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健從門縫往外瞧了瞧,見對方隻有兩人,沉吟片刻後,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崔公子,小的張三,是褒國公府的家奴。”門外剛剛說話的人回答道。
一聽對方是段家的人,崔永健放松了警惕,吱呀一聲把門打了開來。
放兩人進入房間後,崔永健小心翼翼的把房門關上,有些急切的問道:“你們此來何事?”
“此地已經暴露,崔公子請跟随我們另選地方……”張三行了一禮抱拳說道,态度極其恭敬。
“稍等片刻,我拿些東西。”崔永健欣喜地回答。
說着,轉身回到床榻拿起一個小包裹。
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如今聽到是盟友前來迎救,崔永健當然不疑有他,同時随口問道:“多謝兩位前來報信,不知段二郎現在如何?”
“我家二公子好着呢,就是二公子吩咐我們過來的。”
剛擡腿準備出門,崔永健好像想到了什麽,心中震驚不已。
段璀不是被百騎抓了麽,怎麽可能派人來這裏通風報信?
崔永健面色不變,不過腳步卻停了下來,對着張三兩人說道:“你們先行出去,我還有一點事情要辦。”
看到崔永健拖三落四,張三有些不悅的催促:“如今事态緊急,還請崔公子不要再耽擱,有什麽東西我們會讓人給你帶過來。”
那口氣根本不像是下人說出來的話,好像是命令一般。
崔永健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怒喝道:“你們到底是何人?段二郎不是被百騎抓住了麽?怎麽可能派你們過來?妄想蒙我,可惡!”
張三與同夥對視了一眼,臉色一沉:“崔公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崔永健後退了兩步,傲然一笑:“我乃崔家三公子,你們能奈我何?不管你是哪方勢力,請你們三思而後行。”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門外也傳來焦急而低沉的聲音。
“張隊,整個同福寺都被百騎圍住了,現在怎麽辦?”
陰晴不定的看了崔永建一眼,張三陰恻恻一笑,咬着牙說道:“崔公子不肯走,那你就不要走了。”
說着,對着同伴揮了揮手:“家主有令,一旦崔公子不肯配合,當場處置。”
崔永健大驚失色:“你們不怕崔家的報……”
話還沒說完,崔永健便張三的同伴掐住脖子提了起來。
作爲一名纨绔,崔永健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雖然雙手不斷拍打,可惜無濟于事。
最後腿上猛蹬了幾下,隻發出咕噜咕噜的幾聲便沒了動靜。
一雙眼睛圓瞪着,他到死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真敢下毒手。
張三神色不變,冷冷的說道:“收拾好後趕緊喬裝撤離。”
說完,房間外又進來了幾人,不斷在忙碌着什麽。
而楊帆那邊,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與李君羨緩緩并騎而行,而秦懷道已經先帶着百騎趕往興道坊同福寺。
淩利的寒風不禁讓楊帆緊了緊衣領,對着李君羨埋怨道:“老哥,你也太不夠義氣了,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纨绔子弟而已,幹嘛拉上我呀?”
“既然是兄弟,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大功,老哥當然不能丢下兄弟你。”李君羨尴尬一笑,有些心虛的說道。
這可不像李大将軍的做派呀?
有些異樣的看了李君羨一眼,楊帆沒再多想,隻認爲這家夥是害怕抓不到人才拉着他一起。
不心,楊帆心頭卻暗暗松了一口氣,李君羨這個家夥好像賴上自己了!
雖然很不願意管這些閑事,可畢竟自己有李二陛下的禦令在身,确實推脫不開。
沒有再問,楊帆揚了一下馬鞭,讓戰馬速度提升了一些,他可不想一直陪着這些老爺們挨餓受凍。
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同福寺門口,楊帆覺得眼前一亮。
擡眼望去,這座寺院殿宇連綿,房舍如鱗,檀香陣陣梵音低沉。
這座寺院坐落在街市的繁華路段,顯得有些怪異。
與此同時,同福寺已被百騎的兵卒圍住,可這些兵卒并沒有進去。
秦懷道也恭敬的立在大門外,好像在等待着什麽。
楊帆在馬上瞅了他一眼,問道:“怎麽不進去抓人?”
秦懷道趕緊回道:“屬下已經讓百騎把同福寺封鎖,現屬下正等待大統領和忠義侯的命令。”
楊帆皺了皺眉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是如此緊急之事,還等什麽?”
無論在什麽職位,當斷則斷都是最優秀的素質,優柔寡斷可成不了大事。
本來楊帆很看好秦懷道這小子,可現在有些不滿他的拖拖拉拉。
這小子一向很機靈,不知這個時候爲何會犯下這麽低級的錯誤。
多耽擱一分鍾,嫌疑人就有可能逃脫,這世界上可沒有十拿九穩的事情。
秦懷道當然看出了楊帆的不滿,吞吞吐吐說道:“這個同福寺不可輕動!”
說完,苦着臉求助似的看向李君羨。
看來有什麽隐情?
楊帆真無語了!
轉頭對着李君羨問道:“這寺廟的後台很硬?”
心頭卻有些疑惑,一座佛寺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有什麽背景能令百騎都感到忌憚?
道教作爲國教,百騎也不是想查就查,一座佛寺哪有這麽多的顧慮?
李君羨無奈地說道:“這座同福寺乃是當年陛下親口允諾修建的,目的是爲了給蕭太後念經祈福,曾下令兵卒不能進入。”
楊帆微微一愣!
蕭太後?
這背景确實有點大!
不過楊帆很快反應過來,疑狐的瞅着李君羨說道:“老兄你刻意叫我一起過來,恐怕不是分功勞,而是想讓我成爲背黑鍋的吧?”
“既然知道兵卒不能進入,怎麽不早說,你叫我來又有什麽用?”
李君羨尴尬的笑了笑,燦燦說道:“兄弟這是哪裏話?老哥我是那樣的人麽?”
楊帆冷冷一聲,并沒打算給李君羨面子:“呵呵,難道不是?”
陰人都陰到我頭上來了,還給什麽面子?
秦懷道此時插話道:“屬下已經跟同福寺住持溝通過,本想悄悄進去搜查,卻被他拒絕了。”
“他說,這是陛下金口敕建的寺廟,此時蕭太後又在裏面念經祈福,不能前去打擾。”
“卑職不好太過強硬,隻有等忠義侯您出面了。”
這算什麽話,讓自己出面就行麽?
什麽時候自己有這麽大的面子了?
楊帆有些好奇:“難道這位住持我認識?”
李君羨趕緊說道:“你認不認識不知道,但同福寺的住持卻認識你,連蕭太後與兄弟你也頗有淵源。”
楊帆更疑惑了:“哦?此話怎講?”
聽完李君羨的解釋後,楊帆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位住持當初在楊帆的拍賣行裏拍到了一尊琉璃羅漢。
而忠義侯府上的蕭詩韻與這位蕭太後更是頗有淵源。
“原來如此!”楊帆這才了然的點了點頭。
不過心中卻暗自吐槽。
當初用那些琉璃羅漢坑了佛門一把,不被他們記恨就算了,想讓他們給面子,門都沒有?
難道李君羨這家夥想讓自己借着蕭詩韻的旗号去讨個人情?
可是自己與這個蕭太後并不認識,李君羨算什麽意思?
不過話又說回來,蕭太後居然有這麽大能量,連百騎拿人都不敢入内,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難道李二陛下真與這個蕭太後有一腿不成,若不然怎會如此關照?
這也太扯了!
當初這位蕭太後從東突厥歸來,起碼有六十幾歲了吧?
如今更是有七十幾歲。
在古代,這已經算是高壽了。
這樣的老女人李二居然會喜歡,想不通呀想不通!
要知道,長孫無垢如此美豔,才三十幾歲李二陛下早就不碰了!
真想不出蕭太後有什麽魅力能夠吸引李二陛下的!
楊帆的思想一下子飄遠了。
看楊帆愣住不說話,李君羨幹咳一聲後問道:“兄弟,咱們還要不要進去搜查?”
瞪了李君羨一眼,楊帆沒好氣地道:“來都來了,當然得進去搜查,一旦崔永健跑了誰來背這個鍋?”
“忠義侯威武!”衆人齊聲應道。
不過楊帆卻有些郁悶。
難怪剛才在百騎駐地的時候,李君羨就問,要不要先向李二陛下禀告。
當初并不知道有這樣的規矩,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騎虎難下,當然不可能回去向李二陛下請旨。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違抗聖命,看來又得充愣耍憨了!
雖然這次刺殺案件涉及到他,但自從聽過武媚娘的分析,知道李二陛下隻是想殺雞儆猴,楊帆就沒有半點興趣繼續追查下去。
可是這案子又不能不查,爲了盡快了解此事,抓到崔永健是最好的辦法,至于以後,李二陛下想咋辦就咋辦,他不管了!
想到這兒,楊帆大手一揮,一隊隊百騎悍卒亮甲持刀,随着楊帆走進了同福寺。
剛進入寺門,便見到一個老僧帶着一群沙彌從裏邊走出來。
老僧穿着一身金紅色袈裟,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颌下蓄着花白胡須,身材高大,卻瘦得跟竹竿兒似的,袈裟随風飄動,頗有一番得到高僧的姿态。
老僧氣派很大,大抵是知道兵卒有所顧忌,一出來便揮手讓沙彌堵住了楊帆他們的去路:
“阿彌陀佛,佛門清淨之地,不染世間凡塵,各位施主血煞之氣太重,請齋戒幾日再來!”
李君羨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目光灼灼的盯着這位住持,神情很是不善。
楊帆知道,這位百騎統領其實很憋屈。
本來因爲調查不到主使之人,讓李二陛下已然對他心生不滿。
這次剛有些頭緒,卻被一個小小的佛寺阻攔,心情能好才怪。
估計這會兒,李君羨正琢磨如何狠狠的揍這個老僧一頓。
即使李二陛下免去他百騎統領之職又何妨?
顯然,這大統領的心頭正憋着一股火。
不過楊帆卻不能讓這位大統領亂來,一旦這家夥被撤職,李二陛下真有可能讓楊帆暫時統領百騎!
對這個特務頭子的位置楊帆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于是咳了一聲,看着住持笑眯眯問道:“敢問大師法号?”
那住持愣了一下,念了一句佛号:“我乃同福寺的主持德川,不知侯爺前來所爲何事?”
楊帆陪着笑臉說道:“原來是德川大法法師呀,本侯聞聽法師佛法精湛,今日冒昧前來拜訪,還望住持勿怪。”
老僧根本不吃楊帆一套,反而一臉怒容,喝斥道:“忠義侯手下這群兵卒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的包圍了同福寺,忠義侯說來拜訪,有些說不過去吧?”
見着老僧頑固不化,楊帆也懶得委蛇與虛,開門見山的說道:“本侯奉陛下之命緝拿刺客,有情報顯示,此人正在寺中,請主持行個方便。”
老僧還是無動于衷:“我佛慈悲,入我寺者皆是與我佛有緣之人,何來刺客一說?”
“更何況,陛下曾有禦旨,兵士不可随意進入寺内,以染了佛門清靜之地。”
楊帆呵呵一笑:“陛下念在我佛慈悲,此舉乃是寬廣胸懷、睿智大度的明君所爲,才不能打擾。”
“但佛經教義講究善惡因果皆有報,人做錯了事,不能因爲身在佛門便能一了百了。”
“況且,勸人爲善、淡泊秉性,才能修心養性、與世無争,這也是追求和學習佛法的目的。”
“如果善惡不分,因果不明,豈不違背了佛法的初衷?”
楊帆的這番話說的很明白。
陛下之所以不讓士兵随意進入同福寺內,是因爲他寬宏大量。
佛法講究善惡因果報應,我也很欣賞,也贊同。
住持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今天我是奉皇命緝拿刺客,是因爲刺客犯了罪。
你若是敢阻攔,難免與你們佛家這修心養性、與世無争的教義不符。
況且,人做錯了事,并不能身在佛門便能夠躲過一劫,因爲這與佛家的因果教義相違背。
老僧現在很爲難。
他不知道自己的寺廟裏有沒有所謂的刺客。
若是萬一真的被查出來,對同福寺的聲譽将會是一個很嚴重的打擊。
更主要的是,一旦開了這個先例,以後别人争相效仿怎麽辦?
自此以後,同福寺豈不是失去了超然的地位?
可是若橫加阻攔,眼前這些驕兵悍将明顯不會知難而退。
特别是這個忠義侯,必定不會善罷幹休,定然會強闖進去搜查。
若是真的查出刺客,那他們同福寺就更被動了!
這個忠義侯真是太讨厭了!
雖然都說這家夥詩才無雙,可是根本沒有文人溫文爾雅。
話說得很婉轉,卻是咄咄逼人、硬氣得很!
老僧真不敢想象若自己橫加阻攔,這家夥又在寺内搜出刺客的嚴重後果。
隻能耷拉着如樹皮一樣的眼皮,對着楊帆說道:“讓忠義侯進去搜查也無不可,隻是此時蕭施主正在禮佛,不宜打擾到她老人家,忠義侯可否稍等。”
“不過,若是搜不出刺客,本住持必定會向皇帝陛下彈劾忠義侯任性妄爲之舉,不知忠義侯可想過後果?”
楊帆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脅,呵呵一笑胡扯說道:“本侯與蕭太後有舊,無妨!”
“不過,瞧您這話說的,本侯也沒說同福寺裏一定有刺客存在,這隻不過是例行搜查而已,我也是爲了同福寺的清譽着想。”
“作爲得道高僧,大法師你也不願背上一個窩藏刺客的罪名不是?”
“再者,本侯從小信佛,自然要幫同福寺洗脫嫌疑。”
老僧眼珠子都瞪得溜圓,這位忠義侯怎麽這麽無恥?
你信佛?信個鬼!
當初拿十六羅漢出來拍賣,根本就是一個貪财的享樂的家夥。
每每想到這兒,德川大法師就快要氣死。
難怪長安城裏的人都稱他爲棒槌呢?
和着讓你的手下在寺内橫沖直闖亂搜查,我還得感謝你不成?
說完,楊帆再也不管他,回頭一揮手:“趕緊進去搜!不過要注意了,可不要打攪了蕭太後的清修……”
諾!
百騎士兵聽到命令,神情一振。
還是忠義侯牛逼呀,隻要出馬就沒有什麽事是辦不成的。
德川則郁悶了!
不是已經說要稍等片刻麽?
這位侯爺簡直不按常理出牌。
看着氣勢洶洶的士卒,德川不敢再阻攔。
很快,李君羨和秦懷道各帶一隊,沖進同福寺内。
三人爲一小隊,各自分散搜索,彼此之間首尾相顧,互爲依托。
這樣既能夠快速搜索每一個角落,又能在突發情況時能及時彼此支援,頗得兵法之要義。
李君羨玩陰謀詭計搞情報不行,但是帶兵還是很有一手的。
見楊帆居然如此無賴,德川很不放心,他怕這幫悍卒粗手粗腳的,把整個寺廟都給拆了。
更怕這些人打擾了蕭太後,正想要進去監視,卻被楊帆拉住了!
“法師,您佛學淵博,被世人誇贊,卻不知如何理解‘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幾句佛偈?”
爲了拖住這個老家夥,楊帆直接扔出了一個大招。
這是東方禅宗傳統文化的精髓之一,其核心是頓悟,現在應該還沒有提出來。
一個“悟”字,包含了許多的内容。
悟禅、悟佛、悟宗、悟道……皆爲悟。
人們通過讀經、打坐、悟道、修行等方式來“悟”之,感悟本源之道。
德川大法師開始隻是頗爲意外的看了楊帆一眼,沒想到這個無法無天的棒槌居然還懂佛偈。
可是随着他深入思考,這幾句佛偈卻包含着無上的佛理,直接把他震住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所表達的是一種修佛悟道修行的至高境界。
可以理解爲人無物、物無人,一種萬事皆空的清淨和無爲狀态。
這不是佛法之中萬物(事)皆空的至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