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楊帆微微一笑道:“沒想到是著作郎大人,恕在下眼拙。不過許大人如此贊譽,在下可受不起,倒是許大人的公子風度翩翩,身姿卓越,果真乃是虎父無犬子。”
如今許敬宗終于領教了楊帆的臉皮厚,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完全是一個小狐狸。
剛剛還罵許章是條狗亂咬人來着,現在又誇上了,總算是明白,雖然自己那兒子聰明卻在這些旁門方面根本玩不過這貨。
不過許敬宗并未打算就此作罷,畢竟事關許家的顔面,于是開口道:“古有雲,觀其言而知其行,忠義伯咄咄逼人實乃有失君子之風。再者,自古尊卑有别,剛才忠義伯以下犯上,觸了晉王殿下貴體,更是亳無尊卑之念,如此之行,豈是君子所爲?況且,剛才忠義伯所提出的問題,依某看來,根本就沒有一個确切的答案,如此巧如舌簧,取巧污人,豈不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不忠不孝之輩?”
許敬宗果然不愧是官場老油條,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應變能力、城府都遠非許章能夠相比,短短幾句話,就給楊帆扣上了以下犯上的帽子,還順便把仇恨拉到在座的所有人身上。
感覺到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楊帆絲毫沒有驚慌,雖然一句話不解釋,這群文弱書生也拿他沒有辦法。
不過實在看不慣這對父子隻言他人行而不律于己的兩面作派,于是不急不緩地道:“正所謂是非對錯自在人心,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唐俊傑,心中自有公論,如今大唐百姓安居樂業,乃是陛下日日勤政、時時行德而始,百姓家中爲陛下立長壽牌者衆,都把陛下的仁德記在心裏,你哪裏見到百姓常把陛下之聖明挂在嘴上說的?某猜想,在座的各位也是如此。”
“說到孝義,《孝經》有雲: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父母、發妻、兒女都屬于至親,假若連營救自己的至親都還需要瞻前顧後,這豈不違背了聖人的孝義,某作爲一個粗俗之人,也懂得舍身以權孝義,此乃立身之本爾。”
“再說了,某剛剛訓斥晉王殿下,乃是理所應當。得晉王殿下擡愛,尊稱某爲兄長,正所謂長兄如父,殿下有錯,某作爲堂堂七尺男兒,即使冒死也會糾正其形,而不會如同許大人一般下跪曲意迎合。”
這就是在下的解釋,大家可還滿意,若是執意要說在下失了禮儀,小子道歉又何妨!
簡簡單單幾句,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但是卻沒有人敢再反駁。
畢竟誰敢說沒把當今陛下放在心裏,又有誰敢明着說自己不肯獻身救至親?
如果衆人誰敢出頭,豈不是說自己就是不忠不孝之輩,這麽大一頂帽子,誰也不敢背,也不肯去背,許敬宗想讓衆人打頭陣的陰謀頓時破滅。
不過,衆人聽到楊帆的話,卻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目光不由投向了許敬宗。
畢竟楊帆最後一句可是明顯針對許敬宗,公然在揭他的老傷疤。
當初隋朝滅亡時,宇文化及殺死隋炀帝,百官都來拜賀,隻有許善心沒來。
許善心被押到宇文化及面前,面對屠刀依然不跪,宇文化及命人放開他,許善心沒有拜謝便扭頭就出去。
宇文化及歎氣說:這人太看重氣節啦,随後其手下将許善心殺害。
許敬宗作爲許善心的兒子,也在朝爲官,看到父親被殺吓得大哭,苦苦哀求宇文化及饒自己一命。
雖然最後宇文化及饒了他一命,但是私下就有傳言“老子英雄兒軟蛋”的說法,這事成爲了許敬宗的禁忌,即使大家都知道,但也沒有人敢公然提出來,如今楊帆說他下跪曲意迎合,豈不是在揭他的傷疤麽?
所有人都驚呆了,這話太毒了,許敬宗不得恨之入骨才怪。
果不其然,剛才還一副潇灑自如、滿臉春風的許敬宗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過并沒有大怒。
許敬宗陰乆乆的盯着楊帆,心裏卻是越發謹慎,他沒想到,楊帆小小年紀卻是一肚子的壞水。
想以陳年舊事來激怒他,讓他失去理智,如果不夠驚醒,可能就着了道。
作爲士林之中的‘高雅’文士,朝廷的四品大員,如果當衆大發雷霆的喝斥一個後輩,豈不是更失了儀态,丢了面子?
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許敬宗說道:“忠義伯果然心思玲珑,辯才無雙,到是某等都小瞧汝了,忠義伯看透世理、傲視紅塵,果然非一般人能比,也才能說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話語,延族佩服萬分,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見到許敬宗的表情,楊帆心中微微發寒。
許敬宗身居高位,屬于朝中元老,被他這樣的後起之輩當面出言揭短嘲諷,居然沒有勃然大怒,如今依舊能夠談笑風生,卻又笑裏藏刀。
如果不是許敬宗的涵養實在太高,就是城府實在太深,顯而易見,明顯是後者。
最重要的是,這人實在是臉皮太厚,根本就沒有古人的廉恥心。
說好聽一點就是能屈能伸,說不好聽一點簡直就是不要臉,這種人常常是最難對付的。
雖然官場上的經驗沒有許敬宗豐富,但論臉皮,作爲一個穿越者,楊帆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馬上裝腔作勢一副感激涕零不敢當的模樣回道:“許大人這是折煞小子,某乃貪戀花色、迷戀錢财之輩,隻想嬌妻美妾安度餘生,哪有什麽才能,倒是貴公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又有許大人爲其鋪路,才是前程似錦。”
許章聽到楊帆把話又扯到自己身上,更是嘲諷自己的名聲是得到父親的蒙蔭,正想發飙,眼角餘光見到父親許敬宗輕輕的搖了搖頭,這才瞬間清醒過來。
連自己的父親都沒讨到好處,再去與他争辯豈不是自取其辱?
這貨明顯就是故意氣自己,自己越是失智,他就越好趁虛而入,深深吸口氣,許章努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見到場上的氣氛有些詭異,雖然來參加秋夕詩會的遊人、才子很多,但卻都很識趣,隻是三五一群小聲的議論着,這時候插嘴,不是嫌自己頭鐵麽?
不過卻有人例外,隻見坐在許敬宗雅座首位的一名儒雅之士站起身來對着許敬宗道:“延族,某等好不容易在休沐之日抽出時間參加大唐後生俊傑的秋夕詩會,可不要擾了雅興,年輕人之間相互切磋,本來就是好事,吾等又何必介懷,這也是秋夕詩會的初衷。”
看到有人給台階下,許敬宗這種老狐狸當然不會放過,抱拳道:“沖遠兄所言甚是,敬宗作爲前輩當然不會和忠義伯這樣的後輩一般見識,隻是既然後輩有了争執,總需要有個了斷,以防止更大的沖突。”
“正所謂文有文鬥,武有武鬥,今日是秋夕詩會,大家都是讀書人,平日裏都是以君子六藝嚴格要求自己,正好現在還沒到詩會開始的時辰,不如讓犬子與忠義伯比試一番,沖遠兄意下如何?”
許敬宗不愧是能當上宰相的人物,三言兩語就把自己剛才的尴尬給化解了,甚至還給衆人展示出一副自己是前輩不與後輩計較的風度。
接着又建議讓許章擅長的君子六藝去讨回面子,可謂是一舉兩得,果然厲害。
儒雅中年人皺了皺眉頭,覺得許敬宗這人有些小氣了,但這樣的提議在這場合确實也比較合适,于是點了點頭,隻見他擡起手向下壓了壓,本來有些喧鬧的場面迅速安靜了下來。
這讓楊帆有些詫異,這儒雅之士到底是誰?
看起來還很有威望,不僅連許敬宗也要低一頭,甚至随便壓了壓手,就沒有人再敢說話。
李恪坐在楊帆的身旁,當然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不由有些驚疑的問道:“楊兄不會不認識孔司業吧?”
通過李恪的介紹,楊帆這才知道,這位留着三縷飄飄長須的儒雅之士居然是儒家代表人物孔穎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