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斜陽西下,餘晖透射在宮殿的琉璃瓦上,閃爍着一片金輝,爲這座恢弘龐大的殿宇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彩。
太極殿内,李二陛下高坐于上,眉頭微蹙,顯然正在想着什麽。
此時的李二陛下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甘。
自己一手締造了這個強大的帝國,開創了前無古人的文治武功。
剛剛想利用改革後的科舉對付世家,卻出了這麽一檔事兒,難道要無疾而終不成?
許章一案的調查,時間已經過去兩天了!
秦懷道和狄仁傑還沒有絲毫消息,不免讓李二暗自擔心起來。
若真找不出許章一案的兇手,真的要向世家門閥讓步?
面對世家的算計,李二陛下害怕秦懷道這些人找不出證據。
畢竟秦懷道的手段還是太嫩了一些。
不由自主的,楊帆的身影又在李二陛下的腦海中浮現。
若是真讓楊帆負責此案,會不會是另一番場景呢?
一時間,李二陛下患得患失起來。
突然,殿外傳來腳步的輕響。
“陛下,末将有事禀告。”
百騎首領李君羨的聲音響起。
李二陛下收回思緒,肅然端坐,問道:“可是有許章一案的消息傳來?”
“正是。”
“哦,詳細道來。”李二陛下升起一點興緻,欣喜的問道。
李君羨輕咳一聲,尴尬一笑:“啓禀陛下,末将并不清楚個中緣由,剛剛末将收到秦懷道傳來消息,說,此案涉及甚廣,将由英國公親自前來向陛下禀告。”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不解地問道:“朕記得此案并不是英國公負責,他怎麽會參與到其中?難道有什麽隐情不成?”
李君羨苦笑着回答:“英國公正在宮外等候,末将也問過此案的情況,可英國公表示見過陛下才能告知。”
聞言,李二陛下不由有些奇怪。
李君羨作爲自己的眼線,在外面就是代表自己,李績如此謹慎,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李二還是很快讓人把李績招了進來。
沒等李績開口,李二陛下便急不可耐的問道:“公茂此時進宮,可是有什麽要事?”
李績并沒有馬上回答,反而看向了一旁的内侍、宮女以及李君羨。
李二頓時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陰沉着臉對着内侍和宮女擺了擺手,倒是把李君羨留了下來。
李績沒有再說什麽,快步走向大門把殿門關上,這才小心翼翼的從袖子裏拿出一本奏折遞給了李二陛下。
見李績如此慎重,李二陛下一言不發的接過奏折,一字一句仔細參閱了起來。
随着閱讀逐漸深入,李二陛下整張俊朗的臉都扭曲了起來,腮幫子的肌肉凸起,幾乎可以想象内心的憤怒!
看着李二陛下恐怖的模樣,李君羨真有些後悔留在殿中,他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到皇帝這麽生氣了。
不着聲色的後退幾步,好像是怕李二的怒火發洩到他身上。
早已有心理準備的李績,見到李二陛下的模樣,内心也有些打鼓。
當年李二被太子李建成構陷、甚至處處壓制的時候,都沒見過這位皇帝陛下如此惱怒。
作爲官場老油條,李績當然知道此時不是勸誡的好時機,于是垂着頭數着地上的螞蟻。
當然,若是這太極殿真有螞蟻可數!
隻聽“砰”的一聲。
面前的案幾被李二陛下一腳踹飛,案幾上的紙筆墨硯翻滾着飛出去老遠,落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李君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立馬跪地,不敢擡頭,魁梧的身子澀澀發抖,唯恐殃及池魚。
李績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
“真是氣煞朕也!太子也太不成器了,難道真要逼朕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不成?”
“還有那個長孫沖,沒想到平時溫文爾雅,卻是如此陰險狡詐,難道以爲有他父親罩着,朕就不敢砍他腦袋?”
“簡直豈有此理!兩個大男人居然跟太常寺的一個樂童苟且,簡直是不知廉恥,他們豈能有臉苟活于世?”
李二陛下暴怒不止,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怒斥中話語有些語無倫次!
額頭的青筋好似蠕動的蚯蚓,面容猙獰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
以往帥氣的面龐、和藹的氣質早已抛到九霄雲外。
不管是深受信任的李君羨,還是位高權重的李績,此刻誰也不敢搭話。
帝王一怒,赤地千裏,這可不是講着玩的。
這股怒氣隻有李二陛下自己消化才能慢慢平複,若是貿然插話,簡直是找死。
皇家的事情哪是他們這些臣子能參合的?
李二陛下發洩了一會兒,而後頹廢般坐到龍椅上,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氣,這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死死的盯着李績好一會兒,李二陛下冷聲問道:“公茂,奏折所寫是否屬實?你認爲是否是有人故意構谄于朕的皇兒?”
李績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擡起頭,輕聲說道:“陛下,此事微臣隻是恰逢其會,逾越上奏也是受忠義侯和秦懷道所托……”
“證詞的真假,微臣隻能說是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也是由百騎親自審問的。”
“至于太子是不是被人構谄,微臣年紀大了,腦子有些愚鈍,分辨不清是非,這才如實上奏陛下,讓聖上裁決。”
若楊帆知道李績一開口就把他賣了,不知道還會不會答應李績一個條件。
不過,李二陛下卻管不了這麽多。
看着很識時務的李績,李二陛下的心情并沒有轉好,揉着突突亂跳的太陽穴頭疼不已。
若是想掩蓋長孫家與皇族的醜聞,那這事的處罰就隻能點到爲止。
可李承乾居然把科舉考試題目洩露給一個樂童,這完全是李二陛下不能忍受的。
畢竟,科舉是李二對付世家的最有力手段,如今卻從内部不攻自破,怎能不讓他憤怒?
如今廢太子的心思卻更加明朗起來。
更何況,如今許章一案有證據證明是世家的算計,李二陛下還想以此要挾,讓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臣服在他李二的腳下。
可如今李二有些猶豫了!
若想用這些證據來對付世家,必然會牽扯到太子李承乾。
不可否認,李二陛下是爲數不多比較有親情的皇帝。
如果想用這些證據去對付世家,雖然可能有很好的效果。
一旦拔出蘿蔔帶出泥!
可能會把長孫沖與太子李承乾兩人的勾當以及恩怨帶到明面上來。
如此一來,不僅皇家的顔面盡失,可能還會把長孫家推到對立面去。
長孫無忌雖然隻是一個臣子,可他這麽多年以來在朝堂上經營的關系網誰敢小觑?
若真把長孫無忌推到世家那一塊去,那他李二不得悔之晚矣?
況且,若此事公之于衆,相當于把李承乾這個兒子給毀了,李二陛下又有些于心不忍。
一下子,李二陛下有些左右爲難起來。
看着猶豫不定的皇帝,李績當然猜出了他的心思,趕緊出言道:“陛下,此供詞出自一名貪生怕死之輩,微臣認爲真實性有待斟酌。”
“對于太子殿下以及禮部侍郎長孫沖的謠言,我認爲也隻不過是王大錘故意編造的,目的當然是擾亂百騎的辦案視線,推脫自己的罪責。”
“既然王大錘是許章之死的主謀,複核證據以後應該盡快處以極刑。”
“至于太常寺樂童稱心,利用接近太子的機會借機盜取科舉考試題目,最大惡極……”
話已說到這裏,接下來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心意了!
若是繼續信任太子,那麽此事自然到此爲止,這些證據都将統統銷毀,讓王大錘和稱心出來背鍋。
若是對太子失望至極,那麽皇帝必然要讓刑部會同大理寺接手,給出一個堂堂正正的審判,然後廢黜太子。
畢竟,百騎隻是皇帝的私人情報組織,自然不能再繼續追查此案。
否則此例一開,百騎必将成爲超脫于大唐體系之外的存在,這可不是好事。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奏折,眉頭緊鎖,滿腹郁結,臉色變換不定。
最後微微一歎,顯然是認同李績的說辭。
這番話,完全把太子李承乾與長孫沖從此事中摘了出來。
可以說維護了皇族的臉面,也算是給了李二陛下一個台階。
有了台階,李二當然順勢而動,于是義正言辭地道:“科舉考生王大錘以及太常寺樂童稱心爲了一己私欲,故意擾亂科舉考試秩序,其心可誅,罪不可赦,現特由李君羨帶人捉拿稱心歸案,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此話一出,直接給王大錘和樂童稱心判了一個死刑。
李君羨都知道李二陛下如此說的目的,顯然是爲了殺人滅口。
不管捉拿稱心的過程對方反不反抗,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反抗被擊殺,而王大錘也不可能再有活下去的理由。
既然李二陛下已經發話,自然沒人敢繼續查下去,這涉及到皇家的臉面,誰敢造次?
若是不慎再查到什麽更加龌蹉的事,非但皇家的臉面無存,便是這些查案的人,亦沒有什麽好下場。
難保暴怒的李二陛下不會将他們統統砍了以維護皇家的臉面。
因此,對于李二陛下明目張膽的構谄,李績與李君羨隻能裝聾作啞。
人都有私心啊!
即使是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也如此。
大殿内一下子沉寂了起來,最後還是李二陛下開口問道:“太子最近在幹什麽?”
李績微微一愣,怎麽就跑到太子身上去了?
不過此時李績遙領太子左衛率,也算是與太子的關系頗爲親近。
聞言後李績趕緊回道:“太子從吐蕃回來後,除了不時去太常寺,每日很少嬉玩,要麽在崇賢館刻苦學業,要麽在東宮學習處理政務。”
李二陛下微微颌首,略感欣慰。
對于李承乾,他心裏糾結得不行。
本來鬧出這樣的醜聞,若按照李二陛下以往的脾性,早就把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廢掉了。
可如今如此維護,卻也很無奈。
作爲大唐帝國高高在上的天子,威震四海的天可汗,在面對自己的兒子時,卻隻能如同天底下千千萬萬的父親一般,不忍心把他毀掉。
畢竟,自己這個長子,李二陛下花費了大量的心血與精力……
李承乾六歲時,李二陛下便讓赫赫有名的儒學大家陸德明教導他;
十一歲時,李二陛下便開始有意識地培養其處理政務的能力;
十六歲時,太子喜歡裝扮胡人,李二陛下亦是煞費苦心地想要将他引回正途。
甚至隻要有風言風語,傳出太子之位不穩,便立馬将房玄齡、孔穎達等人任命爲太子太師以絕衆望。
對人心了如指掌、對天下大勢運籌帷幄的李二陛下怎麽也想不明白。
爲什麽當初那個聰明伶俐敏、仁孝至深的兒子,怎就變成如今荒誕不經、驕奢淫逸的模樣?
自己一直以來的培養難道走錯了方向?
想了想,李二便說道:“終日學習處理政事也不行,還需多學習聖人之道以正其身,傳朕旨令,命太子在東宮學習禮記,三個月不準出宮。”
聞言,李績覺得自己越來越摸不清李二陛下的心思了!
剛剛還一副“朕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态度,如今卻如此維護李承乾,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李二陛下看似是把李承乾禁足在東宮,但何嘗又不是爲了保護李承乾而下的決定呢?
不管如何,李績算是明白了李二陛下的意思,這件事兒就這麽算了。
從側面來講,也有警告李績的意味。
……
百騎的效率很高,剛從太極殿出來,李君羨就帶着幾隊人馬趕往太常寺。
太常寺,作爲掌管廟祀禮樂儀制的機構,是掌管禮樂的最高行政機關。
太常寺的樂童稱心,身份地位相當于一個歌姬,隻是受到太子李承乾的喜愛。
是以時常出入東宮,每次俱是太子車架接送,與太子之間的關系自然不言而喻。
隋唐之時,富貴人家喜好男風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醜事。
若李承乾隻是好男風,李二陛下也不會太在意,也懶得去管,畢竟在東宮内也不會傳揚出去。
但是如今,太子身爲國之儲君,放置着東宮如花似玉的妃嫔不去寵幸,反而與長孫沖爲了一個樂童而争風吃醋,這就令李二惱怒了。
更何況,太子的身份地位與一般人不同,畢竟是要繼承帝位的人,一言一行都可能影響到皇族的形象。
李二陛下當然不能忍,他舍不得處置太子,也不想與長孫家反目成仇。
雖然此次李承乾的作爲讓李二陛下很憤怒,但也還沒有達到必須廢黜太子的地步。
李二陛下是一個很果決的性格。
作爲秦王時,他意識到随着自己的戰功越來越顯赫,軍中的将領越來越傾向于他,太子李建成對自己的猜忌也越來越重。
一旦李建成登基,他将要面對的很可能就是一杯毒酒亦或三尺白绫。
所以李二便立即展開反抗,哪怕背負殺兄弑弟的惡名,也悍然發動玄武門之變。
逼迫李淵改立自己爲太子,不久之後再次挾制父親退位讓賢,自己登上寶座。
殺伐果斷,最終讓他笑到了最後。
可如今他怕了!
廢黜太子?
起碼現在李二沒想過!
因爲這麽做所産生的惡劣後果不得不令李二陛下躊躇難決。
他自己的皇位便是通過政變得來的,若是下一任皇帝仍然非是嫡長繼任。
那麽,很可能在他的子孫後代之間根深蒂固一種印象。
讓後輩以爲,皇位是可以去争取的。
若大家都有這種思想,誰還會安分守己的看着他人當上皇帝?
說不得,之後大唐的每一次皇權更疊,都将伴随着陰謀詭計、血雨腥風。
一旦形成了這樣的傳統,這将很容易動搖國本,絕非李二陛下所願意看到的。
所以,此事到此爲止,讓稱心出來背鍋,這才是不二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