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長孫無忌起身走遠,李承乾才反應過來,不由自主大喊道:“舅舅,暫且手下留情!”
長孫無忌充耳不聞,肥胖的身體敏捷的消失在正堂門口。
李承乾正想追身前去,卻被孔穎達一把拉住。
長孫無忌顯然是奉了陛下之命讓稱心上路,若李承乾同去,豈不是橫生枝節。
更何況,若太子見稱心被當場擊殺,定然會肝腸寸斷,搞不好會記恨上長孫無忌。
作爲太子李承乾的老師,孔穎達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夠順利繼承帝位。
長孫無忌權傾朝野,對李承乾登基絕對是極大的助力。
若是因爲這事與長孫無忌産生間隙,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于是孔穎達語重心長的勸道:“殿下,趙國公前來處置此事,定是陛下的旨意。”
“既然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前去爲難趙國公,更何況,趙國公此舉也是好意。”
孔穎達的意思很明顯。
此次長孫無忌直接把稱心弄死其實是爲你考慮,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雖然李承乾優柔寡斷了一些,但其實并不笨。
當然能看出長孫無忌如此着急把稱心弄死應該另有隐情。
更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想要保住,還得多仰仗這位舅舅。
冷靜下來以後,李承乾擡起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心裏也想通了。
即便自己前去又能如何?
自己真敢違抗父皇的命令阻攔長孫無忌麽?
若真的前往,除了眼睜睜的看着,也隻不過增添幾多傷感罷了!
想到這兒,李承乾不由得慘淡一笑:“謝謝恩師的教誨,承乾知錯了!”
說話間,長孫無忌一馬當先,領着百騎兵卒從側殿走了出來,後面的兵卒還擡着一個單架。
從耷拉着的手臂可以看出,單架上的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想想也是,稱心隻是一個嬌弱的樂童,面對兇悍的百騎兵卒,毫無還手之力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見此情景,李承乾不由悲從心來,懇求道:“稱心與孤相遇一場,也算有緣,不知舅舅可否把他的屍首交給承乾處置?”
看着頹廢的李承乾,長孫無忌哀歎一聲:“殿下寬厚仁德、情深義重,微臣怎敢不允?”
“既然事情已經辦完,微臣這就回去向陛下交旨。”
說着,對着百騎兵卒揮了揮手,又對着孔穎達幾人微微一禮,急匆匆轉身離去。
剛走到殿門口,又聽到李承乾的聲音遠遠飄來:“舅舅可否告知,是誰查出科舉考試的題目是由稱心洩露出去的?”
“忠義侯!”長孫無忌腳下一頓,猶豫了一下,吐出三個字,随即快速的消失在了東宮門口。
聞言,李承乾咬牙切齒,眼中寒芒不斷閃過,顯然把稱心的死算在了楊帆的頭上。
見狀,房玄齡與孔穎達對了一眼,苦笑不已。
顯然,稱心在這位太子殿下的心中顯然占據了很大的分量。
不過,把一切的過錯都歸結于楊帆,這豈不是無能的呻吟麽?
更何況,楊帆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禮部尚書,又日漸恩寵。
雖然伱李承乾貴爲太子,但想要登上皇位,還差十萬八千裏。
如今去記恨這麽一位才華橫溢、前途不可限量的後起之秀,豈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可惜陷入了悲痛之中的李承乾卻管不了這麽多,把所有的過錯全扣在了楊帆頭上。
當然,楊帆可不會怕這樣的冤枉,身上的虱子多了反而不覺得癢了!
孔穎達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得好好勸勸這位太子殿下一番。
雖然不一定有效果,但卻是他的職責所在。
于是,在房玄齡走後,孔穎達決定留下來勸誡李承乾。
……
陳國公府,侯君集如坐針氈!
在吐蕃縱兵燒殺搶掠,雖然違反了軍紀,但李二陛下并沒有嚴加懲罰,隻是讓其在家反省。
雖然閑賦在家,可候君集并沒有閑着,整個長安城的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他的眼線。
楊帆這個罪魁禍首,侯君集當然也時刻關注着。
從楊帆科舉考試高中榜首,再到楊帆幾人跟蹤并抓捕王大錘,侯君集都有一定的了解。
雖然不知道王大錘身上隐藏着什麽秘密。
但從李績和楊帆碰面沒多久,李績便急匆匆進宮可以看出,這事小不了。
最後,長孫無忌被召進宮中,并帶着一衆百騎兵卒前往東宮,這可是把侯君集吓到了!
陛下到底想要幹什麽?
難道想廢黜太子不成?
作爲太子殿下的鐵杆支持者,候君集焦急萬分。
一腳将旁邊的一個胡凳踹飛,罵了一句娘西皮的。
侯君集很清楚,這一切顯然又是楊帆那混蛋搞出來的。
從一介混混變成高高在上的國公爺,侯君集的内心其實是很驕傲的,所以也就養成了目中無人的性格。
當然,他也有懼怕和敬佩的人。
曆數起來,能讓他侯君集又敬又畏的,掐指算起來隻有兩個半。
第一個當然是發現他才能的李二陛下,李二把侯君集從一介微末培養成鼎鼎大名的将軍,自然是他侯君集又敬又畏的人。
第二個則是大唐的軍神李靖,作爲大唐軍方的一根标杆,李靖可以說是真正的帥才。
想當初李靖以三千鐵騎血洗荒漠,一雪渭水之恥,那種神鬼莫測的兵法,足以讓候君集頂禮膜拜。
李靖這人性情太過謹慎,功利之心也不強,隐隐察覺到李二陛下對他的忌憚,便果斷的交出一切兵權,歸隐在家,不問世事。
如此一來,反倒讓李二陛下憐惜其才華,便讓讓李靖教侯君集兵法。
可以說,除了皇帝,李靖也是侯君集敬佩的人。
至于最後半個,當然是如日中天的楊帆。
不說楊帆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禮部尚書,憑着楊帆在吐蕃戰場上的功能就讓侯君集忌憚萬分。
更何況,楊帆還有着駿場坊這個聚寶盆的支持,更讓候君集又嫉又妒。
若不是楊帆的身後有李二陛下撐着,侯君集早就動手了!
由于楊帆的年少,因此可以算是半個。
如今因爲楊帆,導緻李二陛下讓長孫無忌帶兵進入東宮,侯君集當然坐立不安。
畢竟,未知的總是最令人恐懼的。
侯君集越想越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堂外傳來腳步聲響,隻好深深吸了口氣坐回座上。
在事情還未清晰之前,隻得讓人前去打探,顯然是有消息傳回來了。
“将軍,有消息傳來了!”來人正是國公府的管家。
“那長孫無忌帶兵走東宮,所爲何事?”侯君集陰着臉問道。
管家趕緊回道:“此次趙國公帶百騎前往東宮,好像是爲了捉拿一個叫稱心的樂童!”
“大事不好!”侯君集低罵一聲。
作爲太子殿下的心腹,侯金奇當然了解李承乾與稱心的苟且關系。
如今稱心有事,若是李承乾不舍得而違抗聖命,事情就鬧大發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用稱心的對付太子李承乾的?
侯君集越想越不對勁,站起身來說道:“趕緊給我備馬,我要進宮見太子殿下。”
“諾!”管家答應一聲,張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最後卻欲言又止,轉身退了出去。
候君集的性子剛愎自用,一旦決定,怕是誰勸也不會聽。
領着仆從,騎着馬,侯君集一路狂奔來到東宮。
“太子可在宮中?”
侯君集跳下馬,直接将缰繩交給門童,一邊疾步走進宮門一邊問道。
“殿下正與孔師在殿中……”
門童話音未落,侯君集已經走得沒影了。
望着遠去的侯大将軍,門童瞠目結舌。
這位侯大将軍平時那可是講究得很,從來都是裝着彬彬有禮、一絲不苟。
這或許是當年當混混的時候就沒個正形,所以才刻意的想要裝出一副有教養的高貴身份。
今兒個是怎麽了?
居然會如此匆忙,連通報的機會都不給,簡直是少見。
且不說侯君集火急火燎的來到東宮正殿,遠遠便見到太子李承乾同孔穎達坐于軟塌之上。
雖然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麽,但兩人談話間氣氛和諧,并沒有山雨欲來之勢,這,讓候君集有些奇怪。
這場面與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真是太詭異了!
孔穎達這個人,才學那自是不必說,畢竟人家祖上乃是鼎鼎大名的孔子。
作爲孔子的二十三世孫,孔穎達妥妥的書香世家,名門大族。
孔穎達從小勤奮好學,師從大儒劉焯,日誦千言,熟讀經傳,善于詞章。
隋朝大業初年,選爲“明經”進士,授河内郡博士,候補太學助教。
大唐朝,建立後,成爲秦王府學士。
貞觀年間,曆任國子博士、給事中、國子監祭酒、太子右庶子……
若論士林之中的名聲,甩他侯君集幾十條街。
但是孔穎達這人有個毛病,就是讀書人都有的一種傲氣,性子比較剛烈,說話比較直,也比較迂腐。
說話做事,從來都不會委婉轉圜,直來直去,簡直能把人氣死!
李承乾沉溺于歌舞,不喜學業,孔穎達總是勸谏:“殿下隻知道嘻戲,而不知進取,怎麽能接任帝王之位,你就不怕陛下會對此有看法嗎?”
李承乾喜歡裝扮突厥人,常召突厥人進宮一同作樂,孔穎達又勸谏:“突厥人狼子野心,善于阿谀逢迎,當你強大時他就屈服,當你虛弱時他就撲上來咬你一口?”
“這些人人面獸心,難以教化,把他們引進宮中,甚爲不妥,而且爲陛下所不喜,請殿下三思。”
以至于李承乾隻能夠把這些突厥人趕出東宮。
可以說,雖然孔穎達的名聲很大,教學也盡職盡責。
但在太子李承乾看來,反正他做什麽,孔穎達都看不上!
當然,李承乾也隻能裝作不知,反正看不上就看不上呗,誰稀罕?
隻要授完課,兩人就再沒有什麽交集,眼不見爲淨。
因此,平時兩人根本不可能有什麽交流。
可是現在自己看見了什麽?
侯君集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心平氣和談話的兩人。
這實在太意外了!
孔穎達從榻上站起身,笑道:“殿下能夠放下前嫌,實乃大唐之福,百姓之福,我也放心了!”
李承乾馬上做出一副慚愧的表情:“請孔師放心,您的諄諄教導,孤永記于心,稱心之死定然不會遷怒于其他人。”
剛說完,便見到侯君集來到了門口,頓時笑臉顔開的問道:“陳國公來了?你來的正好,孤也正想找你。”
“不過,宮中門童、内侍也太不懂規矩了,陳國公前來,怎麽能不通傳一聲,讓孤也好迎接一下!”
孔穎達頗感意外,這位太子殿下何時如此彬彬有禮了?
難道是剛才的一番勸解起來效果?
自認爲有功的孔穎達得意的撫起了花白的胡須,顯然已經沉慶于自我而不能自拔。
侯君集也很是意外,咽了口唾沫,這畫風明顯不對,難道這位太子被吓傻了?
以往李承乾對他可從來沒有如此客氣,這也太奇怪了!
孔穎達此時也笑呵呵對着侯君集客氣兩句,便對太子李承乾說道:“既然陳國公找殿下有事,微臣先行告退,剛剛微臣的話,還請殿下牢記于心。”
李承乾趕緊躬身施禮:“多謝孔師指點,孤省得。”
孔穎達笑吟吟的回禮後轉身離開。
看着孔穎達的背影,侯君集有些狐疑的問道:“殿下何時跟這迂腐的老家夥這般親近了?”
卻沒注意到,孔穎達剛離開,李承乾的臉色早已變得陰沉無比。
聽到侯君集的話,李承乾冷冷一笑:“呵呵,那家夥隻不過是一個說客而已,居然想讓我放過楊帆,他也太天真了。”
“楊帆那家夥敢谄害稱心,孤一定讓他付出代價。”
若是孔穎達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卻被李承乾誤會,不隻是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聽李承乾的話,侯君集趕緊退到門口看了看,确定近處無人,這才回到堂中,壓低聲音說道:“殿下,這種話可要少說,心知肚明即可。”
“孔老頭雖然人不咋地,但能量确實很大,不宜得罪!”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李承乾全程面無表情,聽完之後,更是一副輕蔑的姿态。
“陳國公過濾了,不過就是一個教書匠而已,能夠教導孤,那是他天大的福氣,可他卻不懂得珍惜,居然敢跟忠義侯那小子穿一條褲子,簡直太可惡了。”
侯君集急了!
人家孔穎達門生遍布天下,若是讓人聽到這樣的話,你這個太子可就要換人了。
但想到此次來的目的,侯君集隻能趕緊問正事:
“此次趙國公帶人前來捉拿樂童稱心,可牽扯到殿下否?若是有什麽風吹草動,您可得早做準備。”
李承乾目光灼灼的盯着侯君集,似笑非笑的說道:“陳國公,難道你想讓孤造反不成?”
侯君集吓個半死:“殿下慎言,這種話怎麽能随意說出口?可要謹防隔牆有耳,況且,我隻是認爲有備無患,并不是……”
意思就是說,有些事情做得,卻說不得,而且隻是早做準備。
李承乾心頭頗爲感動,也許隻有這位“小白猴”是全心全意想讓自己登上帝位的人。
當然,李承乾也知道侯君集的小心思?
自打李靖漸漸退出朝堂,侯君集便自诩是朝中第一名将。
對于與程咬金這樣的莽夫平起平坐很是不滿,多次向李二表達想要敕封太尉一職。
可李二先是不予理會,後來反而封長孫無忌爲太尉,這讓侯君集極爲不滿,認爲李二這是看不起他。
于是侯君集便與自己越走越近,心心念念想讓自己當上皇帝,給他敕封三公之位。
歸根結底,自己想要的是朝臣的支持,而侯君集想要的是名譽地位,他們兩人各取所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