沒有發現,隻是不想追究罷了!
而許敬宗如此正式的提出來,顯然要治楊帆于死地。
若是證實了楊帆在睡覺,那就是一個“大不敬”之罪,即使殺頭也不爲過。
不過,很多人卻看不慣許敬宗的行徑,楊帆這才找出殺害他兒子的兇手,這家夥馬上就反咬一口。
許敬宗的性情真薄涼啊!
李二陛下直接在心頭判了許敬宗“死刑”!
這樣的人,中書舍人也就是他官場上的終點了!
如果許敬宗知道,因爲自己一時自大,直接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當然,此時的許敬宗已經管不了這麽多,聽到問話後便急不可耐說道:“此事千真萬确,更何況,不止微臣一個人看到。”
說着,眼神直接看向了站在楊帆身旁的官員。
可惜,這些人并沒有落井下石。
當然,并不是這些官員沒有看到楊帆睡覺。
可這種事誰敢出頭?
誰願意出頭?
明目張膽去得罪楊帆,得不償失!
就連對楊帆恨之入骨的崔永平,以及就在楊帆身邊不遠的長孫沖也不敢站出來。
若是敢出來作證,那就是結下死仇了!
更何況,李二陛下明顯不想深究,若是站出來豈不是自己找不痛快麽?
也許隻有許敬宗沒有看透個中玄機。
可許敬宗等了半天,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爲他撐腰,心頭氣憤不已。
心中暗自決定,等上任以後,一定要讓這些人好看。
正想再次出言,卻聽李二陛下問道:“孔祭酒,你是否看到忠義侯在朝堂上睡覺?”
“陛下,微臣并沒有發現。”孔穎達睜着眼睛說瞎話。
當然,主要也是在報答楊帆對他的禮遇之恩。
孔穎達作爲儒門代表,又是士林中的大儒,所說的話自然更讓人信服。
所以,許敬宗的計劃當然宣告失敗。
見狀,楊帆自知必須說點什麽,若不然,許敬宗這家夥還以爲自己好欺負。
既然要反擊,當然不能如同縮頭烏龜般怯懦。
于是,楊帆站起身來,走出朝班隊列,站到大殿中央。
定了定神,楊帆沒去看李二陛下,反而盯着許敬宗一字一句說道:“此人恩将仇報,不配爲人。故意誣陷同僚,不配爲官,請陛下收回成命,将其革職查辦。”
許敬宗直接懵逼了!
說起來,雖然在望月樓中輸得一敗塗地,但許敬宗真不太看得上楊帆。
他認爲楊帆這小子才華是有,但是傲氣淩人、鋒芒畢露,不符合儒家學子對于君子自省、克己、慎獨、寬人的優秀品德。
要做到“躬身自省,不苛責于人”,楊帆更是差得太遠。
但無論如何,這小子作爲禮部尚書,與自己同朝爲官,擡頭不見低頭見。
以自己的年齡,又是在李二陛下當面,即使自己向他發難,楊帆也不敢做出出格之舉。
然而,下一刻這小子指着自己的鼻子罵自己“恩将仇報,不配爲人”,徹底讓許敬宗蒙了,甚至都沒來及憤怒!
楊帆站在殿中,給李二陛下施了一禮,然後一臉憤慨指着許敬宗義正嚴辭、聲情并茂的開噴!
“古人有雲,大恩未報,刻刻于懷,銜環結草,生死不負,畜生受到恩惠,尚且知道報恩。”
“本侯苟心瀝血爲許查一案佐證,許敬宗卻故意污蔑本侯,其心可誅,其行可恥,此種人等,不配爲官……”
許敬宗被楊帆這幾句話罵得面色赤紅、青筋暴起,但又不知如何反駁。
畢竟,楊帆說的是真的,隻是語言太淩厲了,讓人難以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