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的傷心欲絕的段志玄,李二陛下有些頭疼,眼神不由飄向了房玄齡幾人,顯然是想讓他們說句話。
可惜李二差點連眼睛都眨得快抽了筋,房玄齡幾人卻根本沒有什麽表示,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反而一直低着頭,好像地上有什麽稀奇玩意。
李靖更是幹脆,直接眯起了眼睛好像老僧坐禅一般,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李二陛下咬着牙後座,狠狠的瞪了這幾個老狐狸一眼。
這幾人顯然是想讓所有的一切都要他這個皇帝扛着!
哼,剛剛你們幾個不是說的很好麽,怎麽現在屁都不放一個?
可李二陛下也拿他們幾人沒有辦法,隻得捂着額頭說道:“咳咳,褒國公爲何一進宮就哭哭啼啼,難道受了什麽委屈不成?”
“陛下,忠義侯嚣張跋扈,無緣無故砍了小兒一條腿,您要爲老臣做主啊!請陛下立刻下旨,把那無法無天的家夥抓起來,以正國法。”段志玄一臉悲痛,眼睛血紅,擡眼望着李二陛下請求道。
李二陛下憋了憋嘴,心裏很不痛快。
當初段志玄一心一意想傍上世家的大腿,現在知道來求自己了?
你段家被世家當作馬前卒,簡直是活該。
不過,李二陛下是一個很念舊的人,還是不忍心見到幫自己打天下的人如此凄慘,于是安慰着說道:
“偉雄啊!地上涼,你先起來!”
“此事朕聽說後也是頗爲震驚,楊帆那小子也實在太可惡了,小小的沖突怎能下如此狠手?”
“隻是朕亦聽說,此事是伱家兒郎上門去找忠義侯的麻煩,這讓朕有些爲難呀!”
“要不這樣,你暫且先回去,先把令郎的傷勢治好,朕在斟酌一下,定然會教訓那小子一番。”
聽到李二陛下以自己的字稱呼,段志玄眼前一亮。
果然如他猜測一般,李二陛下這人還是很念舊情的,看來有戲!
這事必須趁熱打鐵才行!
想到這兒,段志玄于是一臉堅定的跪着說道:“陛下,楊帆那小子目無王法,顯然是想讓老臣後繼無人,您一定要爲我做主。”
“即使小兒有錯在先,那也應該交由官府處理,哪能亂用私刑,這豈不亂了法理?”
“如果陛下不嚴懲那小子,今天老臣就跪死在甘露殿。”
說完,又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
看到段志玄居然耍起賴來,李二陛下的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
這一生李二最恨别人威脅了。
正想發飙之際,長孫無忌出言道:“陛下息怒,褒國公痛子心切才如此無狀,請饒了他無心之言。”
聽到長孫無忌的話,段志玄微微擡起頭瞥了李二陛下一眼,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才反應過來,雖然李二陛下很念舊,可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皇帝。
李淵威脅李二不準想太子之位,最後被他困在了小小的皇宮不能随意走動,甚至從皇位上趕了下來。
李建成、李元吉威脅李二好好做秦王,不要有其他想法,最後直接被他弄死,甚至連老婆都弄進後宮。
如今自己居然敢以跪死在這裏作威脅,簡直是老壽星吃砒霜,找死。
于是趕緊打出感情牌:“陛下,老臣該死,不過,念在老臣曾與陛下同生共死打天下的份上,請陛下爲老臣的兒子主持公道,嚴懲楊帆那厮,若不然以後還會有很多人會受害。”
聽到段志玄提起以前之事,李二頓時軟了下來,沉默了半晌,微微一歎:“偉雄想要個說法,朕也能理解你作爲父母的心。”
“可是,朕作爲一國之君,不能憑着自己的喜好來定一個人罪。”
“所有的事情有因才有果,這樣,朕把忠義侯召進宮來當面對質,若事情真是那小子亂用私刑,朕定然嚴懲不怠。”
說完,李二陛下揮手對着内侍說道:“去把忠義侯傳進宮來。”
剛剛領段志玄進來的内侍這時才有機會插話:“啓禀陛下,忠義侯早就已經來到承天門。”
李二微微一楞,怒喝道:“怎麽不早說,還不趕緊把那混小子傳進來。”
語氣顯得很是不爽。
内侍郁悶得不行。
段志玄一進來就哭哭啼啼告狀,自己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怎麽說呀,卻不敢有絲毫抱怨!
内侍正想轉身出去,可是還未走出甘露殿,一陣沉悶的鼓聲陡然響起,瞬間傳遍了整個太極宮。
李二陛下愕然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在古代,鼓的文化内涵博大而精深,雄壯的鼓聲緊緊伴随着人類從蠻荒一步步走向文明。
但鼓是不能随便敲的。
因爲鼓被認爲是與神明溝通的渠道,主要是作爲祭祀、出征、狩獵的物件,有着嚴格的規定。
如果閑着沒事兒敲鼓玩,那是絕對不行的,會被認爲是亵渎神靈的行爲,是會被處罰的,也會被認爲很不吉利。
房玄齡幾人側耳傾聽,随即一臉驚愕,咽了口唾沫,趕緊說道:“陛下,這鼓聲從承天門的方向傳來,好像是承天門外的登聞鼓?”
“承天門,登聞鼓?”李二陛下兩隻眼睛瞪得大如銅鈴,顯得有難以置信。
随即眼睛一轉,暴跳如雷道:“必是楊帆那厮無疑,居然敢敲登聞鼓告禦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禁衛何在,速速将那混蛋給朕捉來,朕倒是要看看,那家夥到底長了幾顆腦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真以爲朕不敢治他?”
所謂“登聞鼓“,即爲“登時上聞“。
無論男女老幼,富貴貧窮欲伸冤訴訟者擊鼓,則鼓聲立達“天庭“。
這個意義上的登聞鼓制度專屬最高司法長官即皇帝,因此登聞鼓制度在中國古代司法制度中被稱爲“直訴“制度。
唐朝是中國古代司法制度最爲完善的一個時期,登聞鼓制度也在唐代進入了長足的發展階段。
在李二繼位後,雖然中華大地經過了武德年間的休養生息,但長年累月的反隋戰争導緻各地沉積了大量弊政及舊案。
爲了根除弊政現象,李二設立了登聞鼓制度。
雖然早期的登聞鼓制度在短期内起到了一定效果,處理掉了一些前朝遺留的弊政舊案。
但是該制度主要還是服務于政治,意圖強化宮中與府中、皇權與政權乃至百姓的聯系,隻能算是遊離在司法體系之外的直接訴訟形式。
訴訟制度的意義上,登聞鼓制度是一項啓動最高司法審級的制度,也就是所謂的越級訴訟。
其核心在于正常司法體制下,當事人無法通過正常的司法渠道來解決自己的訴訟情況時,給當事人提供一個與最高司法裁判者或者相關法官一個溝通的機會。
使得當事人可以面呈最高司法裁判者,向其陳述自己的冤情,以期“訴訟“可以公正解決。
在唐一朝,承天門外的登聞鼓,非有巨大冤情,不得敲響。
而一旦敲響,皇帝必須親自接待鳴鼓之人,會同三司主官傾聽當事人冤情!
自從承天門外的登聞鼓建立起來,還從未有鼓聲響起過。
畢竟一般的平民百姓有冤情,也隻會去敲響在各地衙司的申冤鼓,而不是來敲響承天門外的登聞鼓。
如此一想,就隻有楊帆那混蛋敢敲響那面鼓了!
最主要的是,那小子有個毛的冤屈啊。
随着内侍、禁衛遠去,房玄齡與李績對視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心裏卻對楊帆崇拜得五體投地。
放眼整個大唐,也唯有楊帆那小子能将陛下撩撥得火冒三丈,心态失衡。
不過,他倆也不由深感憂慮,深怕楊帆受到責罰。
看着李二陛下怒發沖冠的模樣,長孫無忌、段志玄不由打個寒顫,天子一怒,又有誰能夠抵擋。
心裏卻暗暗高興,楊帆那混蛋膽子也忒大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啊!
敢惹怒陛下,死了活該。
看着禁衛出去,李二陛下壓住心頭的火氣,沉聲喝道:“來人,把三司主官給朕叫來。”
“諾!”
老太監王煥貴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殿内,說着躬身退出甘露殿。
承天門外,幾息之前。
一面大鼓起碼有三個成年人這麽高,正威武霸氣的屹立于城門左側的石座之上。
這就是威名赫赫的登聞鼓,可惜這面鼓自從建成以來,卻從沒有人敲響過。
如今這面鼓已經相當于擺設,隻是爲了顯示貞觀一朝公正、嚴明的律法以及沒有冤假錯案的代表。
畢竟,等閑得有多大的冤屈才會跑到這裏來敲擊鼓鳴冤?
如果大家都來這裏擊鼓,那皇帝還不得忙得要死!
再說,這面鼓也不是想敲就能敲的,沒見到登聞鼓的兩側筆直的站立着兩隊禁衛。
平常老百姓哪裏敢來這裏啊!
而長安城裏面的勳貴知道這面鼓的意義,誰又敢來敲呢?
不過,在禁衛的目瞠口呆中,楊帆從城門洞走出,拿起旁邊裹着紅布的鼓槌,奮力敲響了登聞鼓。
對于這位侯爺,他們可不敢問,也不敢阻攔。
可是,這位侯爺也太牛逼了,都已經讓人去通知陛下了,怎麽還要敲這個鼓幹嘛。
見到大鼓上的積雪在楊帆的槌打下漱漱往下落,李君羨站在一旁苦笑不已。
這位兄弟也太虎了!
告禦狀就告禦狀,敲這個鼓幹嘛呀?又不是見不到皇帝。
可李君羨知道楊帆那恃傲的性子,知道勸也沒用,隻能冷眼旁觀。
不用想也知道,此時皇帝陛下一定暴跳如雷吧!
要知道陛下是最要面子的,本來這個鼓就隻是用來擺設用,現在居然被人敲響,這豈不是打了李二陛下的臉。
李君羨頓時暗暗擔憂起來……
當楊帆被帶到甘露殿的時候,三司主官已然端坐在李二陛下的下首處,隻是神情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爲何單獨将他們喊來?
更主要的是,房玄齡、李靖幾個大佬反而坐在了一旁,好像是旁聽的學生似的。
大理寺卿蕭瑀與刑部尚書、禦使大夫暗暗對視了一眼,心中猜想。
難道是有什麽案子辦錯了,被李二陛下抓住了把柄不成?
當楊帆與李君羨一前一後進了甘露殿,兩人擡頭瞄見端于高座的李二陛下正陰沉着臉。
剛想施禮,楊帆便聽到殿中央的段志玄大嚎一聲,指着楊帆使勁哭道:“陛下,就是這家夥把我兒廢了,請陛下爲老臣做主啊!”
随後,以頭點地,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嘶啞雄壯,激昂澎湃,似有無窮無盡的狠意。
那一陣感天動地的哭聲差點讓房玄齡幾人以爲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一個魁梧的中年漢子嚎啕大哭,足以令旁觀者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也許那哭倒長城的孟姜女,想必也不過如此。
楊帆直接傻眼了!
真的沒有想到,一貫以溫潤君子形象示人的段志玄,飙起戲來簡直不遜于後世的任何一位影帝。
那抽搐的肩膀,決堤般的眼淚,悲恫不已的臉色,委屈到骨子裏的哭聲,漂亮國欠他一座小金人。
楊帆癟了癟嘴,這老小子太無恥了吧?
先挑事兒的是你們段家,敲登聞鼓告禦狀的是我。
你一個老男人現在哭得這麽厲害,給誰看?
如今搶了我的戲份,真不知羞啊!
作爲冤屈者,應該是我哭才對啊。
楊帆卻不曉得。
此時段志玄雖然有演的成分,但心裏那是真的很委屈。
不說兒子段瓘被楊帆砍了一條手臂,如今即将要被發配三千裏。
更何況另一個寄予厚望的兒子也被廢,作爲父母哪能不心疼?
更主要的是,現在的這一切都是拜楊帆所賜。
突然見到這個罪魁禍首,當然嫉恨交加。
仇人見面當然分外眼紅。
想要李二陛下狠狠的打楊帆的臉面,爲他出心頭的一股惡氣,段志玄當然要哭得傷心一些,讓李二陛下多一些同情心。
當初想要除掉楊帆,隻不過是想保住自己的大将軍之位。
誰曾料想,刺殺不成,反而連累了兒子,好歹他也是一軍主将,如今兒子接二連三被楊帆弄成殘廢,跟殺了他有何區别?
段志玄自從成爲高高在上的國公爺,何時受到過這樣的羞辱?
這時候臉面什麽的,反正都已經被楊帆狠狠的剝了一層,剩下的一星半點幹脆也不要了。
隻要能弄楊帆,他已經放下了所有的臉面,所以才像受氣的小媳婦一般在李二陛下面前哭得肝腸寸斷、我見猶憐。
段志玄這麽一頓驚天動地的大哭,真讓楊帆有些懵,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難道也跟着跪下大哭?
哭,倒沒什麽,關鍵是楊帆哭不出來啊!
特麽的,雖然算到段志玄會搞幺蛾子,但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什麽事都是你段家先挑起來的,還有臉在李二陛下面前嚎啕大哭?
但是楊帆也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段志玄這麽一哭,便讓人覺得是處在了弱勢一方,很容易得到同情分。
更何況李二陛下本來就是一個念舊之人。
萬般無奈之下,楊帆也隻得跟着跪下,唔唔幹嚎了幾嗓子。
人家一個國公爺,都幾十歲的人了都不怕羞,楊帆才十幾歲怕個毛呀!
于是乎,一個國公爺,一個侯爺,一時間,在甘露殿内,哭聲震天。
房玄齡和李績坐在側面,很清楚的見到楊帆一邊嚎嚎幹哭,一邊使勁兒的揉着眼睛。
可惜眼睛都揉紅了,卻也沒見掉下半滴眼淚來。
本來不言苟笑的李績也實在是憋不住,隻好擡手捂住了臉,他真怕笑出聲來。
長孫無忌則是嘴角抽了抽,楊帆這小子也實在不要臉了!
人家段志玄是兒子被廢才哭出聲來,你小子蹭什麽熱鬧啊?
正哭泣的段志玄也被楊帆這番操作驚掉了下巴,一時間反而忘記了哭泣。
真沒想到,其他算計不到這小子,現在連裝可憐也比不上,心頭真是窩火的很!
蕭瑀幾人則是一臉懵逼,幾人剛剛被李二陛下叫到這裏,還不了解情況。
難道是看兩人比慘嗎?
看着下面跪着賣慘的兩個家夥,李二陛下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真把他這甘露殿當成哭喪的地方?
實在是太晦氣了!
頓時氣得眼前一陣發黑,怒咤道:“楊帆你還要不要臉了,人家褒國公的兒子讓你廢了,而你屁事沒有,又有何冤屈在朕面前痛哭流涕?”
“況且,登聞鼓豈是能随便敲的,如果今天不給朕一個說法,看是你的腦袋硬,還是朕的刀鋒利。”
楊帆止住哭聲,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得,被發現了咱也不裝了!
愛咋地就咋地。
不過臉色該裝還是要裝,于是擡起頭來,委屈的說道:“陛下,非是微臣想要教訓褒國公的公子,實在是段瓒做得太過。”
“微臣真沒想到作爲拱衛京城的左衛領軍,段瓒在未得到聖旨的情況下,居然敢在京城内縱兵,這已觸犯了大唐律,按律當誅!”
“況且,段大郎率領手下擅自包圍微臣之府邸,将微臣的護衛打傷,要不是微臣還有幾分武藝,可能被那幫家夥給打死了。”
“段瓒仗着自己左衛将軍的身份,恃強淩弱,想要将微臣往死裏弄,微臣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怎能不奮力反抗?”
“不過微臣仍然謹記大唐律法,并不敢全力施爲,甚至還先警告對方幾次。”
“可是段瓒家世顯耀又有兵權在手,微臣一個文官,又沒有祖輩蔭護,唯恐被打死,隻能奮力反抗。”
“在驚慌失措之下,哪知一個不小心砍掉了對方一條腿。”
“真沒想到褒國公是非不分,又是如此護犢子,反而反咬一口誣陷于微臣。”
“一想到這兒,微臣就心驚膽戰,不得不敲響登聞鼓,請陛下明察秋毫,還我清白。”
“陛下英名神武,乃是幹古名君,應該不會因與褒國公的私情而治臣之罪吧?”
李靖此時也睜開了眼睛,忽然發現楊帆這小子一身都是優點,就說這口才,滿朝文武又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剛剛之所以幫着這小子一把,是覺得這小子在軍事上的建樹不錯,想爲帝國留一個好苗子。
哪知道這小子自己都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簡直就是一個鬼才。
而段志玄則徹底傻眼了。
這小子屁事沒有,卻把自己說的凄慘無比,實在是太狡猾了。
更主要的是,這小子拿住了李二陛下的命脈。
直接說如果李二陛下要治他的罪,就是因爲與自己的私情。
如此一來,李二陛下哪敢在維護他段家。
正想出言反駁,卻見李二陛下沉聲喝道:“好了,既然你敲響了登聞鼓,此事的是非曲直便由三司會審。”
“朕已把三司的主官請來,讓他們發表各自的意見,朕再做最後的裁定!”
段志玄一下子慌了。
本來就是爲了讓李二陛下看在舊情的份上獨斷專行治楊帆的罪。
哪知讓三司參和進來,他還玩個毛啊?
本來就是他兒子段瓒帶兵前去鬧事,屬于無理的一方。
可是李二陛下說得也沒錯。
既然楊帆敲響了登聞鼓,三司參與進來也符合大唐律例。
如今隻能祈禱三司這幾位能夠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偏袒一下,若不然……
段志玄不敢想下去!
楊帆這混蛋也實在太陰險,太狡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