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凡事無絕對。
楊帆如此大言不慚的話,不僅蕭然不相信,在場的大多數人也不相信。
畢竟,如果随便改進一下造紙術,就能産量高質量好,那他們這些世家豈不是顯得太蠢了。
要知道,自從西漢時發明了造紙術,造紙術的核心技術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
而且這些年他們也不斷對造紙技術進行改進。
他們還真就不相信,楊帆能把紙張制造出這麽便宜。
紙張作爲知識的載體。
正因爲控制住了紙張,他們這些世家才能在改朝換代中永遠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
知識能成爲奢侈品,就是因爲紙張的價格……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楊帆居然敢口出狂言,讓天下所有想讀書的人都能用他們的紙張,簡直不啻于癡人說夢。
蕭然心中腹诽,卻閉囗不争。
本來他們蕭家與楊帆合作,也沒打算從這方面獲取太多的利益。
隻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立場罷了。
更何況,作爲蕭家優秀的子弟,蕭然知道意氣之争并沒有什麽好處。
赢了也會得罪楊帆,輸了也不會得到什麽好處。
反正他們最後都要去參觀楊帆的造紙工藝,用事實來說話最有用。
看着蕭然及一衆江南世家的人滿臉不信,李泰抿着嘴一言不發。
在他看來,這些江南世家目光太短淺了。
當初科舉考試之前,世家之人被楊帆坑了一大筆錢還不知道長記性。
雖然那時候大多都是關中世家的人被坑,難道這些人都沒有聽說過一些點風聲。
很顯然,驕傲自滿讓這些人失去了警惕性。
李泰沒有接觸過造紙工藝,但依照楊帆當時改進的造紙技術來看。
生産出來的紙張成本絕對不會太貴,而且質量極其高。
以前是沒聽說過竹子能夠制造紙張,但李泰相信楊帆絕對不會信口開河。
再說,自從接觸楊帆開始,不管再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楊帆手中就好像易如反掌。
因此,李泰并未說話,隻是冷眼旁觀。
如果提出了質疑,等一下被打臉反而落了下乘。
不過,李泰倒想看看,楊帆真的是否能用竹子制造出質量好,産量高的紙張。
若真能有這樣的工藝,定能打破世家壟斷紙張的局面。
一旦天下所有百姓都能夠用上紙張,定能逐漸打破世家對于知識的壟斷。
對于大唐的穩定和王朝的延續絕對是利好的消息。
很快,在楊來福的引領下,衆人來到了一個山谷内。
山谷上有一條水流自山上傾瀉而下,而造紙廠便是在山谷下平坦的地方。
在平坦的空曠處,還有一個一個的池子,裏面還浸泡着新鮮的竹子。
蕭然停下腳步,駐足觀看,詫異道:“大都督,我們用麻或滕制造紙張,也同樣需要把原材料進行浸泡,但都是打爛以後,你這些怎麽是一根根的竹子?”
對于那些一根根竹子直接浸泡在水裏,蕭然有些不知所以然。
這樣的步驟他不知道是爲了什麽。
楊帆呵呵一笑,對着前來迎接的王淑芬點了點頭,示意她解釋。
既然楊帆表态了,王淑芬當然不會隐瞞,侃侃而談道:“諸位貴人,把竹子浸泡,這隻是用竹造紙的第一個步驟罷了。”
“這樣做的好處有二,一方面是爲了清洗竹子,另一方面是爲了‘脫青’,脫青的竹子制造出來的漿汁顔色才夠純正。”
“最主要的是,浸泡過後的竹子也好打爛,在後期蒸煮的時候也方便。”
蕭然恍然大悟,随即又不解的問道:“如果竹子不先行打碎再進行浸泡,那後期重新打碎,所花費的人力物力豈不是更高?”
王淑芬再次解釋道:“我們有筒車帶動的鐵錘,很容易便能把這些竹子碾碎。”
說着,指向的不遠處巨大的水車。
那些水車比江南這些人所知道的筒車大了一倍有餘。
而且這些水車都連接了一個巨大的鐵錘,鐵錘下面有一個巨大的凹槽。
顯然,這些竹子就是用這些鐵錘砸碎的,而動力來源于筒車。
除了把竹子搬過來,根本不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
這樣精巧的設計讓蕭然歎爲觀止,他沒想到原來筒車還能這麽用。
在他看來,隻要水流不絕,這些筒車就能夠日複一日不斷的錘打,絕對是高效的勞動力。
看着衆人震驚的表情,楊帆笑而不語,并不怕這些人把這項技巧偷師出去。
在楊帆心裏,他還巴不得這些人偷師出去多建一些造紙廠呢。
造紙廠越多,以後紙張的價格也越便宜,這對于平民百姓來說絕對是好事。
知識的廣泛傳播,絕對能更好的推動社會的變革和進程。
況且,這些造紙技藝其實并沒有什麽複雜的……
與原來用麻、滕、樹皮纖維這些造紙的方法其實大同小異。
楊帆最多隻是利用了這水力的動力,節約了一些人工成本罷了。
既然不決定保密,楊帆便讓王淑芬對如何打漿這些步驟一一進行了介紹。
看着磨好的紙漿流入旁邊一個池子中,沉澱以後又流入另一個池子,而且有人不斷在調漿,衆人好奇不已。
看着乳白色的竹漿,蕭然便問道:“怎麽漿水這麽白?”
楊帆呵呵笑道:“漿白才能夠制造出潔白無暇的紙張啊,蕭兄,你不是怕紙張的質量不好麽?”
聽到楊帆的話,蕭然臉色有些臊紅。
想到剛才的質疑,原來小醜是自己啊!
隻是蕭然有些想不通,爲何楊帆對于用竹子制作紙張的工藝一點也不隐瞞。
難道楊帆真的是如此高風亮節,并不想在造紙方面掙錢?
想不通,蕭然也就不想了!
反正他們蕭家也是打算和楊帆合作造紙,并不打算把配方占爲己有。
既然這個配方是楊帆弄出來的,楊帆想給誰看,亦或者傳給誰,那也是楊帆才能決定的事兒。
看完了用竹子制漿的過程,楊帆領着一行人向最終的成品房走去。
成品房外建有一個巨大的水池,這個水池是用來抄紙的。
抄紙其實就是把調配好的黏稠紙漿放入紙槽,加水攪拌,溶解均勻,成爲稀薄的漿液。
然後抄紙工輕輕晃動使紙漿均勻沉澱,形成一層膜,就成了濕紙,等到濕紙幹了水分,就能得紙張。
此時池子邊正有一群婦孺正在做這道工序。
這道工序需要細心以及輕柔的巧勁,婦女最适合這樣的工作。
參觀完造紙流程,蕭然終于認識到了自家造紙術與楊帆這裏的差距。
楊帆這裏隻經過幾道工序便已經出了成品,而他們繼承和改造的造紙工序實在是太過繁雜了!
進到紙張的烘幹房,王淑芬讓工匠取下已經烘幹的紙張。
這些紙張潔白如雪、薄如蟬翼,與通常使用的那些發黃紙張有着明顯的區别。
楊帆還讓人拿過一副筆墨,讓李泰在這新制造的紙裝上面寫字。
筆墨一點也沒有浸濕,一撇一捺清晰可見。
顯而易見,這絕對是書寫的上好紙張。
蕭然眼前一亮,贊歎道:“這種品質的紙張,絕對可以與市場上最好的隻争相媲美,實乃罕見的精品紙張,不知這一張紙成本幾何?”
王淑芬自豪說道:“每一疊有100張左右,成本最多十文錢……”
聽到王淑芬的話,蕭然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按照現在市面上流行的上等紙張,品質與這些差不多的,甚至還要發黃一些,一張都在兩文錢左右,100張就是200文錢。
而楊帆的造紙廠卻能把成本控制在十文錢。
和以前一比較,簡直就是白菜價。
如果能夠代理銷售這些紙張,絕對是一本萬利。
蕭然雙目灼灼,盯着楊帆說道:“大都督,這些紙張就全交給我們蕭家的銷售吧?”
這可是一筆潑天的财富,即使是蕭家也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若是由蕭家來負責銷售,不僅能夠掙錢,還能夠一舉提高他們蕭家在士林中的地位!
紙張和知識,本身就代表着地位和檔次!
楊帆理所當然說道:“紙張的銷售自然要交給你們蕭家,不過,天下這麽大,你蕭家又能供應多少地方呢?”
蕭然想了想,說道:“要不整個江南的紙張就由我們蕭家負責銷售?”
在他看來,隻要掌握了江南紙張的銷售渠道,那麽他蕭家永遠是江南的領袖,誰也超越不了。
楊帆搖頭說道:“江南的商法規定,以後在江南的商品銷售不允許獨家壟斷,而是實行公平競争,紙張的生産和銷售大家都可以參與,按市場需求來調控……還是那個理,銷售往海外的,各憑能力!”
在這個商業不發達,經濟不繁榮,生産力比較低下的時代。
雖然很想實行市場經濟,但必要的調控卻也是需要的。
雖然把錢全都揣進自己的口袋裏固然很過瘾,但是吃相太難看,難免就引起羨慕嫉妒。
況且,楊帆的目的是使百姓都能讀上書,都能夠過上吃飽穿暖的生活。
如果大家都把錢都投在了讀書學習上,那反而有些舍本求末的感覺。
再說,如果獨家經營,難免會引起其餘士族的敵視。
畢竟,紙張對于世家而言更是珍貴。
聽到楊帆這話,蕭然并沒有再去争取。
他很清楚,楊帆這是打算用
這改進的造紙術來逐漸瓦解江南士族的聯盟,甚至是瓦解天下世家的知識壟斷優勢。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陰謀,卻誰也不敢提出反對。
畢竟,一旦讓人知道是誰反對,定然會受到那些底層百姓的群起而攻之。
雖然這些世家平時根本不怕那些泥腿子,可一旦這些泥腿子聯合起來,即使皇帝也不得不認真對待。
楊帆此次帶衆人來工業園參觀,看來不僅僅是想要和世家合作。
更主要的是想把衆人綁在他的戰車上,然後一一收服,最終爲自己所所用。
這是一盤分化與拉攏的大棋,簡直是蘿蔔加大棒的典型。
李泰不知道楊帆年紀輕輕怎麽會把這些套路運用的如此純青如火。
這完全就是一個官場上的老油條啊!
在他看來,這些江南士族根本沒有反對的理由。
因爲這是一個赤裸裸的陽謀,誰也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随後,楊帆又帶着大家參觀了水泥廠、肥皂廠……
直到夜幕降臨大家才依依不舍離開工業園區。
這時候所有江南士族的人才發現,衣食住行這些常用的生活用品,楊帆在制造工藝和成本節約方面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
根據那些工匠對楊帆的崇拜來看,現在這些東西的改造都有楊帆的影子。
楊帆這才多大年紀啊!
在關中就是一個人人稱道的棒槌,誰又能想到這麽一個纨绔子弟會有着如此多的見識和想法。
當然,更讓衆人佩服的是,楊帆居然肯把這些東西全都跟大家分享。
在場的人可以肯定的說,如果是他們擁有這樣的技術,一定恨不得藏着掖着,當成寶貝供着,哪會像楊帆這樣還找人尋求合作?
很顯然,楊帆的思想境界已經超脫出了金錢的範疇,開始向着衆人想不到的高度攀爬。
參觀完工業園以後,回去的路上衆人都鴉雀無聲。
因爲大家都在琢磨着自己家族未來想要合作的方向。
這畢竟涉及到以後家族能夠得到的利益。
可經過心裏估算以後,大家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不管是哪一項投入,所耗費的資金絕對是巨大的。
不要說獨占了,即使隻是占大頭,他們家族現有的資金根本支撐不了他們的野心。
于是乎,很多人都苦着一張臉,心情是極度郁悶。
眼前明明就是有掙錢的機會,可自己的家族就沒有能力拿下,爲之奈何?
看着衆人愁苦的樣子,楊帆宛若未見,反而與李泰有說有笑,好像這一切與他無關一般。
楊帆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隻有讓這些人産生絕望,然後再丢給他們一根稻草。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這些世家才肯把田地和人口給抛出來。
如果沒有絕對的利益,以這些世家的尿性,絕對不肯拿田地這些傳家之本來抵押。
當然,楊帆也知道,自己的這個陽謀讓這些人不得不往下跳。
因爲,在場的人都知道,如果自己家族不參與,以後将會被其他的家族遠遠抛在後面,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可以說,楊帆這一手既可以分化江南士族之間的關系,又能把這些江南士族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可謂是一箭雙雕。
畢竟,隻要大家參與了這些合作,或多或少江南士族之間都會有競争的關系。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這些人還想要像以前一樣連成鐵闆一塊,顯然是不現實的。
(本章完)